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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你爹 ...

  •   来人头裹幅巾,巾长及肩,身着窄袖群青衣,手很糙,应该是常年劳作所致,他指间捏着一沓纸,往前递了递,说:“姑娘,你给分一分,把我分出来单立。”
      孙芩接过逐页翻阅,有盖过印的户籍证明,有盖了印的婚姻关系,有盖好印的税收凭证,有按下指纹的协议书……种种迹象表明,这大概又是个放弃儿女的爹,没有提和离,只是要求分户口,常规操作孙芩表示见怪不怪了。
      她铺开新纸,开始询问此人姓名年岁常居地、媳妇孩子亲爹娘,等把家中基本情况一一记录完,都过了近一盏茶时间。对面男子嫌慢嫌拖延,催促能不能赶紧的,语气有些不耐。
      孙芩道一声抱歉,不紧不慢一百八十度调转纸张推到他跟前,让审阅是否有误,若无误便落款确认。
      趁此核实间隙,孙芩离座倒了杯水回来,递到男子手边,暗示这后续要问的还多着呢,没办法,章程就是如此繁复麻烦。
      “根据表述,孩子今年八岁,却不曾入学,可是为何?”
      男子摇头,一脸愁眉苦展,拍着桌大吐苦水:“我哪知道为什么,闺女就是不肯去,孩她娘也说算咯算咯,就养家里,我当时说不行,搁家里得人照顾,那就少个干活的,我一人挣钱累啊,结果娘儿俩就在那哭,哭得我心软妥协,就说缓一年,我咬着牙也就累一年,可是现今,嗐,还不肯去。”
      孙芩全程公事公办脸,只字未改,原样记了下来,又问:“按明文规定,此后你妻子赋税会下调五成,而你将会上调五成,于你而言负担更大,是否继续分籍?”
      “五成呐,不能降降?”男子倾身低语,试图讨价还价。但跟小喽啰能怎么还价,规定可是明文的。
      小喽啰孙芩表示无能为力:“未和离只得如此,不能降;但若是和离的话,你的负担会相对轻一些,和离后,抚育孩子一方赋税不变,另一方则上调两成,敢问是否和离?”
      “那不成,不离不离。”男子脱口就是否定,“离了闺女以后不养我怎么办,五成,等等,你让我算算。”
      孙芩哦一声,现实情况就是,爹娘和离,待孩子长大了,是有理由拒绝给弃养方养老的,当然如果念及生恩,不拒绝也没什么,主动权在儿女手上。
      相反没和离,儿女却置爹娘于不顾,那么当父母的就有权追讨赡养费,闹得大了甘族司律便会强行介入,直接加征收税,从赋税中扣除以作赡养之用。
      是以很多来办分籍的都会如眼前男子这般留足余地,仅分户籍,省得晚景凄凉。
      群青衣男子掐指掰扯念念有词,这不离呢妻子赋税是五成,离了要十成,在单亲抚育家庭每月都有补贴资助的情况下,显然前者生活能宽裕些,而且来日夫妻情未了,再生孩子上户也容易得多。
      掐指算至此,男子作出决策,斩钉截铁道:“不离,五成便五成。”
      孙芩听速与手速都很给力,他原话刚落便一字不落入了墨。
      “最后一点。”
      孙芩顶着他一脸怎么还有你烦不烦啊的表情,泰然自若道:“依现行律法,每人只得一个户口,不可重复,故而好叫知道,儿女不记你户下,那么无论你对他们如何好,在律法上皆视作无用功,如此,是否还坚持?”
      孙芩这是第三次劝说与阻拦,所言非编,律法确实有这么一条,倒也不是针对谁,而是条件不允许。
      人力物力有限,想要考证某人对子女是否好,如何好,一般做法就是走家串户细辨真假,而逐门逐户这么跑一趟下来,结果就为一个“好”或者“不好”,既费时又费力,说不定还会耽搁更重要的事,是以现行律法将这类统统视作无用功。
      桌对面,男子张目结舌,大概是想说什么,却没出口,孙芩知道他在犹豫动摇,也不急,干脆陪着等,无聊地扫视周遭一圈。
      目下厅里空旷,其余同事桌前都有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其中有一位大娘,那脸上笑容藏不住,拧一拧估计能榨出汁来,更别说起身离开的步伐都带着风,孙芩猜测人家家有喜事,要么添孙要么娶媳妇,负责办事的大哥明显沾上了喜气,眼睛弯弯的,下笔有如神,快速又轻越。
      孙芩低头看看自己的字,心绪淡如水,再抬头时,面色直接断崖式暗沉,不过很快她就收敛了。
      群青衣男子没留意到这幕,他又犹豫片刻,终是点头说坚持。
      好的歹的都告知了,既然坚持便是意下已决,孙芩没再说别的,只把纸张递去让签字,提醒三日后过来再行确认,届时领取新户籍,并着重声明必须夫妻双方同来,缺一不可。
      等人走好,孙芩晲着特意在后排队排了小一会的大叔,脸上神色迅速收敛骤冷,宛若覆上冰块,与外头飘雪有的一拼。
      宁为玉见状顿时恼了,晴转阴云,原本挂着的和颜悦色一并退去,准备已久的话也全都咽回肚子里,他哼的一声,也没坐,黑着脸居高临下厉声道:“你这什么态度?”
