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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踏雪而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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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五年,骠骑将军病逝。祸不单行,又逢虞压境,奈何当朝无能,重文轻武,内忧外患。
一时间,朝廷内外人人自危,生怕这担子落在自家肩头上。
危难之际,骠骑将军之子请命出征,击退来犯,后替父镇守边关。
这一去,便是四年......
元日还有几天将至,照理说家家户户该为此忙碌才是,可这京城内的酒楼茶亭人满为患,哪里像是着急的样子。
“店家,楼上可否还有雅座?”
“哟,小娘子可莫说笑了,再晚些啊,军队就要进城了,这方圆几里内哪还有虚座?”
“店家!再上些酒水。”
“来了...小娘子要是不介意,大堂还有位,您看?”
“不必了,大堂甚也瞧不见。”
丰乐楼望水居,着一身青衣的娘子闻此话,莞尔一笑,纤手扭转轻放茶盏, “卫无羌的魅力,比之当年,有增无减呐。”
“娘子莫不是忘了,卫郎君此番立功可是要封将军了,京城内的小娘子可都盼着呢,这阵子胭脂铺,首饰铺快被踏破了槛。”小丫鬟青仪未脱稚态,往盏里添着新茶。
此间,李望舒抬首,摘下帷帽置之一旁。
映入眼帘的半张面具十分突兀,其下有着难以遮掩的疤痕。
只可惜了右侧的倾城之色,谁见着都不禁叹一声天妒容颜。
“阮涟,今日你邀我来,何事?”李望舒对二人闲聊至若惘然,提起台上温好的酒缓缓倒入杯中。
青衣娘子悬空的手滞了一下,望舒私下只会唤她风清,连名带姓的甚是少见,怕是猜出了她的心思。
自中秋后就不曾相见,也怪自己一心想将人诓出来,理由还未来得及编织。
不过这说辞编成何样不重要,谁人不知今日大军回朝。
“唉,我知你不想来凑这热闹...”阮涟放下茶盏思绪再三言道,“可相识多年,如今虽做不成夫妻...你,当真不见?”
“见。”阮涟余音未落,朱唇未合,就被对面面若冰霜的人儿打断了。
说起来,此事原委像是出闹剧。
四年前,卫将军在边境病逝,无人领军,本就一腔热血的卫无羌奏请接替父职,而在他出征前几日,与李娘子下了个约定。
若是出征那日李娘子前去相送,即表示答应他的求娶,反之,则是婉拒。
两人暗生情愫身边亲友是有目共睹,偏偏那日,铁骑已行至十里外也未见她的身影。
便是作为李望舒唯一密友的阮涟都难以问出缘由,若说李望舒无情阮涟自是不信的,如今这二人都不似少时那般青涩懵懂,若有误会,何不坐下把话说明了?
“嘭”的一声门响将思绪翩飞的阮涟拉回。
来人两手各端着佳肴,且不说手上戴着金、玉戒指各一只,金丝勾勒的上好绸缎愣是齐聚了七色,着实令人开眼,还道是进贡的花孔雀跑了出来。
“李郎君,闺里谈话多有不便,望下次切记,进门三叩。”阮涟明眸轻抬,正踌躇着该怎么接话呢,便有人上门来替她分忧。
“是是是,谨遵京城第一才女的教诲。”李言之放下碟子,有模有样的端正发冠,撩袍挨着李望舒坐下,“臭丫头,闷在那破房间里好些日子,舍得出门了?”又扫了眼台面,“你俩真是怪哉,一个饮酒,一个品茶。”
李望舒不予理会,趁着身侧之人拿起酒杯之际,藏于指缝的三根银针利落刺入他后颈三穴,另一手如风掠过,稳当的将掉落的酒杯收于指间,送至唇边抿了一小口,身法之快,令人应接不暇。
随后她手掌对着李言之后脑轻轻一拍,“咚”一声后,四周陷入了静谧。
青仪将伸未伸的手讪讪收回,“这,李郎君的头...不打紧吗?”
“不打紧,我还不曾见过比他头还硬之物,怪哉,怪哉。”李望舒把银针收回袖中,理了理衣摆,旋即给了阮涟一记眼神。
“青仪,着人把他抬出去,叫人不必担心,只是贪了杯。”阮涟心领神会将杯中剩余的酒泼在了李言之的衣领上。
与李望舒相识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待到房内只余她二人,李望舒才缓缓开口:“可是我伯母托你做说客?”
