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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倾国倾城(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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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六郎口舌伶俐,耶律斜初来乍到,他正好卖弄自己当地人的优势,于是口沫横飞地把汴京的风景小吃、人文习俗说了个遍,其间自然是有不少夸张之处。耶律斜有时候听着也觉未免荒谬,但他在草原长大,对宋人的文化只是纸面了解,因此听着杨六郎东拉西扯,总是好奇,偶尔还问上几句。杨六郎得他催促更加来劲,连比带划,好不兴奋。于是远远的,就被四处寻找他的杨七郎给瞧见了。
“这个六哥!自己逍遥快活,让我找得焦头烂额!”杨七郎恨恨不已。方才他闲排队气闷,就跑到小摊那里看看有没有好玩的面人,买几个回去给八妹高兴高兴。片刻不到,回头就不见自家的六哥,在人群里面跑来跑去就是不见他,他不是着急六哥或许被人给拐走之类的,而是担心万一被发现,回家之后没有多一个人陪自己责罚,那自己不是亏大了?正焦急时,肩膀被人敲了一下,大喜过望,一回头叫喊:“六哥!”然后就傻住了。
来的是杨五郎。
杨五郎也算是半个偷跑的,他本来是陪三哥练武,结果嫂嫂们七嘴八舌地跑来跟他讨论起他的婚姻大事。佘赛花答应过让他先报效朝廷,但杨五郎被封为镇国将军的消息一传出去,整个汴京的未婚女子都沸腾了。这些天说媒的都快把天波府的门槛给踏平了,还别说,这些女子当中有不少好人选,连佘赛花都看得心动。于是,身为娘亲大人,她只好假装没看见杨五郎囧囧有神的表情,让自己几个媳妇打了头阵。
杨家媳妇端庄有礼,可八卦是女人的天性,她们选了几个好的姑娘家就兴冲冲地来找杨五郎,非让他给个说法不成。杨五郎把哀求的眼神投向自己的兄长,结果领略过自家媳妇厉害的兄长们个个见死不救,能逃则逃。杨五郎实在没办法,只好来了一招声东击西,叫一声『爹!你来啦!』,然后趁着众人纷纷回头他哧溜一下就跑了出来。刚冲到大街就看见自家七弟东张西望摇头晃脑的,上前打个招呼,才知道原来六弟也偷跑了。
“怎么?六郎丢了?”
见五哥似乎不怎么介意自己偷跑,杨七郎就大声起来:“那个六哥!叫他等我一下的嘛,结果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杨五郎调侃他:“六弟说不定是看上哪家的姑娘,就把我们这群兄弟给忘记了。”
“见色忘弟!”杨七郎气鼓鼓地骂了一句。杨五郎闲着也是闲着,就跟着杨七郎去找杨六郎。两人循着河岸而来,没多久就听见杨六郎的大声喧哗。抬头一看,『缘居茶楼』上那个手舞足蹈正是自家兄弟,见他高谈阔论,滔滔不绝,显然这茶是喝得无比舒畅,倒是苦了他们两个跑前跑后的,当下就来气。杨七郎边骂骂咧咧边往茶楼疾奔,杨五郎没他那么风风火火,慢慢在后头跟着,再抬眼时见六弟身边多了一个白衣人,身形高挑。杨五郎微微蹙眉,虽然距得远了,眉目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但隐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见那人和杨六郎说了些话,杨六郎喜笑颜开,看他的样子,那人和他似乎极为熟识。杨五郎心中暗自奇怪,他从军以来,在家中的日子是不长,但好像没听过六弟有这么个好朋友,而且杨家向来好客,要有了志趣相投的朋友,杨六郎没道理不请人来家中坐坐的。此时已走到了距茶楼不足十米处,他凝神一望,那人眼眸一转,一低头就瞧见了他。
杨五郎心头一震,这眼睛……太像了,但相貌又与记忆中的有所不同。他在楼下只怔忪了片刻,再仰头,那人已经不见,赶忙几步上了茶楼,就看见杨六郎和杨七郎正对翻白眼中。
“六弟,你刚才那位朋友呢?”