      孙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条不序地整理桌上册籍,反问他:“你要什么态度?”
      “老子是你爹,你说要什么态度!”
      大概是顾着周围有人,宁为玉没开吼,甚至压低了声,但那沉重语调以及紧握的拳,无不显示如果四下无人,他估计会一掌轰桌上,或者招呼到孙芩身上也未可知。
      然而孙芩并不怵,反倒是笑了,真心实意地笑了,她把笔悬回笔架,漫不经心道:“是么?我怎么不知道,明明一出生娘就说我爹没了,哦不对,好像是离……也不对,应该是甩掉的。”
      “你……”宁为玉恶狠狠瞪着孙芩,食指往前仿佛利剑出鞘,其剑尖直指对方心口,半晌,宁为玉笑了,他搬动绣凳坐下,胳膊交叠于桌,倾身道,“你那半身血我给的,这是事实,说再多我也还是你爹,它变不了。”
      宁为玉确实是孙三小姐孙芩的爹,也是孙大小姐孙宓的爹,只不过在大小姐孙宓出生时,宁为玉嫌弃她是个姑娘,因而迁怒妻子孙素,于是他天天骂夜夜骂,来来去去都在怪妻子没给他生儿子,好几次还差点动手招呼。
      孙素好歹是孙家长女,自带孤傲,何曾被这般无厘头斥责过,她对比着怀孕期间与生产之后完全变了样的丈夫,二话不说直接背起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星夜驱马从七泽杶回到二垅松,孙府。
      后来宁为玉大概是后悔幡然醒悟了,匆匆追到岳家,三番四请又是认错又是忏悔的,无奈小舅子,也就是孙芩的舅舅出面表示你太过分了,孙家哪里对不住你,你竟这么放肆对姐姐,姐姐若是因此落下什么病根看我不削了你。然后又说他当弟弟的非常不放心,姐姐必须留在家中坐月子养身体,孩子也必须留在家中长大,你不稀罕姑娘我稀罕。
      小舅子太强悍,宁为玉的三寸不烂之舌不管用,只得妥协地把妻女留在岳家,他则为表诚意在七泽、二垅两地殷勤来回跑,时时送礼送药材请大夫,道歉保证输出有上百个版本,孙素当时年轻,才二十出头,甜言蜜语一番轰炸,很快就原谅了他,却是没有跟他回去,因为女儿需要照顾。
      也是那会儿,孙素辞掉衙门的活,离开官场转而去太学谋职教书,旨在离象塔近便,好随时看望女儿。
      大小姐孙宓在八岁能看见,算比较早的,隔年三小姐孙芩出生,对的,还是个姑娘,据闻宁为玉在产房外气炸了,抱着孙芩就往水里扔,谁也不知这究竟哪来的仇怨,何至于此。
      彼时他妻孙素已三十多,不似二十时候心软,一而再的,没那么好唬弄了,坐完月子后她雷厉风行索性把婚离,没走和平路线,而是找来甘族司律强行断绝的关系。
      所以宁为玉说的不错,他确实是孙芩的爹,再如何也变不了。
      出生就被亲爹随手拿去砸水花玩儿的孙芩学着他的模样倾身,讥讽哂笑道:“那又怎样,你不是厌弃么?唉,我可是个姑娘,说再多我仍然是孙三小姐,这事实它也变不了呢,唉。”孙芩连连叹气,她身体坐正,闲极无聊玩指甲,玩着玩着状似茅塞顿开道,“阁下此番前来,不会是想我给养老吧?”
      孙芩自太学学成后,入衙历事已近一春秋,现下酬薪稳定,按理明年开始赋税,同时明确定下要给养老的人选,这一步甘族会派专人问询并记录在册,为往后的小大之狱做备案参考。
      其中养老除了可以给爹娘或亲眷养老,还可以是曾经在童年、在黑暗里始终陪伴在侧的那人——师保,抑或是茫茫学海里指路的先生,甚至拜下的手艺师父都可,只要养的起,人数不成问题,随心所欲,但要慎重,不可沽名钓誉假大空,甘族留有记录,力不从心养不起的结果很可能吃官司,吃官司,那情分差不多耗光了。
      孙芩觑着宁为玉的脸色,感觉是说中了,便又补刀道:“我记得你在长姐那碰过壁,怎么,蛰伏多年,今日来捏我软柿子?”
      宁为玉不知道被哪个词点燃,一把拍桌而起,喝道:“怎么说话的你!生恩大过天,你不该么,啊?果然赔钱货。”
      厅中寂静,所有人视线在一瞬间靠拢集中,沾染喜气的大哥搁笔起身往孙芩这边来,挥手正要说些缓和气氛的和事佬话,结果还没开腔,就被觅食刚回的空苓捷足先登了。
      空苓抢先一步冲到孙芩面前,把人拉起来挡在身后,呈保护姿态,说:“要打打我。”
      众人迷惑,喜气大哥迷惑,被拽起来的当事人孙芩也迷惑,场面竟激化到要干仗的程度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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