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哀鸿遍野】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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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看！天上破了一个大洞！”一小女孩儿指着城市上方对房间里喊道。
“嗯，那是坏人在打我们。”一个女人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窗前，才发现外面的街道上站满了人。
人群挤满了下面的人行道，都清一色地仰着头，望向天空上交战的军队。马路上的车也停下了脚步，胡乱停在路边，车主们加入了这一场浩浩荡荡地围观。像是一场无声的默剧，里面的人们以同一个姿势愣在原地，起初只是街道上的行人，后来旁边的居民也打开了窗户，商铺里的小职员也出来了，手上湿漉漉的，没来得及擦干水。
大家都被这阵仗吓住了，在此之前，他们还以为战争只是政客们的事情。战甲的残骸从空中坠落，轰的一声，不知道砸中了谁家的楼顶，那一声按下了人群的音量键，小孩子的啼哭首先响了起来，顿时，讨论声此起彼伏，人们的眉头在一种叫焦虑的水中泡了太久，皱了起来。
陆上会议中心旁边的居民收拾好了行李，大包小包地往隔壁地区迁移，他们昔日居住的地方，已经沦为了一片火海。人们混乱一片，几个和父母走丢的小孩儿被人群捎着，被动地前进，他们太小了，不知道什么叫战争，他们被挤进了一个小巷子，坐在围墙上边哭边四处寻找家人。
面前这景象小孩儿们好像见过，在学校的一角，他们经常观察一群蚂蚁排成一条黑线，向前行进，有时他们丢一个小石子下去，蚂蚁们就会绕过那块儿石子继续前进，现在他们也是这样的，空中随时掉落的碎片会打断他们的路线，他们也是蚂蚁吗？
不，不像蚂蚁，一个稍大的孩子骑在围墙上想。蚂蚁被石子打断了路线之后，只是会重新选择一条，但是如果有碎片从空中砸向地面，地上的那群人便会疯狂地向四周逃窜，像什么呢？那孩子搓了搓被泪水粘在一起的眼睫毛，对，他想起来了，像农村姥姥家屋外砖块下的鼠妇和蟑螂，如果火焰只是烧了别的地方，它们还是会安心地待在阴暗处，只有当火焰烧到了它们自己家，它们才会像疯了似的到处跑。
人和小臭虫有什么区别呢？那孩子把脚从围墙的一边放到另一边，继续思考。他身边的孩子都被大人抱下去了，那些大人接到自己的孩子以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匆忙走开了。
战火纷飞，能够找到自家的孩子已经是万幸了，谁还有闲工夫管他呢？他们像是挂在墙上的，丢失的物件儿，等待主人认领，最后，只剩下他这一个，快要落灰的饰品。
小巷子又重新回归了平静，说来也巧，那巷子仿佛有什么神明庇佑似的，没有被炮火砸中。人群像退潮一般，都已经撤走了，男孩儿没有跟着他们走，看着人群渐行渐远，他知道应该是没有人带他离开了，他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热热的，但很快就又冷却了下来，如此重复了几遍。
男孩儿小心翼翼地抠着墙壁的边，用脚去够地面，那墙不高，但在他矮小身体的对比下，显得十分高耸，男孩慢慢地把脚往地下放，放到一半儿，手臂已经到极限了，可是脚离地面还有好大的一段距离，他就这样在半空中挂了一会儿。
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去，没过多久，男孩儿的手就开始抽起了筋，不知道是他终于决定往下跳，还是手支撑不了了，只见他忽然手一松，身体往下砸去，本来一只脚已经站住了，可能是注意力不集中的缘故，当另一只脚落地的时候，男孩儿忽然膝盖一弯，往旁边倒了下去。
等他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小巷子里灯光很昏暗，他觉得自己身下似乎有一个软软的东西，他刚刚摔在了上面。
一个带着火焰的碎片从巷子上空划过，十分短暂地照亮了下面，在那几秒钟里，男孩儿看清了地下躺着的，是一个人。他试着摇晃了一下，那人就像是一滩烂泥，没了反应。男孩儿学着电视里模样，把食指伸到了那人的鼻孔下，没气了。
他那个年纪，生命才刚刚开始，自然是不会畏惧死亡的，甚至还没有理解死亡。他与死人拉开了一段距离，缩在墙角。
儿童总是那么容易困，周围十分安静，只有不远处的天空中很嘈杂，慢慢的，男孩儿感觉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他缩在墙角打起了盹儿，恍惚中，他梦见了一个女人，把他从人群中托起来，女人让他待在墙上，别下去，那女人是他妈妈。
男孩儿忽然睁开了眼，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他记得，母亲告诉过他，找不到家长时，应该站在原地等，这样才不会和家长走散。想到这儿，他又坐下去了。
在小孩儿眼中，大人的话就是真理。男孩儿等着等着，又睡着了。他也数不清自己究竟睡着了多少次，又有多少次醒来，每次都是被远处的爆炸声吵醒的。
