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倾城》水果艾玛

5、倾国倾城（5）

　　绑架杨八妹的计划十分顺利，当杨五郎和杨六郎赶到关红的铺子时候，耶律斜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关红对杨家人很抱歉，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疏忽让辽人有机可乘，她诚心道歉，而杨五郎和杨六郎知道事已至此，再责怪她也于事无补，只好气馁地回返。杨五郎心情尤其不佳，他敬重耶律斜战场上的英勇，却没想到他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居然绑架一个幼女。关红心里歉疚，上前说道：“虽然那辽人十分可恶，但我觉得他不会对你们八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杨五郎皱眉看她：“关姑娘何出此言？”

　　关红想了想：“我与他过手时，他手下留情了，对我并没有起杀心。把八妹带上车时动作很小心。所以可以看出他对八妹还是很照顾的。”

　　杨六郎没有见过耶律斜，只是从兄长那里听来他的事情，听兄长的描绘耶律斜应不是欺凌弱小之人，关红的话正好与他的想法相去不远，就拍了拍杨五郎的肩膀：“五哥，那耶律斜很可能是用八妹来做筹码，目标应该是我们天波府，所以不会对她有所不利的。”

　　杨五郎看看弟弟又看看关红：“若他真能好好待八妹，不为难她，有什么怨恨冲我发泄就好了。”他说着说着还是神色黯然。杨六郎便与关红挥手告别，随着杨五郎先回家再做打算。这一路回程，杨五郎都很沮丧，杨六郎不知他为何如此消沉。

　　“五哥，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耶律斜是带走了八妹，我们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弄清楚耶律斜带走她要做什么，以及如何应对。你这个样子，爹娘他们会担心的。”杨六郎尽量安抚自己的兄长，“刚才关姑娘也说了，耶律斜做法是下作了点，但他对八妹还算体贴，所以五哥你就别再自责了。”

　　杨五郎只是嗯一声，他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何这么难受，好像是被背叛又好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他和耶律斜交战以来，虽然兵刃相见，但大家在战场上都是坦坦荡荡。十三岁就成为巴图鲁的耶律斜要比杨五郎更早奔赴沙场，杨五郎在和他对战的头几年几乎是输多赢少，他心底是很佩服这位少年将军的，只觉他赢得磊落输得也光明。若不是两人道不同，他还曾有过与他畅快共饮的心思。雁门关一战他没有将自己真正的心思说出来，或许是情势所逼，或许是热血过头，他在辽军面前三战三胜耶律斜，甚而将他的脸划破一道，令他在辽军面前受辱，这件事情是心头的一根刺。他自觉自己做得并不过分，可事后杨业跟他说还是过于鲁莽，他便想起耶律斜震惊的眼神，心中隐隐不安。

　　许是耶律斜也没有想到杨五郎会在他属下面前这般辱他，每每忆起，杨五郎总是不停地对自己说，他是为了大宋才下此重手。但或许真的是过于冲动，所以这次耶律斜才会用这不堪手段来对付他们。但耶律斜真的是这种人吗？

　　有着那么一双深邃明亮眼睛的人真的会做这种事情吗？

　　杨五郎在困惑的同时，又对自己为何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的情况，还在为耶律斜做无意识的开脱感到难以理解。留意到兄长的驻足，杨六郎回头示意他快点离开，杨五郎伸手拉住他，杨六郎被他的脸色给吓一跳，赶紧扶住他的手臂，问道：“五哥，你没事吧，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我……我觉得自己好像出问题了。”

　　“哈？”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句，杨六郎脑筋再灵活也拐不过弯来。

　　“……”杨五郎瞪着弟弟许久，终于放弃似的松手，“算了，可能是八妹被掳让我心神不定，没什么。”

　　杨六郎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还待再问，杨五郎已经抢先一步走在他前面，他原先是想把自己对耶律斜那些古怪的想法说给这个最聪明的六弟听，看看弟弟有没有办法帮他解开迷惑。但内心深处隐隐觉得这事好像不太合适跟别人说，虽然他们兄弟六人亲密无间，也不代表就非得无话不谈。衡量来衡量去，杨五郎还是想等自己想通了再和兄弟探讨，现在的关键不是自己的纠结，而是八妹的下落。

　　回到天波府，杨家上下见他们只有自己回来，八妹不见踪影，都是心中一沉。佘赛花因过去有过失子之痛，如今爱女被劫，只觉心如刀割。杨业不忍见她如此，让三个儿媳扶她回房，自己则是询问他们二人追踪情况。杨六郎把情况大致说了，一旁听着的杨七郎气愤难当，边拍桌边骂耶律斜为人阴险，他骂得狠了，本就心情烦闷的杨五郎忍不住吼了一句：“你说够没有！”

　　众人都被杨五郎这一声吼给吓到，杨五郎也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当，低下头对杨七郎说了声抱歉。杨七郎摸摸胸口，并不在意兄长刚才的行为。倒是杨业多看了他几眼，然后叫杨六郎过来。

　　“回来的路上还发生了什么？”