“走啦!都是七弟,一上来就叫叫嚷嚷的,把别人都引了过来,人家只好先离开了。”
“怎么能怪我?分明是你自己声音大嘛!”
杨七郎不服气,他只不过是连着喊了几声『六哥你这家伙,说好了要你等我,你居然见色忘弟!』然后引来茶楼众人侧目,结果那白衣人脸色一沉就先行告辞。他只不过是没瞧仔细站在杨六郎身边的是个男子,而且他也就随口喊喊,怎么知道那人心眼小,经不起玩笑话。
杨六郎还想再说,杨五郎先拦住他:“六弟,那人是谁?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哦,他啊,他就是那天我跟你们说起的救了八妹给了八妹风车的人。”
“哎呀!那你不早说,早知道我就拉他上天波府去坐一坐了。娘还念叨着这事呢!”
“被你这么一吵,我看人家到时候躲都来不及。”
杨五郎见他们又拌上嘴,赶忙打圆场:“这人叫什么名字,住什么客栈,你打听过没有?”
杨六郎斜他一眼:“五哥你这么积极问这些做什么?我只知道他姓贾,是外地客商,初到汴京。接下来的他不肯说我就没问啦。”
“你怎么不问清楚点,这样我们要怎么登门道谢啊?”杨七郎埋怨他。
杨六郎不甘示弱,翻了个白眼:“有缘自然会相见,随遇而安你懂不懂?”他们两兄弟嘴上斗得欢快,过了一会注意到五哥没声响了,都齐齐回头问他怎么啦。
“我只是在想……你那位贾兄弟……他有点眼熟。”杨五郎喃喃地说。
“眼熟?不可能吧,他说他第一次来汴京,很多地方都不太懂,还是我跟他说了他才了解。我看他的样子不像是骗我的。”
杨五郎觉得六弟说得有道理,但心里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杨七郎瞄瞄他:“五哥觉得眼熟,那是像谁呢?”
“呃……”杨五郎脑后挂一大汗滴,要真把心中的人选说出来估计会被弟弟们耻笑到死,于是只好含糊道:“没,认错了。”他掩饰地举杯喝茶,一瞥眼看见桌上的红包袋子,“这是什么?”
杨六郎哎呀一声,抢了过来:“这是周老爷祝寿发的红包。”
“六哥你真的排到啦!”杨七郎欢呼起来。
“不是我的,是贾兄弟的。”
“给我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杨七郎小孩心性,伸手就讨。杨六郎嘿嘿一笑,递给他:“周老爷给道贺的人发铜板,然后给好彩头。”说话时候,杨七郎就抖出了钱币,不禁碎碎念起来:“周老爷可真小气啊,大寿嘛,才给一个铜板。这是什么?”他取出小纸卷,摊开的时候杨五郎也凑过来看。
“倾国倾城?这什么意思?”杨七郎好奇地问六哥。
杨六郎笑得开怀:“是街尾的宋先生给贾兄弟写的彩头,哈哈哈。”
杨五郎和杨七郎对望一眼,这位贾兄弟的样貌二人都没有看得仔细过,杨五郎当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杨七郎则是还没认真瞧,贾公子就走了。所以他们除了记得这人长得还不错之外,实在没有更多的印象。
倾国倾城……
真长得这么好吗?杨七郎嘟起嘴,回家的路上不停地问杨六郎。杨六郎笑而不语。杨五郎跟在后头,倒是想起了与自己几次交锋的耶律斜。
惊鸿一瞥的贾兄弟的眼睛,竟与那辽方大将有几分相似,幽黑深沉,灯火辉映下,却异常光彩照人,只不过耶律斜的眼底常常带有一抹凌厉,那位贾兄弟未曾近看不得而知。
若是耶律斜没了胡须遮挡,或许也是个极清秀的青年吧。
杨五郎想着想着,反倒没注意到已经到了家门口,嫂嫂们早就恭候大驾了,他要再回头却被八妹拉住。
“五哥,嫂嫂们等你很久了,你别走了吧。”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一下子让杨五郎没辙了,只好硬着头皮转身面对嫂嫂们期待的眼神,他咬咬牙:“都拿出来吧!”话音刚落,杨六郎和杨七郎只觉眼花缭乱,好一会才看清那不过是一幅幅画像而已。
说真的,来提亲的姑娘家个个长相不俗,有明***人,有端庄娴雅,还有清纯可爱。直看得六郎和七郎啧啧称奇,说这汴京城里的好人家可能都集中到天波府了吧。
大娘掩嘴一笑:“没事的。等到时候,我们自然还有好的人选给你们挑。”
杨六郎撇撇嘴:“我可不稀罕,要有喜欢的人呐,我自己会去追。” 杨七郎把手搭在杨六郎肩上,很有同感地点点头:“六哥的想法和我真接近。”
“六郎很主动嘛,难道已经有人选了?”二娘饶有兴趣地问。
杨六郎还没应,杨七郎先扬起了红包:“看!这是什么?”