这一晚，活人的闹腾和死人的寂静交替折磨着他。
在不知道第几次醒来之后，男孩儿感觉在上空中有一个什么东西向他砸来，还没反应过来，一堆铁一样的东西就重重地砸在了他身上。但是幸运的是他足够小只，卡在了那堆铁的缝隙里。
他看不清自己身上是什么东西，但不久之后，他听见了久违的，人的声音，来自他身上的那堆铁上面的。男孩儿呜咽了两声，极其微弱的两声。他忽然感觉，那堆铁好像，轻了一点，只听上面传来一句话：“死没有？没死就赶紧滚出去。”
是陆山中说的。
如果陆家军营里的人看见陆山中这个样子，决计不会相信现在这个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男人竟然是他们家的陆少爷。
陆山中咬紧了牙关，鲜血从他的牙缝里渗透出来，沿着嘴角流到了下巴。男孩儿试着把自己腿从下面移了出来，接着把头钻了出去。
那一瞬间，男孩儿仿佛看到了这世界上最骇人的一幕。
一个身穿银色战甲的人将一个身穿黑色战甲的男人按在地上，银色战甲男人的军刀还有几厘米就将刺穿下面那个男人的眼睛。
陆山中咬着牙，一只手紧紧握着钢铁城士兵的钢刃，那人断了一只手臂，如果陆山中另一只手去拿一旁的沉沙，那男人无疑就瞬间毙命，但是陆山中另一只手正用力的撑在身后，尽力把身体和墙面隔开一个缝隙，他记得他刚刚和对方打下来的时候，下面还有一个人。
男孩儿从陆山中撑开的缝隙中往外爬，可是那缝隙太小了，他没办法把自己的肩膀挤出去，陆山中也已经尽力了，他身上还压着一个誓死要把他碎尸万段的敌方士兵。
那士兵在战争中瞎了一只眼，只剩下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陆山中，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拼尽全力把刀刺向下面的人。
“下面有——人。”陆山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大牙被他咬得咯咯作响。
士兵丝毫没有松手，他也许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呼吸里还参杂了带着血丝的唾沫，打在陆山中的脸上。
陆山中感觉自己快不行了，他手臂上青筋爆起，只要手稍微一松，那把刀就会直直地插进他的脸，正中心。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死，他的那张脸，是无数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别说插一把刀了，就算是划一条小口子他都心疼得不行。
他快坚持不住了，但被他压在背后那小孩儿还没爬出去，他要是松手了，下面那小孩儿在顷刻间就会变成一摊肉泥。
这几日，陆山中看过太多尸体了。
他还记得他杀的第一个人，好像是水墨间的一个士兵，那士兵的刀离他的脖子只有一寸，陆山中挥动沉沙一挡，那人就死在了他的面前，脖子处就像是一眼温泉，只是冒的不是热水，而是血。
那一天陆山中休眠的时候，在玻璃瓶里迟迟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那些残肢，那些鲜血。
他总感觉自己好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陆野临死前的眼中除了悔恨还有恐惧。可是他能怎么办，战场上，他不杀人，死的就是他。
在这个烽火连天的时代，有谁能够一袭白衣，不染鲜血。
后几日，陆山中就习惯了这种杀戮，方法就是不去思考太多，像机器一样的站在那里就好，要是有人来杀他，他就还击。
他唯一还保持的，关于人的理智，就是不能伤及无辜。而现在，他身后就有一条命。杀了那么多人，他现在用尽了全身力气，比起想要保护身后的这条生命，更像是在赎罪。
痛，真的很痛，他的手臂像是要断了一样。忽然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就这样死了也好。
活着，他还要继续去杀人，去完成白傲所谓的一统天下的宏伟大计。可是不是他的大计，他只想好好的生活，去经商，去工作，学术圈也好，演艺圈也好，他相信自己总会找到一种方式骄傲地活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刀尖下祈祷。
陆山中松了一些，他没力气了。刀尖距离他又近了一些，可惜了他这张脸，不过还好，毁容的同时他应该已经死了，看不到自己丑陋的一面了。
他想，他是为了保护一条生命而死，好像在那么那么多的杀戮中，他终于找到了一丝慰藉，想到这儿，他的手又松了一些。
他终于说服自己去死了。
至少不像他爹，临死前都没做到。
在他松手的那一刻，落下来的不是刀，而是血。
嘀嗒——
嘀嗒——
嘀嗒——
他闭着眼，像是小时候他坐在屋檐下漏下来的雨。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哀鸿遍野】生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