她知阮涟素来不喜过问他人私事,虽是乘了闺中密友这层关系,可事已过四年,哪日聊不成,偏偏是今日,多半是承了别人的情。
阮涟欲盖弥彰的给自己添了茶水,又捻了块糕点,装聋作哑进行到底。
李望舒瞧着对面“忙碌”之人低首浅笑,不打算揪着,清了嗓子又道:“风清,若你有喜欢之人,却因一些身份原因阻了你二人,当如何?”
阮涟并未马上作答,暗暗思量一番,料想她是碍着身份尊卑才困扰?
小脸的眉目顿时舒展,“李家虽无世族相撑,却也是当年陛下亲自提携的。何况,卫家人是何秉性你不知?这档子事儿想必卫无羌也从未放于心上,你又何苦庸人自扰?”
李望舒并不意外阮涟的说辞,敛着笑意囫囵过去。
奈何对面却较上了劲:“我言至于此,该如何选择全凭你,李夫人向来宠你,虽不是亲生,却视为己出,婚姻大事也交予你抉择,可不管是何方面卫郎君还是较出众的,不怪夫人着急。”
闻言,李望舒低着眸不知作何想。
京城的雪来得急,洋洋洒洒,不一会儿就给御街上的灯彩覆了一层晶白,如此一来,年味才堪堪显现了些。
下一瞬,原本热闹的街道被一股没由来的气势压了去。
沉默的二人皆有所察觉,起身往露台去,只见整条街上人头攒动,连带着错落有致的高台亭阁上都站满了人。
李望舒双手虚虚搭在露台边沿,眸光直抵宣武门,只见远处黑压压一片,玄黑铁骑踏雪进城,战马一步一扣,直振人心。
征战多年,肃穆的军队与安然若泰的京城显得格格不入。
于他们而言,生死不过是一枪一刃之间,铁甲斑驳,面似罗刹,风卷絮雪作屏,犹似酆都而来。
一面黑红交织的旗帜上赫然写着:徵。
“领头的可是少将军?”
“是,面容较之前又俊朗了!”
“如此,上门说亲的怕是得从东市排至西市了。”
“别忘了,四年前,他与李娘子的婚事还没个结果呢。”
“诶,此言差矣,左右二人事未成,那丑人自个不珍惜,现下可轮不到了。”
......
天元大街熙熙攘攘,李望舒却总能在嘈杂声中精准捕捉到有关自个的别论,她倒是从人人羡羡的娘子变成了丑蛮怪。
自丰元二十二年起,徵与虞争战不休,几个月前我军大败虞,虽说是胜了,可战争肆起,百姓流离,江山残破,何为赢家?
“涟姐儿,府里来信,需进宫。”青仪轻扣房门,略带焦急,正准备凑热闹的二人也被迫抽回。
“今日陛下宴请众卿,可阿爹并未交代我们随同。”阮涟移过眼,拾起披风,不慌不忙的系上。
“大军半月前就抵京,拖了这么久,合该有场隆重的宫宴堵住悠悠众口。邀了世家娘子,这一趟,怕是要给将军许夫人。”李望舒嘴角微扬,本是倚着,双手一撑便坐于露台之上,背靠支柱,素手搭着膝,小脚晃晃悠悠,颇有些江湖侠女的韵味。
“你不怕他应了?”
“应了便应了,年岁至此,隔壁郎君的孩儿都能上房揭瓦了。”察觉出阮涟的调笑之意,李望舒摆摆手让她赶紧离去。
阮涟离开不久,大军便行至楼下。
李望舒摆弄着手里的酒壶,眼神似有似无往领头之人身上飘去,双眸为笔细细临摹:剑眉横于骨峰,双目凌冽,且不说鼻峰高耸,厚唇红润,单是眉目就使得本就刚毅的脸骨又添了几分英气,不怒自威。
金甲披身,雄姿英发,不似当年鲜衣怒马少年郎。
本好好跟在后方的一小郎君,再三踌躇,终是驾马并于卫无羌身侧,嘴欠道:“啧啧啧,任你将那处烫出个窟窿,上边儿也没人。”
“瑞王世子还是担心自己吧。”卫无羌面无表情的将视线从右上方的露台收回,继而又睨了一眼侯在人群后的马车。
赵裕顺着他眼神望去,面上始终带笑,气势上却不输卫无羌半分,给人如沐春风之感,“早在城外驻扎时,父王便着人寻我,离家三年自是想念的紧。”
“世子此番偷溜出来,若是被瑞王知晓了你满身的伤,定又登府扰我。”
“无忧你可莫取笑我,父王虽疼我,可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拎得清。”说罢,赵裕勒转缰绳,朝另一方向而去。
李望舒绕过半圈藏于柱后,余光瞥见领头的行出几丈后,提起的那口气才缓缓吐出,就差将做贼心虚四字刻在面上。
卫无羌目送着赵裕的离去,眼底是道不明的悲戚。
不知不觉,十丈高的宫墙近在眼前,官家已携众卿等候多时,阵仗倒是对得起这些天的磨蹭。
“授骠骑将军之子卫无羌敕。”此声一发,在场百官及百姓皆跪地听旨。
“制曰:永和五年,卫无羌率军捍卫国之江山,后又以千骑精兵破三万敌军,大败虞,卿立下不世之功,民之幸甚,国之幸甚。即日起封卫无羌为镇国大将军,赐府邸,良田百亩,赏黄金百两,另犒赏全军。钦此,永和九年...”
