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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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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老师还真是受欢迎,要是能留住他就好了。”汤娜感慨,难得能来这么一个年轻血液,工作能力不用说,待人处事也是好的呀。
师建望了望他的背影,没接这个话。
农忙时节总是让人忙的热火朝天,等一忙完,就跟过了个小年似的,歇上瘾了。
厉青头一次生出劳累过度而不想去上班的想法,规规矩矩的坐班真的顶讨厌,他也想像小老师一样有寒暑假。
“我明天就要去上班了。”厉青坐在小马扎,想起上班,觉得手里的西瓜都不甜了。
“你可以再多请两天假。”汪蕤临给他支招。
看看,厉青自己不想上班可以,小老师一说就不行了。上班虽然讨厌,但是有钱拿,有钱意味着什么,有钱就意味着自由。
“我还是去吧。”厉青向生活低了头,从前的日子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是再也回不了头了。那种混吃等死的日子又有什么好过的,没劲。
汪蕤临握着他被晒黑的后颈,心里过了遍存折上的数字,大半年过去了,他真是个极会攒钱的人。
“不能偷懒。”厉青自己给自己打气。
“歇一歇也行。”汪蕤临哄他。
厉青就等他这么说呢,他话音才落,厉青就打着滚,脑袋拱到他身上,顶着风页送过来的微弱的风,叹气道:“要养家糊口的人,歇不得啊。”装模作样的腔调,真像那么回事。
“想要什么,说。”汪蕤临都能听见他小算盘噼啪响的声音了。
厉青一骨碌爬起来,道:“今年过年别回那么早嘛,咱俩去旅个游,你再回。怎么样?”
还当什么事儿,汪蕤临一口应下说:“好。”
农忙一过,到了学生出成绩的时候,他们得确保自己能上心仪的学校。然后在临开学之际收拾好铺盖卷,过上住宿的生活了。
汪蕤临的暑假因为厉青在上班而过的有些寡淡,他的题已经写了好几遍了,等十二月的时候就能考试了。他在考证,趁着考研究生前,把感兴趣的证都给考了。毕竟在学校时间很宽裕,不能浪费。
送走一批学生,便要迎来新的学生。都是从五年级升上来的,有些跟汪蕤临都打过照面,很眼熟,能叫上名字的也有好几个。
才开学,学生都没收心,班上总是乱糟糟的。汪蕤临让班上学生选了新的班长和纪律委员,由他们来维持纪律。班长叫马泰,是个提早进入发育期的男生,写的一手漂亮的粉笔字。他很有礼貌,汪蕤临带他的第一天就发现了,这是个给老师递东西会用双手的学生。
开学第一周,课业轻松,汪蕤临下班下的比较早。他现在会给厉青做些简单的凉菜,然后煮个稀饭,等厉青回来,刚好饭能入嘴。等吃过晚饭,还能上田地里头散散步。
夏天昼长夜短,七点多钟天还没黑。汪蕤临跟厉青走在小道上,听着风吹叶子沙沙的响声,然后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厉青说最多的还是他的工作跟何欣荣,汪蕤临多数时候都在倾听,听厉青怎么花式骂何欣荣剥削下属。他能听出来,厉青是享受现在的生活状态的,不是真的要骂,而是要把他工作中的点滴都分享出来。
聊着聊着拐了弯儿,前头突然冒出个人影,把他俩吓了一跳。
黑的看不清脸,厉青不客气的问:“谁啊!”
黑影一僵,撒腿准备跑,汪蕤临眯着眼睛不确定的叫:“陈宁?”
“哎。”陈宁怀里抱着从地里头捡的边角料,叫了声老师好就一瘸一拐的跑了。
不对劲,今天周四呢,中学生也开学了,陈宁怎么还在家里?汪蕤临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
厉青没当回事,拽着小老师的拇指,又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上。
田地里的偶遇过了就过了,汪蕤临只是怀疑,想等下次遇上陈宁再问个究竟。结果没等他遇见陈宁,厉青先碰上这小子了。
卫翔公司在镇上,不远不近的距离,厉青有时候会开车,不想开的时候就骑自行车。夏季越来越热,他虽瘦,但是也抵不住酷暑,每天上班都是开车,吹冷气。
他上下班的那条路是过田地的,必经之路。这天他下了班,正慢悠悠的走,突然看见后视镜里头追着他的陈宁。陈宁嘴里说着什么,厉青没听清,想回家见小老师呢,就听见后备箱被土坷垃砸的‘砰’的一声。
兔崽子!厉青停下车,不耐烦的摇下车窗,探头出来,嚷道:“皮痒了?”