　　杨六郎挠挠头：“没有啊，不过五哥可能是太自责了，所以才心情不好。”他欲言又止，杨业凝视他：“你有什么就说吧。”

　　“我们追到给天波府打剑的那个铺子时候，那位关姑娘说耶律斜不会难为八妹。”

　　杨业还没回答，杨大郎和杨二郎就过来皱眉道：“关姑娘和耶律斜是串通好的吗，这么为他说话？”

　　“他不是那种人。”杨五郎在旁边插了一句，他说的是『他』，听在别人耳里变成『她』。杨六郎也附和道：“关姑娘事先并不知情，是被耶律斜利用了。她说会帮我们继续追查下去。我觉得她不是说假话的人。”

　　杨七郎悄悄拉过六哥，向坐在一边生闷气的杨五郎抬抬下巴：“才没见几次面，五哥就这么替那位关姑娘说好话，是不是对她……”

　　杨六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没个正经，现在是考虑八妹的时候，你这想法等八妹的事情解决了自己去问啊。”

　　“其实啊，刚才你说那关姑娘说耶律斜不会对八妹不利，在你们出去时候，爹也这么猜测。”

　　“哦？”杨六郎好奇心起，“爹也这么说？”

　　“嗯。”杨七郎重重一点头，“爹说他和耶律斜交战多次，此人虽为辽人，却也磊落。更何况，爹主要是怀疑耶律斜这次来大宋还有别的目的。”

　　杨六郎微微挑眉，这位耶律将军他一直以来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如今听爹、五哥，甚而是只见过耶律斜几面的关姑娘都对他有所肯定。看起来，是个让人感兴趣的敌军大将了。

　　这边厢几兄弟商量来商量去，那边的杨业走到闷闷不乐的五郎面前，看见爹，杨五郎站了起来，杨业示意他到外头去。进了院子，杨业问道：“你怎么了？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要想太多，会让长辈和兄弟们担心。”

　　“我……”即使爹这么说了，杨五郎还是无法开解，他为人耿直坦诚，终于忍不住说了：“爹，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耶律斜为人虽狠辣但不恶毒，更不卑鄙。我和他交战多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但这次又的确是他劫走八妹，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女做这等事，为人不齿。所以我……我……唉！”他比划了一下，实在找不出适当的话来描述自己真正想要表达的，只好重重叹口气。

　　杨业捋捋胡子，儿子说得有点混乱，但在对待辽军大将的这件事上，父子两人的想法很接近，他沉吟一会方说道：“眼下，我们猜来猜去也不是办法。耶律斜志不在八妹，而是天波府，更有可能是大宋江山。所以，这时候我们只能以静制动。而你刚刚说的这些话……刚才你对七郎发火以及说他不是这种人，主要是因为耶律斜吧。”

　　“嗯。”

　　杨业皱着眉看他，杨五郎等了一会见爹还不说话，心中不安：“爹，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刚才我的情绪是激动了点，要不我再跟七弟说说去。”

　　“呃……不是。”杨业拦住他，“是爹多心了，今天出这么多事，你们都回去好好歇息，有什么打算明天再说。”

　　他让几个儿子回房去，想了一会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妻子怔怔发呆，上前温言安慰。他原先说耶律斜不会加害八妹的话佘赛花听是听进去了，可骨肉连心，想到亲生骨肉在敌人手里总是难过。杨业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就说道：“你还记得昨晚说起六郎那位女扮男装的朋友吗？”

　　佘赛花没想到丈夫在这当口提这事，没缓过劲来：“怎么突然说这个？”

　　“刚才太乱了，不过你注意到六郎身边那位朋友没有？”

　　“穿黑衣服的？”

　　“是啊，说不定她就是六郎说的那位朋友？”

　　“怎么可能？”佘赛花张大眼睛，那位姑娘长得是甜美可人，但离倾国倾城还有点差距，再说了，如果她真是当日救了八妹的人，杨六郎不可能介绍的时候只说了『朋友』二字。杨业听了她的分析连连点头：“原来如此，我不如夫人细心啊。”

　　佘赛花瞪他一眼，知道他只不过不想让自己沉湎悲哀才提这个有的没的事，当下轻轻叹口气：“好了，早些睡吧。”铺床时候想起什么，又问：“五郎怎么样了？我见他进门的时候表情很难看。”

　　“五郎……”杨业皱起眉头，她这么一提他又想起五郎反常的态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佘赛花看他眼神闪烁不定，奇怪地在他面前摆摆手：“你怎么了，不让我想太多，自己又愁眉苦脸的？”

　　“我是想起五郎。”

　　“嗯？”

　　“那孩子不太对劲。”

　　“生病了吗？还是受伤了？”佘赛花赶忙问丈夫，杨业拍拍她的手：“都没有，就是他的一些想法和表达让我想不通。”

　　“说来听听。”男子不如女子细腻，如果儿子有什么想不开的，做母亲的或许会比做父亲的更能排解。杨业张了张嘴，不愿多给妻子添麻烦，便说道：“待八妹回来后我再跟你说，时候不早，睡吧。”佘赛花与他夫妻多年，知他不用说再逼也没用，更何况现在她暂且顾不上五郎，心心念的都是八妹。

