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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哀鸿遍野】死亡将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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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的石英钟滴答滴答地转着,陆野看得入了神,他总有一种感觉,恍惚间感觉自己全身的器官都在慢慢地衰竭,通体的血液也在干涸,大概是大限将至了。
陆野艰难地扭过头,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支撑自己沉重的脑袋从枕头上抬起一些,慢慢地,他捏了捏手指,拇指轻轻地摩挲着食指,不久之后,他的这幅身体就将不属于他了,而他的意识,也将不知道会飘到哪个地方去。
他盯着天花板,思考起了关于死亡。
真的有阴曹地府吗?想到死亡,他第一反应是希望有,这样,他失去了肉,体之后的灵魂尚能有一个安息的地方,可是转念回首自己的一生,他又不希望有。
他的罪孽太深重了。那惨败的天花板上仿佛有无数冤魂要索他的命,如果真的有阴间,他必定是要下地狱的。
陆野轻轻地合上了双眼,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他躺在床上,手脚仿佛都被铁链锁住了,沉重的身体让他抛弃了诸多的念头,他此时脑海中只留存了一句话——不想死。
他后悔了,大半辈子都在奔跑,以至于最后,忘了坐下来,留一些时间说服自己接受死亡,他全身的血液慢下来,唯独心脏的血液,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流得飞快。
陆野眨巴眼睛,眼睛上黏糊糊的东西让他差点睁不开眼,不过他没力气去管这些,只管往陆山中的方向望去。
陆山中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前,陆野不禁想起了,小时候,陆山中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情景,也是像现在一样,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不过现在的陆山中连眼睛都不会抬一下,以前,小山中会坐得笔直,手乖乖地放在桌子上,大大地眼睛认真地盯着黑板,陆野知道,他是想要获得自己的表扬。
小孩儿的世界简单得很,他们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小小心机总是会轻易地暴露在大人面前。陆山中那时没有很多愿望,他只希望陆野能看看他,夸夸他。可是陆野的双眼始终紧紧地看着自己的兵权和自己地下室的财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自己的儿子也不行。
现在,陆野觉得自己的人生中始终少了一些什么。似乎反过来了,陆野想要看看陆山中,而陆山中只是盯着他的兵权,陆野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风水轮流转。
陆野抬了抬手,示意陆山中看过来,说道:“你……真的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陆山中抬眼瞥了一眼陆野,又把头埋了下去,继续把玩自己的手表,说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我们父子俩有多久没有这样一起谈过心了?”陆野说。
“我们谈过吗?”
“对不起。”
那声对不起一出来以后,陆山中显然有些震惊,但依旧没再开口说什么,沈曲站在窗边,一会儿看看陆山中,一会儿转头看着陆野,他在这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是陆山中不让他走,所以他暂时尴尬地站在这两父子之间。
良久之后,陆野再次叹了口气,说道:“山中,你也别怪我,我就是怕啊。你说这军队统领的位置只有一个……”
“你死了之后不还是我的,你能带进棺材吗?何必呢?”
陆野听到这儿,笑了一声,那一声仿佛是要用尽他所有力气似的,他的身体咔咔咔地笑得抖了好一阵儿,接着说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你是我儿子啊。没想到……没想到……”
“是啊。”陆山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没想到我活得比你久吧。小时候你不是还想药死我吗?”
“对不起。”陆野再次说道。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陆山中想。
“我被拴住了。”陆野半闭着眼睛,望向窗外忽然说道。
沈曲朝陆野看的方向望过去,除了金碧辉煌的建筑什么也没看到。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掌握它们,原来是它们在控制我。”
陆山中感觉陆野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便没有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只见陆野翕动嘴唇,继续说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有两件。”说完,陆野停顿了一阵儿,想听陆山中问他是哪两件,但等了很久陆山中都没有开口,陆野看了看挂钟,没时间再等下去了,他狼狈地继续说道:“第一件事是在世上周游一遭,竟然没有好好地体验一下亲情,是我无情。”
“第二……”
过了许久,陆山中都没听到陆野说话,以为他已经西逝了,待要起身时,陆野忽然睁开了眼,说道:“第二对不起周统领,为了一己私利,把他拉下了神坛,是我无义。”
陆山中反应了好一阵儿,才想起陆野口中的“周统领”是谁。他是知道的,尽管白傲消除了其余所有人关于那段历史的记忆,但是陆山中听军队里的人谈起过陆野的上位过程。
陆山中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陆野好像是和白傲狼狈为奸,发动了什么潼水之变,才建立了浮空港。
“对不起……”陆野又一次说道。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陆山中等了许久,也没听到陆野再说话,看过去时,陆野正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没了生气儿。
陆山中抬手把陆野的眼睛给他闭上了,随后嫌恶地用纸巾擦了擦手,带着沈曲走出了房间。
床上,陆野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一条缝,怔怔地望着陆山中走出房门。
像极了小山中以前装病,想看看自己的父亲会不会关心自己。临死前的陆野也装了一回死,想看看自己的儿子最后会不会帮自己合上眼睛。
陆山中的背影在他的视网膜上的投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了门后,陆野忽然生出一个念头,过往的将近几年、十几年,或许,陆山中就是这么看着自己的背影越来越远,不曾回头,直到看多了,就索性不再期待。
他忽然体会到了小山中的感受,只一点——能回头看看我吗?