陈宁喘着气说:“你油箱漏油了。”
厉青听罢下车查看,还真是,难怪他越走越慢,合着马上就没油了。
“算你小子有良心,知道提醒我。”厉青把车检查了个遍,确保不会再漏油,这才从车里拿了块儿鸡蛋糕出来,给了他。
陈宁用满是灰尘的手拿着那块儿软软的,带着香味的鸡蛋糕,等厉青的车一溜烟跑远了,猛地埋下头,三两口吞完了。他在狼吞虎咽间吃出了甜味儿跟土味。
厉青回家把这事跟小老师提了一嘴,“他一天天跟长到地里头了似的。”
本是无意的一句话,却点醒了汪蕤临,“他今天也在地里?”今天明明是周一啊。
厉青点头,“在啊。”
汪蕤临若有所思的看着桌上那袋散称鸡蛋糕,心思飘远了。
他在隔天下班后,没有照往常那样回宿舍,而是朝地里走去,想看能不能撞上陈宁。傍晚的田地里沁着凉意,小道上偶尔有人经过,都会冲他打招呼。
汪蕤临走到那晚遇见陈宁的地方,还真给他看见那个弯着腰,淘沙一样捡东西的陈宁了。
“陈宁!”他叫。
陈宁起初被叫的一哆嗦,想跑,看清是他以后,挺着腰板儿叫他,“汪老师。”
“怎么没去上学?”汪蕤临皱眉问。
陈宁扣着指甲盖里怎么都洗不干净的灰,脸上神情恹恹的,说:“不想上了。”
“胡说,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这句话。”汪蕤临打断他,一个月前的陈宁还说要上学的,现在拿一句不想上了来糊弄他。
陈宁死活不抬头,被逼问急了就要跑。他哪跑得过汪蕤临,汪蕤临终究还是抓住了那只脏兮兮的手,厉声问道:“你腿怎么了?”
一瘸一拐的,像是被打残废了。
陈宁做贼心虚的四处看,附近没人,只有他跟汪蕤临。“被打的,被我爸打的。”他颤巍巍的说。
汪蕤临脸上表情霎时变得难看,蹲下问他:“为什么要打你?”
陈宁倔强的神情出现些许松动,低声道:“我要上学,他不让,我就跑了。我真的差点就跑出去了,结果被他抓回来了!”语气中有些懊恼,好像气自己为什么不跑得再远一些。
“你能跑到哪去?”汪蕤临用指责的口吻,想批评陈宁遇事不找大人解决,非要去硬碰硬。
陈宁露出向往的样子,说:“跑到大城市去,让他一辈子都找不着我!看他还能打谁!”
汪蕤临没想到他胆子居然这么大,小小年纪说离家出走就要离家出走。“你先跟我去看腿吧。”
话音刚落,陈宁突然开始剧烈的挣扎,不乐意道:“松开我,我不去,你别管闲事!”
汪蕤临被他闹的脸上更难看了,不容置喙道:“听话,看晚了你腿就废了。”
“废了就废了,汪老师,你还不懂吗?他根本见不得我好,我今天要是敢治,他明天说不定就会拿把镰刀把我的腿给锯下来!”陈宁死命的挣开汪蕤临的桎梏,待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眶里已经蓄上了泪花。他抹了把眼,用旁人听不到的弱小音量说:“我要跑,你别管。”
从未有过的处境,汪蕤临看着陈宁空荡的裤管,心想他要是没听见那句‘我要跑’就好了。
汪蕤临回去的时候陈宁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他们甚至是不欢而散的。我要跑三个字同一块儿巨石般,把汪蕤临沉到了湖底。陈宁要是跑了再被逮到,独眼陈又会怎么样呢?锯了他的腿?还是把他打的半死不活。汪蕤临根本不敢细想,太窒息了。
他没跟厉青说,反而是在失眠的夜晚给汪子国打了个电话,他们聊了很久,久到厉青半夜醒来发现他不在出来寻他,才挂断电话。
“怎么了宝宝?”厉青见他半夜不睡,在阳台打电话,还以为他想家了。
“我爸,喝多了,非要给我打电话。”汪蕤临拥着他,把他带到床上继续睡。
厉青什么都不知道,哪会想那么多。直到国庆假期前,村子里头出事了,他才彻彻底底的明白小老师瞒了他。
九月底,下瓢泼大雨的那天,陈宁还在地里头,流浪狗般的蹲着淋雨。
汪蕤临撑着把黑伞,任雨水打湿他的裤脚,把伞撑到了陈宁上方。陈宁抬着一张湿呼呼的脸看他,死水一样的眼眸,毫无生机,甚至还不如这场大雨有活力。
“陈宁,你信我吗?”汪蕤临问。
陈宁迟疑着点头。
“那你跟我走吧。”汪蕤临朝他伸手,宽阔的手掌心摊开,残留的暖意触电般让陈宁打了个颤,因为陈宁听见他说:“老师给你找了个新家,在市里,很远。你想去吗?”
陈宁毫不犹豫的点头。
雨并没有持续很久,大雨冲刷掉了陈宁离开的痕迹。陈宁失踪的第四天,汪蕤临在宿舍楼门口,看到了手拿菜刀的独眼陈,锐利的刀锋寒光乍现,闪过他的眼睛,直直的冲他面门劈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