《你是反义词》苏一个打

3、第 3 章

　　林臻珍的家位于新城和老城的交界处。
　　一面是拔地而起鳞次节比的高楼大厦，这些钢铁巨兽蛰伏在漆黑的夜里，冰冷的墙面上反射出随风晃动的月光。而另一面则是低矮的，墙面被熏得微微发黑的旧城区。
　　这座城市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割裂感。
　　虽然程思也向往过住进崭新的新区里，但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老城区藏在街头巷尾最深处的小吃店，也喜欢嬢嬢口中地道正宗韵味十足的方言，喜欢刘阿姨亲手包的白菜猪肉馅饺子，也喜欢小时候母亲在家门口朝院子里喊她回家吃饭的声音。她喜欢这种人情味。
　　可能唯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毛絮漫天飞舞的梧桐树，特别是刚刚在林之然取下掉落在她眼睛上的毛絮后，她竟然忍不住连着打了三个大喷嚏。
　　连一向视她为偶像的贺小北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出话。
　　对此程思采取无视战术，自顾自推着自行车走到了最前面，完全忽略身后的笑声，就当作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林臻珍把贺小北领进了书房单独辅导，她担心说话的声音影响程思学习，特地带上了门。
　　客厅现在就只剩下程思和林之然了。
　　程思坐在餐桌边写卷子，目光却跟随在在林之然移动的背影上。恍惚间她意识到了这点，连忙低下头钻研手里的题目。她极少有这样分心的时候，不断默念着提醒自己，念书，做题，要做到心无旁骛。
　　“喝水。” 林之然把倒好的温水放在她面前，道，“这是微积分，你在做竞赛题吗？看你在这道题停留了很久，是有不会的地方吗？”
　　程思没想到林之然居然细心至此，连她做题的进度都看在了眼里。她没好意思说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分神了，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对，这题有点难，花的时间多了点。”
　　“我教你吧。”林之然俯下身来，垂落的长发末梢在程思手背滑过。
　　她身上散发着好闻的木香味，长而上翘的睫毛仿佛蝴蝶的翅膀，在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两扇深深的阴影。
　　“懂了吗？”林之然问。
　　“啊，嗯，懂了。”程思点头，其实她完全没有听见林之然给她讲解的内容，却又不能承认，便按着自己的思路将这题的答案写了下来。
　　林之然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这个方法……不是我和你说的，不过更加简洁。看来臻珍说的没错，你很聪明，会举一反三。”
　　“谢谢。”程思被她夸的微赧，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了个干净，接下来没敢再走神，全身心投入在笔下，直到贺小北结束了辅导，拍了拍她的肩膀。

　　程思载着贺小北晃晃悠悠地骑行在回家的路上。
　　“思思姐，你们老师人真好诶。“贺小北在后面絮絮叨叨的，“我基础那么差，她却一点都没有不耐烦。要是我自己的英语老师脾气也能有这么好就好了。”
　　程思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他几句。
　　“还有林老师的姐姐，她还给我切了水果。”贺小北继续道，“她真好看，我觉得她都可以做大明星去了，你觉得呢？”
　　回想着林之然如玉般的脖颈，蝶翼般的睫毛，特别……是那双漾着水的眼睛，程思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是啊。”
　　她的确很美，美得锋芒毕露，让人甫一着眼，就很难再挪开眼睛。

　　第二天她坚持要帮着母亲出摊，文君拗不过她，只能关心了她几句：“昨天学到这么晚，明天不准来帮妈妈了，你这样太辛苦。”
　　程思回应她：“妈你还照顾刘阿姨呢，我这点辛苦算什么。”
　　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哈欠连天，她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今天竟然做着题就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甚至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正伸出魔爪肆无忌惮地掐着林之然的脸蛋，直到客厅的电话不要命似地鸣叫起来，她这才从梦中惊醒，右侧脸颊甚至被水性笔印出了深深的红印。

　　“程思，王老师发的卷子，数学（三）最后一道附加题，你会做吗？“是她的同桌路鸣打来的。
　　在学校里程思没有什么朋友，可能和她独来独往的行事作风有关系，而路鸣算是其中一个。
　　她把她们的相熟的原因归结为富家千金难得被无视而产生了征服欲。
　　路鸣从小就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却没曾想到刚升进高一就遇见了坎坷，她面带仿佛被量角尺精确测量过的微笑向她的同桌打招呼，却没想到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尔后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这激起了路鸣强烈的挫折感。她不能接受有人对她视而不见，特别是这个人还是她的同桌。
　　她采取了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的方法，具体体现为午饭的时候一定要拉着程思同坐，去小卖部买零食和饮料的时候也会给程思捎上一份，虽然后者并不爱吃这些，甚至连去卫生间也非要和程思一起。但她发现最有效拉近她们距离的方法，还是问题。
　　每当她找到一道难题去询问程思解题方法的时候，她总会有无限的耐心，不厌其烦地在草稿纸上推算着过程与结果，直到路鸣把这道题嚼透为止。一个学期结束后路鸣的数学成绩足足提高了二十分，路爸因此笑得合不拢嘴，特意找了班主任，拜托他下个学期一定要还让自家女儿和程思同桌。
　　“我还没做这张卷子。”墙上的挂钟已经走到了下午三点，想必贺小北已经先去冰店了，没有叫醒梦周公的程思。
　　“我能去你家和你一起写作业吗？”路鸣甜甜地问，“我爸爸从国外带了巧克力给我，我拿些过去给你。”
　　“不用了，我不爱吃这些。”程思顿了顿，“我得去刘阿姨的冰店打下手。”
　　“好吧。那我能不能去冰店找你？“路鸣很失望的样子。
　　程思不忍心拒绝她：“你不嫌吵就来。”
　　电话那端，路鸣很快又雀跃了起来：“好。巧克力真的很好吃，你确定不要吗？”
　　程思想了想：“我不爱吃甜。贺小北爱吃这些，你可以给他带几颗。”

