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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别来无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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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内灯火通明,丝竹管乐齐声而奏,琉璃灯瓦流光溢彩,宫娥提着灯儿执着玉盏鱼贯而入,芙蓉玉面黄金肴,玉露琼浆醉仙酿,层出不穷。
赵彦独坐高台,脑中想着太后宴前的叮嘱,看着台下端坐的卫无羌是愈发烦躁,众人追捧,百姓爱戴,将军又如何,功高盖主,死路一条。
正想找点乐子,便瞧见大殿一侧偷溜进来的李言之。
“今日众卿家携家眷而来,一为将军接风,二为庆祝大胜,这三嘛...卫将军如今战功赫赫,乘誉而归,也该娶妻了,卫老将军与夫人已去,你的婚事,朕理应为你做主,可有看上哪家娘子?”
此言一出,大殿内的嘈杂声便停了下来,有意结亲的世家更是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一身劲装,气宇非凡的香饽饽。
卫无羌睫毛轻微颤动,余光中感受到数道眸光,从容放下手中的酒盏,侧过身对着上头抱礼:“陛下好意臣心领,只是边塞尚未安定,臣无心于此。”
“边塞还有众将士守着,两军歇战,无需你再去,四年来功高苦多,伤不在少数,好好在京中休养。”赵彦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脱口而出。
此话看似随意,殿中的几位重臣都有意无意移开了眼,卫魁年过四十仍是边关一员猛将,卫无羌不过才行加冠之礼,这是要休哪门子养。
“战事虽定,后续的整治及布防未来得及实施,燕州邻近虞与游牧一族,不可一日无将。”
熟识卫无羌的人知其性情直爽,知无不言,向来看不惯阴奉阳违那套,与他共事者皆苦不堪言,若不是有卫老将军的威名在那,怕是半个京城都得得罪。
卫老将军已驾鹤归去,竟也不知收敛。
赵彦起身走下高台,一路观察了几个重臣的面色,都低首或是看向别处,生怕沾了关系。
走了一圈与卫无羌对立而站,似笑非笑道:“如此说来,这燕州没你是不行了?还是...”
太后在一旁时刻注意着事态,朱唇一抿,耐着性子好言相劝:“陛下,今日宫宴,政事便先放放。”
赵彦盯着面前俯首之人,喉中冷哼一声,话锋立转:“卫将军,朕听闻你与李娘子有过婚约,却是没了后续,何故?若是有难,朕替你做主。”
台下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京中谁人不知卫将军是被弃的那一方,更何况,虽说李望舒是李家唯一的小娘子,可李大人并非世家子弟,乃是乡野书生中了榜眼,不知何原因,前皇驾崩前提拔了他,才得有今日。
京城内的世族可没有谁把参政大人放在眼里的,其一,并无世家实力,其二,尽管宰相权利被分割,可再怎么说,宰相是太后的人,参政充其就是个有名无实的闲人罢了。
“咦?李大人,今日怎么没见你家娘子?”赵彦端的一副看好戏的姿态,生怕别人瞧不出来。
“回陛下,小女近日旧疾复发,略感不适,便让其在家歇着,还望陛下谅解。”李鸿儒朝上头做了个揖,道出原委。
本想着了了这话题,料想竟是给他人辱没找了个引子。
“什么旧疾复发啊,不过是那张烂脸见不得人,恐吓着旁人。”
“李娘子整日戴着那黑面具,白日瞧着都瘆人。”
“她是个不好相处的,性子冷冷淡淡,好似谁都欠着她的。”
“乡下来的丫头,哪里懂那些礼数,骨子里就是穷酸劲儿。”
席间断断续续传来贵女口无遮拦的调笑,尽管声如蚊蝇,却让陛下与邻座的几家都听了去。
李言之绷紧了姿态,怒意肆起,想上前理论又被李鸿儒一把按住:“不可。”
“陛下,臣年少不知婚嫁为何,想必自大妄为,容貌不佳,不得李娘子青睐。”卫无羌面着陛下,是何神情无人知晓,只是音色里似是带了警告,庇护之意尤为明显,“不过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
此话一出,原本乖张的贵女都埋了首。
“既是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赵彦环顾一圈,“那这席上可有卫将军瞧上的娘子?”