“喂!还我!”杨六郎急了,要去夺,二娘眼明手快先抢了过去,定睛一看,红包上写了大大一个周字。
“六郎你不会是看上了周家大老爷的三女儿吧,还没成年呐。”
“二嫂你别胡说!”杨六郎劈手要夺,二娘侧身躲过,接着就看到纸条,噗嗤一笑:“哪家的姑娘这么倾国倾城?”这话一出口,大娘三娘都好奇地过来瞧上一瞧。杨七郎唯恐天下不乱:“对方好看得紧啊,把六哥迷得神魂颠倒!”
杨六郎气结,抡起袖子就要打人,结果三位嫂嫂都纷纷挡在杨七郎面前,非要六弟给个说法不成。这么一闹腾,连杨家的家长都出来了。
“吵什么吵,隔了好远都能听见。”杨业皱着眉问,杨八妹一溜小跑到爹身边,脆生生地说道:“嫂嫂们在说六哥的心上人。”
杨六郎苦着脸,这下子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好在杨五郎和杨七郎两位证人多少有点良心,在双亲和哥嫂面前好一通解释,这才让大伙儿消了八卦之心,只不过女人家嘛,想到会有个男人被形容成这般绝色,心里总是好奇,特别叮嘱了杨六郎,下回要再见到这贾公子,可务必要带到天波府来。接着,嫂嫂们就把目标转向说要看画像其实一直在走神的杨五郎身上。
“五弟,你倒是有决定没有?”三娘问道。
杨五郎轻咳一声,这些花容月貌他还真看得头晕眼花,如果说要有什么决定的话,他只有一点是异常坚定的。
“嫂嫂们的用心五郎很感激,所以五郎也就坦白告之。这些女子都是好人家的女孩,我不敢耽误她们的婚姻大事,因此……”
“一个都没有吗?至少去见一面啊,我和你二哥也是互相见了画像才见面的,不是一样很恩爱吗?”二娘惊讶地说,她不是非要杨五郎现在选,而是觉得光凭画像就下这样的结论未免有些主观了。
杨五郎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是三娘体贴:“不然五郎说一下自己的想法,这样以后嫂嫂们的就有了底。你常年出征在外,本来就没什么机会认识女孩子,我们正好可以帮你留心。”她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杨五郎也不便拂逆她们的好心,在殷殷切切的注视之下,只好应承下来:“那女孩要温柔体贴,善良孝顺……”
“五哥,你太没诚意了吧,这个条件太普通了,你在敷衍嫂嫂呢!”杨七郎哇啦哇啦叫起来,杨五郎真想找块布堵住他的嘴。
“说具体一点,五郎。这样确实为难她们。”佘赛花发话了。杨五郎没辙,想了想,便道:“眼睛……”
眼睛?众人互望一眼。
“对,画龙尚且要点睛,更何况是人。我希望那位姑娘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很黑很亮,眼角微微上扬,看人的时候神采奕奕,发起狠来咄咄逼人,笑起来……”杨五郎犹豫了一下,还真没见过那双眼睛的主人真心微笑,多半都是讥笑,但低眉时候,半掩的眼帘倒是遮住不少狠虐,“应是如春风一样吧。”他有点不确定地给了这么个形容。
“……没了?”众人等了一会,见五郎摇摇头,都略显失望。即便是五郎这么费力的描述,给出来的还是十分模糊的轮廓,再说了,还记得对方发狠?难不成想娶个母老虎过门吗?大娘微微叹气,二娘少不得给了杨五郎一个白眼,三娘好气好笑,佘赛花心思细,听出杨五郎几许弦外之意。待旁人离去后,她叫住五郎,见儿子一脸无奈,横了他一眼:“怎么?就这么不想和娘亲说话吗?”
