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残书薄酒

67、【哀鸿遍野】信任危机

　　十一月，钢铁城是彻底入冬了。

　　这个冬天比以往任何一个都显得更为萧瑟，连路灯下的灯都是寒冷的。他们又想起了被困在会场的那一个月，也是等待，等待是煎熬的，十月他们在等待战争的结束，十一月他们在等待战争的开始。

　　表面上看过去，这个城市还是一如既往地运行，街道上还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去上班、去上学、去办一件事、去见一个人，只是大家的平淡日常都蒙上了一层担忧的薄纱：不知道这个班什么时候就不用上了；不知道这个学什么时候就上不了了；那件事可能不需要办了；那个人或许就见不了了。

　　苏玉桥家院子里的波斯菊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又开了，战争打响前的每一朵花，甚至每一片叶子都显得弥足珍贵。

　　这几日，孟萍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其余的人时不时地经过她身旁，看看她的状态，众人心照不宣地在背后默默地守着她，生怕她哪天想不开就跟着罗阳去了，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却要背负着两份记忆艰难地走下去。

　　对于孟萍而言，她自然是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只是觉得自己的心上好像缺了一块儿，不管过多久，都已经长不回去了。

　　她活着的唯一的意义，就是不想没有意义地去死。

　　顾沉呢？每次休眠，他时常梦见海岛，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海岛了，不知道那里，是否已经荒草丛生。当时间慢下来以后，他心里竟然还有一丝窃喜，他爱的人就在身边，可是看见头顶的千军万马，他又为他自己的窃喜而愧疚。

　　苏玉桥和澹长空每天黄昏就早早地出了门，开着一辆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车，拐过十八道弯，像间谍似的。他们出门时，罗孟生会刻意多睡一会儿，等澹长空的车不见了踪影之后再起床。

　　夏侵有时会跟着苏玉桥他们一起去总控室，有时候则不会，苏玉桥比较谨慎，每次都会让夏侵盯着点罗孟生，于是夏侵几乎形影不离地跟在罗孟生后边，罗孟生话比较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夏侵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夏侵一停下来，心中就有一些难以名状的郁闷，他难过的不是苏玉桥不相信罗孟生，他难过的是罗孟生知道。

　　罗孟生会尽量避免给别人带来麻烦，平日里就待在自己的房间，对于他来说，好像自己在别人的家里多走一步都会造成巨大的麻烦，他也很少去客厅接水喝，有时夏侵会给他倒。

　　在他身上，夏侵大概知道了寄人篱下的感觉。罗孟生好像比顾沉他们更加地害怕麻烦别人，在群体中，做选择时，他永远只有那句“我都可以”。

　　这天，顾沉他们都还在研究自己的战甲，罗孟生从健身房走出来，拿了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
　　虽然在这里已经待了几天了，但是这个浴室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许陌生，他轻手轻脚地把衣服挂在门后，三下五除二扒光了自己，浴室窗子的缝隙里吹进一丝冷风，罗孟生打了一个寒战，接着打开了旁边的热水器开关，那水流顺着他的指缝哗啦啦地落到地面。

　　在等水热的过程中，罗孟生无意间瞥见了镜子里自己手臂上的一条疤，那是罗阳划的，一指长，也不深，可就是看起来很触目惊心。他并没有和父亲相处很久，那时候太小了，几乎没什么记忆，更多的是从孟萍的语言和泪光中知道，他的这位父亲，应该是个不错的人，至少不是旁人口中的叛徒。

　　罗阳没有害人，可是他的儿子却被别人害得不浅，在真相没有明了的时候，总有那么一群人，自顾自的义愤填膺，以为自己就是神明的信徒，执行对别人的审判。

　　又一阵风从缝隙里漏出来，罗孟生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却发现手里的水还是很冰凉，他重新关上又打开试了一次，水温还是没什么变化，而这时他身体的热气也散尽了，他终于意识到：热水器应该是坏了。

　　浴室门外的客厅里响着电视的声音——准备好小龙虾500g、备好干辣椒、干青花椒、盐、姜片、蒜等佐料，锅中放少许油……电视机前是聚精会神，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夏侵，他恨不得钻到美食节目里去。

　　罗孟生透过门的缝隙看了一眼客厅里的夏侵，又把门关上了，还是不麻烦夏侵了，他想。

　　罗孟生心一横，把冷水顺着自己的脊梁洒了下去，随后，罗孟生条件反射地把花洒移开了，太冷了……要是夏天还好，可这已经是冬天了，但是他又确实开不了口去麻烦夏侵，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光溜儿的。