“罢了,此事先放着。今日我军回朝,天佑大徵,本宫敬大将军一杯。”太后知赵彦举动引起旁人不满,随即举杯打断,狭长的凤眼给了一记警告。
有了这出,众人各有所想,兴致寥寥,早早便散了场。
永慈宫内,上好的莲花青釉盏被手无轻重的拍在案台上,那开片好似又加重了些,严厉声色随之而来:“如今日这般,不可有下次。”
“又怎么了,您不是说要给卫无羌说一婚事,吾瞧着那李娘子就挺好的,李家单薄,李大人又是个风吹两头倒的,虽辅佐宰相,朝上谏言却从不趋附任何人,这不正好合了您的意。”
“李鸿儒出身草芥,不站阵营,但能到今日这个位置,不容小觑。你父皇提拔他,其中原因并未查清,若是让他与卫家结亲,更加不可掌控。眼下,卫家既动不得,便设法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行。”
“卫家根在燕州,那贫瘠之地生出皆是莽夫,设个圈套,不就拿下了?”
“你当他手里的羽神军是吃素的?你瞧卫无羌,像个莽夫?”
“羽神军早已覆灭,如今重组的,实力大不如从前...”赵彦似若无骨的从榻上起身,抖擞着袖子,大摇大摆的离开。
卫无羌打马经过将军府门时有些恍惚,进宫前他并未回府,久未归,府内东西怕是不能再用,便去了城外大营内梳洗。
卫家根基在燕州,入京的也仅是一房而已。当年他离去时已遣散了家仆,偌大的将军府空无人烟。
现下门前打扫得如此干净,红灯画幅也已挂上贴上,莫非是王爷遣人打扫?
正琢磨着,府门却从里打开了。
“将军,您可算回来了。”开门的是将军府的管家,渔伯。
卫无羌翻身下马,面带疑虑:“渔伯,你怎会在此?”
“外边寒冷,将军先进来吧。”
卫无羌拍了拍肩头的细雪,拎着食盒将缰绳交予渔伯手中,抬脚走近才发现门后不止渔伯一人,之前在府内做事的几个小厮丫鬟怯生生的躲在门后,眼中倒是光彩熠熠。
卫老将军很少回京,夫人本也是武将出身不需人找佛,这些人照顾小世子,足矣。
白鹭握着扫把,听到动静转身迎去,任由扫把跌落,扬起一地枯叶。
“郎君,您可算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这府里就该被蛇虫占了去,如今府内杂草横生...”说着便抽嗒嗒的落起泪来,小厮丫鬟也齐齐走到白鹭身后,一个个伤怀连连,好像孩童在外受了委屈。
卫无羌蹙着眉,环顾了四周的景象,确不似当年。他在这生活了十二年,如今看到这般萧瑟,自是无人比他更难受。
他背过手嫌弃道:“白鹭,你这爱哭的毛病何时能改?”
白鹭是当年卫夫人剿匪时救回来的,本是要交给官府的,谁料这丫头二话不说就给夫人磕头下跪,扬言要侍奉夫人。
不过是十岁出头的小娘子,夫人心头一软,便收下了她,说是让她在府中做个婢女,到头来却成了夫人半个义女。
夫人本想再要个孩子,却在生了卫无羌后伤了根基无能为力。
白鹭性子坦然,机灵手巧,女娘总比郎君体己,春来秋往,卫夫人心疼这个孩子,得了什么好东西也总想着分她一份。
渔伯从后头拍拍白鹭的肩无奈道:“好了好了,大家都去忙吧,郎君劳累了一路当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没过多久,众人才依依不舍的散去,忙活手里的事情。房间已焕然一新,棉被衣衫皆是新裁的,这半月只顾着清理了厢房,还未来得及拾掇院子。
星稀月高,白雪飘飘,为何娘子,独坐月稍。
谁也没注意堂内房顶上卧着个白衣娘子,对着残月独饮,青丝临风荡,明艳的右颊不知何时有了一道泪痕,绵絮洋洋洒洒,不过一会儿,就白了头。
卫老将军戎马一生,将军夫人乃将门之后,狠心抛下唯一的孩子,随夫争战四方。老将军走后一年,夫人也留在了那片孤烟黄沙,被人寻到时,身上插着两把铁剑,四根箭羽,伤痕无数。
消息传回,举国上下为之哗然,陛下追封骁勇夫人......