陆山中也像当年的陆野一样,直到走到走廊的尽头,也没有回头。陆野带着说不尽的悔恨,目光定格在了陆山中背影消失的位置。
这个戎马半生,自以为叱咤沙场的男人,在临死之前,废话连篇,唯一值得思考的是他一共说了三句对不起,一是错过了他儿子成长的数十年;二是差点儿对他儿子痛下杀手;三是他曾亲手葬送了一位贤明的君主。
从房间里出来以后,陆山中一直没说话,径直去房间领了兵符,又坐上了车,马不停蹄地赶回军队。
一路上,车内很安静,沈曲虽然知道陆山中不可能因为陆野的去世难过,但是车内的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难过谈不上,陆山中捏紧了自己手里的兵符,这不是他想要的。
一直以来,他享受着他家族带给他的荣誉,走在大街上,一开口,说自己是陆家的人,旁人多少都会投来一些羡慕的目光,他自己也清楚,被人羡慕、被人仰望,是一件快意十足的事情,现在他又上了一层楼,以后,世人见了他不会说,那是陆野的儿子。而是会说,那是浮空港的将军——陆山中。这是他一直所希冀的。
但真到了这时候,反而迷茫了。他从一个战争的旁观者,变成了一个战争的参与者。
一统天下没什么不好,只是代价太大了。一个连爆炸都不愿意亲眼目睹的人能么能担当起大杀四方的重任。
和他一样迷茫的,是苏玉桥院子里的那群人。
为了不让自己生出闲愁,几人合力把荒凉的院子重新收拾了一遍,但那些花,还是败了一地,无药可救。
现在的钢铁城处于全面戒备的状态,顾沉他们回不去,就暂时在苏玉桥家住下了。澹长空找来了欧阳城替几人疗伤,好久不见,欧阳城消瘦了许多,下颌线更加得清晰了起来。
几人的伤没什么大碍,欧阳城替顾沉和罗孟生包扎好了伤口,转头看向一旁正在发呆的孟萍。
孟萍领口处有很多血迹,欧阳城上前一步想要替她查看一下伤情,正欲走过去,一旁的澹长空拉住他,对他摇了摇头。
欧阳城立马会意,那血迹,不是孟萍的。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医生,是时间。
欧阳城瞥了一眼几人的狼狈状态,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问澹长空道:“你们……干啥去了?”
“嗨,还能干啥,被困在会场了。”澹长空瞄了一眼院子里的几人,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也不知道这防御系统能不能行。”
“不知道。”欧阳城抬头望了一眼上面的屏障,说道:“静观其变吧。”说完,他正准备走,澹长空忽然拉住了他,问道:“老城,要是浮空港杀下来怎么办啊?”
这边,江鸟不时地回头去看院儿角落里的澹长空和欧阳城,距离隔得太远了,他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他心中有些不快,说什么需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搞得多见不得人似的,江鸟心想。
欧阳城叹了口气,说:“要是真打下来,我也只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生死有命。”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欧阳城问道。
“我还能怎么办,我总不能看着他们打钢铁城吧,我肯定得去打仗。”
“那你小心点儿。”说着,欧阳城摸出了兜里的一个小瓶子,递给澹长空。
澹长空拿起来看了看,是一个很精致的小瓶子,里面装了一些药丸,他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各种药,活血散瘀,跌打损伤,化瘀止血……”
“开什么玩笑,你在质疑我的战斗力吗?我怎么会用到这些?”澹长空把小瓶子拿在自己手里晃了一下,药丸和瓶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是用不上。”欧阳城说着,歪头指了一下院子里的江鸟,说道:“院子里那小孩儿可以用上。”
“那算了,就算我用上也不会让他用上。”说着,澹长空把小瓶子揣进了兜里。
欧阳城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
“说你喜欢他啊。”
“我靠!”澹长空立马上前捂住了欧阳城的嘴巴,环顾四周,说道:“你小声点儿!”
江鸟第n次回头,刚好就看到澹长空去捂欧阳城的嘴,动作十分亲密,江鸟翻了个白眼,恰好,这个白眼又被转头的顾沉看见了,顾沉想也没想就开口问道:“你为什么翻白眼?”
江鸟:“……”
“隐形眼镜滑片了。”江鸟道。
“噢。”顾沉没再问下去,他知道,江鸟不近视……
这边,欧阳城拿开了澹长空的手,道:“害怕什么,反正他迟早都要知道。”
“那至少在我掰弯他之前不能让他知道。”澹长空坚定地说道。
“掰弯?”
“昂。他喜欢女生。”
欧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