话音刚落,周遭已是沸沸扬扬。
卫无羌双手接过圣旨叩首:“臣领旨。谢,陛下。”
“卫将军,辛苦了。大漠不比得京城,此番回来,可要好好休息。”赵彦将其扶起,甩了甩袖子背于身后。
许是等太久的缘故,赵彦脸上略显不耐,将场面话说个干净便摆驾离去。
“陛下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还未痊愈,故而没能在城外相迎,还望将军勿怪。”太后搭着随侍从芳亭撵上行至卫无羌跟前,语气温柔如水,眼神却是犀利。
“太后多虑。”卫无羌行了标准一礼,声音却有些淡漠,气氛又冷了几分。
明明是大喜之事却不如生人之间的寒暄。
“将军且回去修整一番,宫宴已备好,静待将军入宫。”
等百官随太后退回宫内,众将领才拥上来。
“呸,老子在外杀敌,就是让这么个东西当皇帝。”
“薛副将,慎言!”
“老子怕他个乌龟王八蛋,鳖孙。”
“这让旁人听了去,恐对将军不利。”
“不利不利,实话还不让人说了,身上那些个东西,够多少将士的粮草了!”
“各位,一路风餐露宿身上风尘尽染,早些回去吧,莫让家人等急了。”卫无羌并无反驳之意,环顾一周,遣散了部下,率先打马离去。
薛副将看着卫无羌的身影渐行渐远,又嘟囔了一句:“要我说,无常来索命都得忌惮他三分,被晾了半月,一点脾气没有...唔唔...”
话未说完,便被几个将士捂着嘴拖走了,当然,这也是将军交代的。
李望舒在露台柱上坐了许久,乘载美酒佳酿的空壶散落一地,不禁喟叹一声,李言之定是在这酒里掺了水,不然,她怎的就是不醉呢。
“李望舒!你下次拿我试针时可否告知我一下?我这衣裳贵得很!那酒怎的说洒就洒!”李言之提着衣领气势汹汹的闯进来,本意是指责,却在瞥到满地酒壶时,生出了怜悯之心。
“谁?富贵儿啊,来来来,搀我下来。”李望舒低笑着把手里的酒壶一抛,整个人毫无防备地翻下。
见状,李言之立马迎上,双手稳稳接住,嘴上却不满道:“我堂堂丰乐楼的掌柜,还要给你使唤,你可真是我祖宗。”
把她扶下,插起两手便开始数落:“我李府家大业大,你连个丫鬟都没有,传出去我脸往哪儿搁。”未得到回应又踢了踢李望舒的小腿肚子,“你不是号称千杯不醉吗?这点儿就给你撂倒了?”
“自古以来,哪有小辈教训长辈的?还敢直呼我大名?”李望舒嘟囔着蒙住耳朵,许是酒气沁湿了双眸,还显得有点儿委屈。
“您也就比我大俩月,辈分还没一撇呢,可别在这戴高帽。”李言之抓起一旁的小毯,对着她就是兜头一罩。
她扯下毯子对这个天真无邪的弟弟提醒道:“富贵,晚宴快开始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闻言,他大呼:“坏了,我爹非打死我不可。”紧接着撒腿就跑,可越想越不对,他就不该对她抱有怜悯心!若不是她致他昏迷耽搁了时辰,何故于此!
这厢罪魁祸首却蒙头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