　　躺在床上念及幼女，心潮起伏，几番辗转，在杨业的轻声细语中方才慢慢睡着。

　　而此时，被天波府挂念的杨八妹却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瞅着坐在她对面的耶律斜。从她被带上马车开始到来到木屋为止，她都一直一直看着他。耶律斜已黏上假胡子，换上辽人服装，只是心中对她有愧，所以并不与她直视，只是坐一边自斟自饮。随从进来汇报周围的情况，耶律斜一边听一边轻声说了几句。杨八妹从长凳上跳下，啪嗒啪嗒就走到他面前。随从和耶律斜都是一怔，耶律斜向手下使个眼色，挥挥手让他退下。

　　“怎么了？”他尽量把声音放柔和，绑架八妹是情非得已，他不想吓到她。

　　杨八妹左看看右看看，然后伸手一指他的胡须：“这是假的吧？”

　　耶律斜一愣，有点尴尬：“你看出来了？”

　　“你就是那天救我还给我买风车的哥哥！”杨八妹稚嫩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耶律斜叹口气，干脆把胡子扯下来，好热。然后好笑地看着一点都不怕他的小女孩：“怎么，你不怕我吗？”

　　杨八妹摇摇头，说道：“你不会害我的，不然你就不会放过那个姐姐了。”

　　“你是杨家人，我或许真的会杀了你。”他懒懒地斜靠着木桌，眼中是几许促狭。杨八妹还是摇头：“你不会，我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

　　“眼睛，哥哥的眼睛这么亮这么好看，不是坏人。”

　　没想到小姑娘给出的是这个理由，耶律斜好气好笑，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笑道：“天波府还真有意思，养出了这么个精灵古怪的小姑娘。”

　　杨八妹鼓着小小的脸，她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耶律斜给她倒了杯茶，自己端起杯子跟她碰了碰，问道：“怎么，小八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小女孩抿着嘴，像是下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决心，好像她要说的是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终于，她开口了，为了给自己鼓劲，她还很大声地说了出来：“哥哥！你其实是、是姐姐！对不对！”

　　噗——
　　耶律斜一口茶全喷桌面上！

　　乒里乓啦——
　　门外随从的武器纷纷落地！

　　“你、你说什么！”耶律斜涨红了脸，随手一抹嘴边的茶沫，气急败坏地问她。

　　“我听大娘她们说的——”小女孩不知轻重，把早上听到的都原原本本给说了。原来晨间时候，佘赛花和几个媳妇聊天，说着说着就说到昨晚上的彩头。

　　大娘说道：“听六郎说，那位贾公子是一等一的姿容，真有那么俊吗？”

　　二娘浅浅一笑，道：“我就知道大娘要问，今儿早上我让小柳去了趟先生家，先生说昨天那位公子白色长衫，姿容俏丽，在周家大门两旁悬挂的红灯笼衬托下，真是不枉了那彩头。”

　　三娘想象一番，还是想象不出，但她加了一句：“过去六郎甚少对无关人等那么热心，这一次还真是不一样。”佘赛花掩嘴一笑，趁着心情好，就把昨晚上她对杨业说的话跟媳妇们说了。三娘讶异地反问：“真有此事？”

　　“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是出其不意？你看六郎，成日里鬼点子那么多，遇见同样俏皮的姑娘家不奇怪啊。”佘赛花很大度地说。几位媳妇这么一想就觉得有道理，女孩子才有可能那么好看，还让六郎念念不忘。

　　“这么说，六郎已经对人家上了心？”二娘掩嘴轻笑，“难怪对那姑娘赞不绝口的。”

　　“是啊，要不是对人家姑娘有心，他犯得着和八妹抢那枚小铜板，还死守着那张彩头么？”佘赛花笑眯眯地说。

　　“——所以，娘和嫂嫂们都说姐姐是六哥的心上人，娘还说如果一切顺利，找个好日子就给六哥提亲去。”小姑娘伶牙俐齿，把情景说得八九不离十，耶律斜一张脸听得越来越青，他瞥眼处只见属下个个在外头正襟危坐，但是那颤抖的肩膀压根就隐藏不了！

　　扭曲着一张俊脸，耶律斜不停地对自己默念，这是误会这是误会这是误会，说清楚就好说清楚就好。他压着火气压着声音，问八妹：“你……看我像姐姐吗？”他说这话时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第一名随从坐歪了……

　　杨八妹很认真的打量了他一下，然后说道：“你跟我几个嫂嫂是不太一样。”

　　耶律斜安慰自己，这已经是进步了。

　　“但是……”杨八妹滴溜溜的眼珠子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六哥真的从我这里抢走你给我的铜板，我都哭了他也不给我。平常他最疼我了。所以我想啊——”小女孩又鼓起了腮帮子。

　　……耶律斜有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

　　“六哥那么喜欢你，你不可能是哥哥，只能是姐姐！”小女孩欢快地拍手欢呼。

　　第二名随从坐歪了……
　　第三名随从跌倒了……
　　第四名随从奔跑了……

　　…………
　　…………
　　…………

　　——杨六郎！天波府！我跟你们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