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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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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冬。
“叮铃铃。”
阁楼上方的铃铛被人碰响,回响一阵悦耳声,范茸秋抬眸,好似白驹过隙,陈理欲系着枣色围巾,双手插兜,嘴角含笑,朝她款款走来。
她指尖一顿,眼中皆不可置信。
一眨眼,又消失在人海里。
几近五年,每天反反复复地活,哪怕渐渐忘却他的模样,脑海里也要构造有他的回忆,是执着,执着他会回来,执着那句再会亦有时。
刘学君往后顾一眼,空无一人。
“你在看谁?”
范茸秋阖眼:“能看谁。”
如此时过境迁,日新月异,唯独她还和以前一样,始终不愿意放过自己。
刘学君打量这张早已褪去娇嫩稚气的面孔,取而代之的是独占鳌头的冷艳,她把波浪卷发染成亚麻灰,欧美妆攻气十足,习惯烟不离手。
她啧啧称叹,人家是胶原蛋白流失得咋舌,她范茸秋是越熟越有味儿。
“去美国一年多变化可真不少。”
范茸秋敲着键盘,眸也不抬地启齿:“彼此,你全世界到处飞我说你什么了吗?”
当年,刘学君考研失利,没能如愿以偿进复旦,本科毕业后,在上海一家杂志公司工作,起初只是小打杂,后来混得如鱼得水,去年晋升全球创意总监,负责在国外带团队工作,常飞米兰巴黎,一两年才能聚一次。
经历写出来也算一本跌宕起伏的小说了。
前段时间,她还谈恋爱了,男朋友是英法混血,范茸秋一直没碰过面,不过听她形容,脑子里也初步构成了一部罗曼蒂克的邂逅故事。
范茸秋敲下最后一个字,点击发送,抿一口热茶。
“你要回新安?”
刘学君眉眼活泼,脱下大衣,高领米色针织衫,墨绿色伞裙配Celine高跟鞋恰到好处,这份工作让她审美肉眼可见提高不少。
阁楼热烘烘的,她卷几圈袖子:“今年太忙,没空给我妈扫墓,本来想回去一趟再找你,谁知道你也在茶馆啊,行,省得我多跑一趟。”
一年未见,她说话一如既往地七搭八扯。
见她不搭腔,刘学君扬了扬下巴。
“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几天。”
陈理欲走后第四个月,她考上北大研究生,毕业后攻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硕士学位,不出意外的话,明年拿MAP证书。
这几年,她无暇顾及其他,心思放学习上,明白一个道理,忙起来你什么都不缺,空下来才发现,其实你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心总是空落落的,时常在往事里徘徊不前,境遇不同,滋味不同,感想也不同。
每个晚上,她在琢磨与放弃之间两难,犯老毛病,为他找无数借口,可是人,不单单只数着回忆过日子,如果有一天,她日渐衰老,记不清自己的脸,恐怕也不会忘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孩。
“找到他了吗?”刘学君好奇。
范茸秋略一停顿:“没有。”
一阵叹息传来,她失笑:“你叹什么?”
“掰你手指头瞅瞅,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你不是二十二岁,可以每天在大街上呼唤爱,你二十七了,真以为有情饮水饱啊,他陈理欲但凡还喜欢你,五年了,他在什么地方。”
“纵使。”刘学君闭眼,狠心道:“纵使,他家里发生不少变故,可你该打听的,也打听到了,他不是还好好的么,刚毕业吧?人家现在是Princeton PhD,什么样儿的生活他不能过,稀罕一个旧情人去怀念他?”
一鼓作气说完后,四处打量的目光纷纷而至,两人诡异相视,刘学君倏尔移开视线。
她彷徨失措:“我太激动了。”
“不是他束缚我。”
范茸秋不轻不重地开口。
眼眸空神,声音细小,仿佛喃喃自语。
“是我在束缚我自己。”
在曼哈顿,范茸秋偶然遇见过他。
如此汹涌的人群里,他并不起眼,岁月打磨他的棱角,脸上多几分宽厚成熟,黑色西装昭显绅士魅力,在便利店吃完泡面后,他举起电话,驾车离去。
时间或许可以冲淡一切,但无法抹去那颗呼啸的心。
想过放弃,不只一次地,也想过重新进入一段新的感情,但与陈理欲的重逢,使得她再次缴械投降。
后来,她从杨粤徊口中了解他的近况,他念PhD时参加过什么科研项目,在国际期刊发表什么样的学术论文。仅仅这些,其他的一概不知。
远远望一眼,也可以挂念很久。
络绎不绝的茶客嘴里呵出热气,冷风呼在脸上,她打激灵:“这次待多久?”
刘学君瓮声瓮气地:“个把月吧。”
两人转移战场,为刘学君接风洗尘,她们前往徐汇区那家榜上有名的火锅店,几年过去,装修一如往常,古老风味,倒是勾起范茸秋不少回忆。
连刘学君也感慨,虽然味道不正宗,但无奈在国外也经常回味。
“哎,你还记得吗?你上次吃完回去拉了两天肚子。”
范茸秋没印象:“换家店?”