“不是的,娘。但你上回不是说了不纠缠这事情了吗?”杨五郎想着还是被自己的娘亲给忽悠了。
“嫂嫂们关心你,别不知好歹。”佘赛花指了指他的前额。
“我知道,所以我也告诉她们我的要求了。”杨五郎摸摸额头,虽然从军多时,在娘亲看来,他还是小孩子般。
“娘就是要问你这个!”佘赛花微微探身,“你那个口气,说得很像亲眼见过,老实招供,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杨五郎心虚起来,嗫嚅着说不出一个字来。佘赛花一看就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她对自己的儿子还不了解么,五郎是个口拙还有点呆板的人,要不是真的见过,可说不出那样话来,而且讲半天都在讲眼睛,可见他真正留意的只有这一点了。
“你要真的有人选,跟娘说,娘为你做主!”
“不、不是这个问题啊,娘!”杨五郎汗都出来了,他总不能就这么老老实实地承认,他是拉着耶律斜来做挡箭牌的吧。
“你怎么一头汗啊……”佘赛花惊讶地见儿子一脸狼狈,心里一惊,“莫不是那姑娘已经有了夫家?你——”
“不、不是!他、他是外地人。”杨五郎硬着头皮继续扯谎,佘赛花一怔,外地的?五郎除了出征外都是在家候着,几时去过别处?难不成是从军之时认识的?可没听夫君提起过啊,再说了,五郎恪守军纪,必定不会因儿女私情而违反纪律私会他人。那么……
“娘,你别瞎猜了。我心里没人,刚才说的是以前在雁门关见过的一位……”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姑娘』二字给吐出来,“后来……她就走了。”杨五郎伸袖抹汗,他不擅说谎,这几句话已经说得他大汗淋漓。佘赛花见了都不忍拆穿他拙劣的谎言,只好顺他的意:“好啦好啦,那以后如果有机会再见到这位姑娘,可别再让人家不见了,带回来给娘看看,可好?”杨五郎如获大赦,忙不迭的说好好好,就殷勤地扶着佘赛花回房去。
目送儿子快步离去,佘赛花笑着叹口气,见杨业奇怪地看他,便上前拍拍夫君的手:“即使五郎不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也知道他啊,心里还是有那位姑娘的。”
“别说你了,我都看出来了。你问出来没有,要不我们找个日子去姑娘家坐坐?”
“没。五郎口风很紧,而且他啊,还说是在雁门关见到的。”想到儿子的结结巴巴,佘赛花就笑得不停,“我看你啊,下回去雁门关坐吧,呵呵。”杨业好气好笑地摇摇头:“这孩子。”
“不过啊,怎么说呢,五郎已经有主,六郎好像也有那么点苗头了。”佘赛花支着腮对杨业说道。
杨业惊讶地回道:“不是说了是男人吗?”
“你见过男人被形容成倾国倾城没有,现在许多姑娘家都喜欢做女扮男装,说不定我家六郎见到的贾公子正是这么位俏皮女子。”
“可是?”杨业心想不至于见了两次面都不晓得对方是不是女儿身吧,更何况八妹还和贾公子近距离接触过。
“别可是啦,早些睡吧,这些孩子们的私事我来操心就好了。”佘赛花赶着夫君歇息,心里却暗自盘算,要是老天真有心成全的话,说不定今年能一举办了两门亲事,只不知会是怎样的两位姑娘呢?
“阿嚏!阿嚏!”
在汴京城的某个客栈内,正要上床安睡的耶律斜连打了两个喷嚏,摸摸鼻子,心想不会吧。看看外头,夜凉如水,可自己打小就在大辽草原上过夜,不至于来了大宋这么水土不服吧。想归想,还是起身要关窗子,抬头见一弯新月,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杨六郎笑眯的月牙眼。
这宋人,若不是杨家人,倒真是值得一番结识。
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