　　客厅里，夏侵听见浴室的水流声响了一声儿又停，响了一声又停，起初他并没有在意，后来他听见水流声彻底消失了，夏侵怕罗孟生在浴室出了什么事，虽然，在浴室好像也出不了什么事。

　　夏侵关掉电视，试着敲了两声浴室的门，只听里面的人应了一句：“什么事？”

　　“嗯……”夏侵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罗孟生这一问倒是把他问倒了，夏侵挠挠头开口道：“没事，罗大哥你洗完了吗？”

　　“没……”里面的人答道。

　　“没事儿，你慢慢洗，不着急。”

　　“嗯。”

　　过了一会儿，罗孟生抱着衣服从浴室出来回了房间。夏侵也继续看他的美食节目，这一天就这么平淡的过去了。

　　直到快到黎明的时候，夏侵自己去浴室洗澡，才发现热水器坏了，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上半夜罗孟生洗澡的水声总是断断续续的——他在大冬天用冷水洗完了澡。

　　并非罗孟生蠢，不知道叫人修，而是他可能真的不好意思开口，以前夏侵父母刚过世的时候，他和苏玉桥一起住在亲戚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亲戚家的菜做咸了，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因为他们知道，这里不是他们的家，没人会迁就自己，敏感的内心会把自己任何一个要求放大，生怕被别人觉得他是一个麻烦。

　　寄人篱下的每一步都很小心翼翼，特别是对于罗孟生这种从小本来就没有被别人喜欢的人来说。

　　夏侵重新穿好了衣服，打开门准备先去厨房烧一锅热水洗澡，到了才发现，早就有人给他烧好了。

　　第二天，罗孟生房间的柜子上多了许多感冒药。

　　从那以后，夏侵的聊天再也不全是陈述句，而是多了许多问句。

　　“罗大哥你要喝水吗？”

　　“罗大哥你饿了吗？”

　　“罗大哥你想出去逛逛吗？”

　　“罗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罗大哥你是不是想找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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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孟生的回答也依旧很简单，通常是“嗯。”“好。”“谢谢。”，夏侵的问句不知不觉地打破了罗孟生的许多尴尬，也是从那时开始，罗孟生才知道原来别人不完全只会给自己带来尴尬，还有可能带来一种归属感，一种亲密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夏侵给他的。

　　罗孟生、夏侵、苏玉桥、顾沉、何潇、江鸟、澹长空、再加上一个意外被卷进来的孟萍，八个人仿佛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他们这段时间住在一起，培养出了许多默契，如果，钢铁城的第一层防御系统不出问题的话，也许他们会一直这样信任对方。

　　那天下着雪，顾沉伸手接住了几片雪花，那冰晶瞬间融化在了离风的刀刃上，化作了一缕水汽，钢铁城城市上方有一个巨大的盖子，和雪花一起飘进来的，自然是浮空港的军队。

　　屏障破了一个窟窿，风雪席卷了窟窿下的人们，从身到心。

　　第二次战争，终于还是打起来了。

　　八人在苏玉桥家的院子里仰头看着三方在上空交战，见怪不怪。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他们彼此之间隔了一段距离。

　　苏玉桥叹了口气，紧接着是澹长空。他们两个不想去怀疑谁，但是事实就是，第一层防御系统并不是浮空港的军队攻破的，而是不攻自破，这就意味着，有人从内部接应白傲。

　　“那肯定不会是我们之中的吧，大家……都那么熟了。”夏侵说这句话的时候，也不是很有底气，只有四个人能去总控室，夏侵自己、澹长空、苏玉桥、许言之。

　　许言之是首领，绝对不可能是叛徒，澹长空和苏玉桥本来就是钢铁城的人，没有叛变的理由，夏侵就更不可能了，那嫌疑就落在了剩下的五个人身上。

　　顾沉、何潇、江鸟、罗孟生和孟萍，这五个之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是叛徒，也都可能不是叛徒。

　　罗孟生没有先说话，他知道，这里面，他和孟萍的嫌疑最大。顾沉不担心自己，他担心的是何潇，何潇是这五个人里面来历最不明的。夏侵也很担心罗孟生，他自然是相信罗孟生的，可是万一真的是罗孟生，他又应该怎么办呢？

　　每个人都相信鬼不是自己身边的人，又都隐隐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