　　路鸣果然背着她的名牌小书包来了冰店。她一进来就自来熟地和只见过寥寥几次的贺小北打招呼：“Hello，贺小傻。”
　　贺小北也不恼她，并不还嘴，反而是去后厨替她打了个冰淇淋。
　　程思皱着眉头看路鸣从她的书包里掏出一样又一样印满外国文字的零食，好像那不是个书包，而是个取之不尽的百宝箱：“我还以为你是来写题的。”
　　路鸣不以为意地横她一眼：“还不是我那老爸，听说我是来找你的，硬往我包里塞的让我带给你，你以为我想啊，重死了！”话毕她又急匆匆地补充道：“不准说不要，我辛辛苦苦背过来，你不会要我再原封不动地背回去吧？”
　　程思无奈地摇摇头，没有戳穿她，她明明是被她家司机送过来的，顶多算是背着包下了个电梯。
　　“程思，你们几点关门啊？结束我们去看电影吧。最近新上了一部科幻片，我想看很久了。”路鸣早就习惯程思话不多的样子，自顾自地说着。
　　“不去。”程思果断拒绝。
　　“我们晚上要去林老师家学习。”贺小北怕路鸣生气，补充道。
　　“林老师，哪个林老师？你就算了，程思作为我们二中赫赫有名的学神，还需要补课？”路鸣不解。
　　贺小北于是把原委从头到尾详细叙述了一遍。
　　路鸣听完连连摇头：“程思，你干嘛非得跟着贺小傻啊。难道在老师家特别下笔如有神一点？”
　　是为什么呢。虽然她羞于承认，但她厚着脸皮去跟着去林臻珍家的原因，是因为林之然。她难以想象自己居然第一次见面就被吸引了，这种对亲近感的渴望在她之前的生活里几乎少有。
　　她只能装作波澜不惊，在草稿纸上随意画了一个大大的圆：“贺小北一个人不好意思，我陪陪他。”
　　“画什么呢？”路鸣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凑头过来看。
　　“哦，突然想到一道关于椭圆的题目。”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在圆的下方添上坐标轴，又加上几道辅助线，“你不是来问我数学的吗？”
　　“切，谁刚放假就做作业这玩意儿？”路鸣嗤之以鼻，她本来就只是想找个借口出来找程思玩，“你不陪我看电影，有的是人要陪！”
　　她跳着跑出了门，食指扒着眼睛做了个鬼脸。

　　程思怀着希冀等待时间走完。时间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在今天流动得异常缓慢艰涩，终于在贺小北拉下冰店卷闸门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又欢呼雀跃了起来。
　　今天她没有骑车，手里捧着打包好准备带给林臻珍和林之然的芒果冰，和贺小北并排走着，忍不住催促他：“走快点，一会儿冰化了。”
　　贺小北几乎已经是健步如飞，为难道：“我们已经走的很快了，思思姐。要不……我们跑着去？”
　　“也可以。”
　　但程思忘记了，贺小北是练田径的，并且还是一中田径队数一数二的主力，真跑起来，程思连他的背影都望不到。

　　两个人就这样满头大汗地抵达了林臻珍家的公寓楼，气喘吁吁地半弯着腰等电梯下来。
　　程思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仔细地吸干布满额头地汗珠，又拿手背贴着因剧烈运动而泛红的脸颊。
　　电梯像一块幕布，缓缓向两边展开。
　　林之然拎着两袋垃圾，见到他们两个狼狈的样子时有些吃惊：“你们这是怎么了？”
　　贺小北殷勤地接过她手里的垃圾袋跑去扔：“我去扔吧之然姐姐。”
　　留下程思尴尬地呆在原地：“没，没什么。跑过来的。呐，小北和我给你们带的冰。”
　　她把芒果冰塞到林之然手上，飞快地闪进电梯，大有逃离现场的意思。
　　林之然低头看手里的芒果冰，牛奶碎冰上堆叠的芒果满得简直快要挣脱碗盖满溢出来，她大概猜到了程思的心思，老街到这里虽说不算远，却也有段距离，他们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大概是怕芒果冰化了。
　　果然。
　　她心想，她对程思的第一眼印象没有出错。
　　“程思，谢谢哦。”她晃晃手中的打包袋，浅浅一笑。
　　程思没有看她，视线固定在电梯的地板上，好像哪里有什么夺人眼球的精彩内容，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