庭院内有颗梧桐,卫无羌已在树下站了二刻有余,倒是不知房顶上的娘子发哪般疯,雪天也不着件大氅,学什么文人墨客对月独酌,可笑至极。
不过,多年未见,身姿倒是越发婀娜了。
李望舒撑起身子,抖了抖酒壶:唔,没酒了。
晃晃悠悠的起身,恍惚间瞧见庭院内立着个影子,眸子黑亮,直勾勾的盯着她,惊着手中的酒壶滚落下去,叮零当啷的磕碰声尤为刺耳。
见状,卫无羌点着树干一跃而上,稳稳的落在她身侧,并把拿在手上多时的大氅披在她肩上。
柔弱无骨的雪花都不及他半分温柔,她莞尔一笑,“卫无羌,别来无恙。”
“你以往唤我无忧哥哥。”卫无羌言辞冷漠,却又执拗的想纠正这称呼。
“十三岁那年起我便不唤了。”李望舒双颊殷红,神情恳切,似是着急为自己正名。
卫无羌才将细带系上,伸手就要去取她脸上的面具。
他的手刚触上,便见她侧身躲过,掌心扭转击拍他手腕,借力隔开一段距离,在房梁上如履平地,身姿曼妙。
只是,毫无伤人之力。
他几步上前,快准狠往其面部袭去,李望舒扬首弯腰,趁对面收手时,利落起身,手作刀状瞄了脖颈处劈去。
却见对方面色从容,一个背旋握住她手泄力朝后一扯,又揽过她的腰身,往身边带,随即灼热的气息自耳后传来:“班门弄斧。”
“自是比不上骁勇善战的卫将军。”李望舒自嘲一声,手肘一击,挣脱出来。
顶上二人你来我往,忘我陶醉,倒是被酒壶碎裂声引出来的几人惊掉了下巴。
“鹭姐儿,为何他二人要在上边跳舞啊?”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小厮真诚提问。
“唔,可能是多年未见,需要重新熟悉彼此。”白鹭手里的灯提高了些,眨巴着眼,一本正经为其解惑。
“散吧散吧,既是李娘子便不必担心了,各自忙去吧。”语闭带着几人退下。
李望舒终是不敌,两手被他一手钳住,动弹不得,恼道:“为何要摘我面具?”
卫无羌不欲解释,单手绕到她后脑,解开绑绳,轻松拿下。
残月下,数条疤痕盘中交错,可这双眼睛,犹似粼粼湖光,清亮无比,勾人心弦。
他仔细端详,没看出有何不妥,正出神,未能察觉眼前人那不安分的腿起了个势朝他下盘袭去,等到她发力时,不得不松开禁锢,躲避这一招断子绝孙的袭击。
趁此时,李望舒从指缝中掷出银针,稳稳插进了他头部几大穴位。
卫无羌凝神将针逼出,忽觉双臂传来麻意,一阵晕眩后,支撑不住,单手撑在了地上。
虽然她这功夫不怎么样,下三滥的手段倒是使得利落。
“你还会使针?”卫无羌微皱眉头,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哟,居然还有卫将军不知道的事,怎么?那尾巴叛变了?”李望舒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这衣服在她身上像是千斤石,打架都费劲儿。
他本就没想瞒着她,奈何从她话语间却是听出了猥琐之意,得澄清:“我让左西留下,是为护你周全。”
“护我周全?那为何总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我管你何意,明天就给我撤了,顺便把饭钱结一下,否则,别怪我下手无情。”
本有些不快的卫无羌,听完此话竟是笑了一下:“就凭你?”
“对,就凭我。”
眼见她转身要走,他连忙道:“渔伯说一个月前他们收到我的书信,受召回府,可我并未写过此信。”
闻言,李望舒风轻云淡的背过手,“卫将军真会说笑,您写没写过还来问我不成?再者,这京城里爱慕你的小娘子众多,指不定是哪一位看你孤身一人,可怜至极,便替你召...”
她正滔滔不绝,却被身后之人掰正身子,顿时惊恐万分:“你你...你如何能动的?”
她浸过药的针,刺进了他几大穴位,这就起身了?
“药效挺强,但对我无用。有件事得提醒你一下,我的私印除了亲信,女子中,唯有你见过。”
话闭,李望舒犹如石化一般,由惊恐转为窘迫。
卫无羌欣赏着她快速转换的表情,安静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出声:“理由还未编好?”
她掂量一番,开口解释:“老将军和夫人向来对我很好,我不忍心看着将军府就此荒废。”
一句话的时间里,她设想了一百种脱身方法,最后敲定了一个可行性有八成的。
“娘子不觉得这理由未免有些牵强?还是,娘子向来喜欢管别人家的事?”
“别人家的事”几个字在她脑中炸开,不就是没去城外送他,这人还是跟从前一样,记仇。
“你想知道为什么?”
“洗耳恭听。”
“过来些。”
知她定是想耍花招,可面对她就像中了蛊,脚步不听使唤的向前移去。
待他靠近时,李望舒捏爆手中的纸团,红色的粉末在雪空中散开,下一瞬施展轻功,马不停蹄的离去。
卫无羌捂住口鼻想追,奈何眼睛的刺痛逼他停下,饶是他早有防备,饶是普通的散粉迷药他已耐受,也扛不住这辣椒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