她不爱折腾,“不用,就这么吃吧。”自打刘学君毕业以后,碰面匮乏,屈指可数,她想着升职加薪,范茸秋忙着出国的事儿,别提坐在一起安心吃顿饭。
“虾滑来喽。”
服务员端来芝士虾滑,刘学君搓搓手,舀一勺放红汤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她腮帮子鼓鼓的,问:“杨漾最近干嘛呢?”
“她在广州签了一个律师事务所,我很久没和她联系了。”
口上说没联系,其实逢年过节往来也频繁,她和屈郜前年在爱尔兰举行婚礼,刘学君因为工作原因没赶上,那丫头一口一个白眼狼白眼狼地叫,回想起也滑稽。
除此之外,他们之间的故事也让人感慨万千,尽管当时所有人都不看好,可事实是屈郜为她放弃意大利交流的名额,长达六年的爱情奔跑,筑起一段名叫幸福的罗马路。
刘学君何尝不清楚他俩一路走来的心酸。
“转眼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冬季了。”
室内人声鼎沸,范茸秋偏头,望着窗外扑簌的雪花,刘学君忽然想起:“你回你姑姑那儿了吗?”
“还没,准备明天回去。”
她用筷子串上虾滑,慢悠悠道:“这一回去,又要被催婚了吧?”
换范澜珍的话来说,在她们那个年代,二十七岁孩子都上初中了!
每每回去被催婚时,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在这个心浮气躁的时代,快餐爱情屡见不鲜,她不甘成为其中一员。
不提这事儿倒好,一提起来,她浑身不自在:“吃你的饭。”
“你也老大不小了,找个人嫁了得了,还念什么劳什子MAP,你这张脸美得能让高中生偷零花钱来养你。”
范茸秋拧眉:“什么狗屁不通的话。”
是美的,一直都是。以至于刘学君一度恨得咬牙切齿,这张脸纯粹叫老天爷赏饭吃,愈来愈韵味。
吃完饭,两人缩缩脖子,打道回府。
“你回哪?”
范茸秋跺了跺脚:“淮南中路。”
“你最近租的那套房子?”
房子是范茸秋回国之前租的,回来后直接领包入住,这几天一直在打理东西,一室一厅,还有个户外阳台,空气清新,离市中心近。
刘学君掏出手机,十一点了。
“将就一晚?”
范茸秋歪头,“走。”
这一句将就,刘学君足足住一个礼拜。不为别的,找个地儿当避风港,顺便重现一起住寝室的那段时光,这当口,刘学君放年假,要不是范茸秋催促几句,那人还趴在床上下不来。
她揉揉睡眼,睡衣半挂不吊的,打了个哈欠:“几点了?”
范茸秋刚从外头风尘仆仆回来,踢掉高跟鞋,抱着水桶直灌,朝刘学君比了个数字。
刘学君暗骂一句,从床上蹦起来。
譬如。
“我闹钟怎么没响啊,你怎么不叫我?”
譬如。
“你去哪回来了?相亲?放过我吧,你相亲为什么要穿秋裤。”
譬如。
“亲爱的,亲爱的,我当然知道,我今天晚上往脚底抹油就来,绝对不会迟到的,是的,您太客气。”这段话不是朝范茸秋的,是她与人情世故的往来。
范茸秋指间夹着烟,在阳台上看她上下倒腾。
刘学君把电话丢在一边儿,拉开门,瞠目结舌:“你这破房子,还养着大佛呢。”
衣帽间的面积,占了房子的二分之一,要不是因为这个,范茸秋也不会考虑签合同。左侧是箱包,右侧是衣物,中间是琳琅满目的鞋,范茸秋不跟随主流,喜欢买大牌小众包,她能驾驭得了,不代表别人也行。
刘学君不解:“驴onthego,这么大个手袋,可以把我头都装进去。”
范茸秋倚在门口,漫不经心:“我最近喜欢背大手袋,放东西方便。”
她再扫几眼其他的,扭头打开衣柜后,更是“wow”好几声。色系鲜明,四个季节隔开,上到nel高定,下到三岔路摊买的碎花连衣裙,应有尽有。
“丫小瞧你了。”
刘学君拿起一件line粗花呢外套:“借我穿一天?来不及回酒店换了。”
衣帽间只剩范茸秋一个人,她在最里层熟捻地找到那件球衣,手摩挲着,思绪渐渐飞远。她搬家过无数次,不管去哪都带上它,一直存放在衣柜里,像一件珍贵的宝物。
她微叹口气,物归原位。
这天,她收拾妥当回范澜珍那儿,花甲之年,夫妇俩人变得沧桑许多,头上布满白发,身子骨常常不见好,前几天去市医院拿些药,摆在家里触目惊心的。
不过幸好,关白驹婚后三年,喜得一女,家里上下喜气洋洋的,取了名,叫关留舒。这一下子可把两位老人的心唬住了,范澜珍更是巴不得围着她转,心情好那便是极好的。
范茸秋疑惑,为什么叫关留舒?有什么典故吗?后来才知道,关白驹念念不忘的那个女孩,正姓舒,辗转十几年,他们最终还是修得正果。
那个人,那些事,似乎他们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只有她固执得停滞不前。
手机震动了一下,范茸秋揣兜里掏出来。
来自束淮。
“哥们儿,我要结婚了。”
她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