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残书薄酒

64、【哀鸿遍野】不孝子

　　是夜，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滴间嗖嗖划过几团模糊的身影，定睛一看，原不止一处，漫天的盔甲从天空上俯冲下去，如乌云一般，天上寥寥几颗星星眨巴眼睛，疑惑地看着这荒谬的一切。

　　苏玉桥家院子里的花草已经焉完了，枯草铺在地上，原本生机勃勃的小院儿现在看上去无比萧瑟。夏侵心疼得不行，他种的小番茄也死了。苏玉桥捡起一朵凋谢的波斯菊，重重地叹了口气。她们被困在浮空港很久没回来了，没有人的小院自然失去了生气。

　　她仰起头看了看头顶的那屏障，感到由衷的恐惧。许言之无疑是一个好的领袖，她早就料到了有这一天，于是在和平的时候就未雨绸缪，浮空港有数量巨大的白袍军，钢铁城也有坚不可破的城防系统，这是许言之最后的底牌。

　　第一层是钢铁城城市上方的，宛若盖子一般的屏障，它将来自浮空港的攻击都隔离在外；第二层是街道上那些路灯内部以及街道旁的房屋，高自动化的攻击系统，倘若屏障失了灵，那些路灯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

　　不知为何，还是害怕。苏玉桥打了个哆嗦，冷。浮空港的人像是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随时可能落下来。

　　几人站在院子里，内心同小院儿一样荒凉，聪慧的、果敢的、坚毅的、都没了法子，谁也不能提出一个最佳的解决方案，只有默默地待在原地，等待铡刀落下。

　　屏障上方，浮空港的兵力明显减少了很多，白傲静静地立在军队旁，并没有慌张，他完美的计划中出现了一个小插曲，那就是他的脊梁骨——陆野忽然倒下了。

　　这些军队大部分都是陆家军，陆野在浮空港的会场战役中受了重伤，命不久矣，可能也是因为他年纪也大了，大限将至。无论因为什么，白傲不是很关心，他现在急需解决的是军队的将领问题，这很简单，陆野唯一的儿子，陆山中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于是白傲特地让陆山中回去交接兵权了。

　　车里，陆山中坐在后排，看着窗外的风景迅速往后移去，他眼睛都看累了，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那指针一圈圈地转着，他倒是觉得没什么，不知陆野看见墙上的挂钟的指针是什么感觉，那指针多转一圈，就代表着他又会少看这个世界几眼。

　　沈曲坐在他旁边，他的手搭在车的把手上，感受着车身流畅的线条，这车，和他那辆三轮车可不一样，坐在这车里，淋不到雨，晒不到太阳，天热了有制冷，天冷了可以开暖气，是他这种在外面风吹日晒的人一辈子都感受不到的。

　　但是沈曲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惊奇的目光，他不愿意在人家回去见父亲最后一面的当下显示出自己的没见识。

　　陆山中没说话，车内的气氛很压抑，沈曲觉得虽然自己是个俘虏，可是还是应该表现出一点做人的人文情怀，在心里拼命地搜刮一些安慰的话语，象征性地安慰道：“嗯，那啥，你放宽心，你爸爸一定会没事的。”

　　“嗯？”陆山中回味着沈曲话语里的意思，终于确定了沈曲确实是在安慰他，笑了一下说道：“那不能，他要是没事，我不就白跑一趟了吗？”

　　听到这话，前面开车的司机显然没想到陆山中会这么直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瞥见了陆山中犀利的眼色，又把头转回去了。

　　沈曲在努力理解陆山中话语中的意思，他感觉陆山中好像很希望陆野出事，抬起头欲言又止，他的常识告诉他，应该没有人希望自己的亲人出事吧，于是认定是自己理解出了问题，就在这时，陆山中又开口补充了一句：“也不知道那老东西死到临头愿不愿意交出兵权。”

　　沈曲：“……”

　　“你也太没良心了！那可是你爹啊！”沈曲感到不可思议，说了一句。

　　“嗯哼。”陆山中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所以呢？”

　　“所以……”沈曲忽然词穷，所以应该怎么办呢？他不知道，他从未见过他的父母，自然不知道寻常人家是怎么和父母相处的，想到这儿，他忽然觉得陆山中就是福中不知福，于是抱怨了一句：“你有你还不知道珍惜，老天怎么没把你的爸爸分给我呢？”

　　“啊？”陆山中被沈曲的这个猜想逗乐了，想说：“父亲还可以分的吗？”但是随后，他回过味来，侧身看沈曲一副委屈的样子，陆山中于心不忍，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分一个随时可能会弄死你的父亲给你要不要？”

　　“弄死你？”沈曲十分震撼，这和他平日里听到的关于父亲的形象不太一样，于是问道：“你爸为什么要……”

　　“一个人，要是永远处在高位，那就还好。”陆山中分析道：“但如果他是从低谷忽然到了本不该属于他的山顶，他就会很害怕失去。”

　　“啊？什么意思？”沈曲问道。

　　“陆野本来就是一介布衣，通过潼水之变忽然爬上了宝座，他没有承载这份功劳的能力，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他每一步都十分谨慎，怕失去这笔从天而降的财富，甚至害怕自己的亲生儿子会和他争夺。”

　　“你爸也太狗了吧。”沈曲听得半懂不懂，说道：“他的不迟早都是你的吗？一家人有什么好分的。”

　　“我的名字由来也是因为他。”陆山中平日里话不怎么多，可是今天想到陆野就要不久于人世，莫名有些激动，他给沈曲说道：“我母亲怀孕以后，陆野就逼她打掉，但是母亲不忍心，还是悄悄地生下了我，因为陆野派人来拦截，我母亲只好跑到山中生下了我。所以我叫陆山中。”

　　“啊！好巧啊！”沈曲说道：“我听一个认识我妈妈的人说，我叫沈曲也是因为我妈妈生我的时候是在一条小溪旁，那小溪弯弯曲曲的，所以我叫沈曲。”

　　“那你为什么不叫沈溪呢？”陆山中开玩笑道。

　　“那你怎么不叫陆山峰呢？怎么不叫陆山下呢？怎么不叫陆山腰呢？你也可以叫陆山坡啊。”沈曲有些生气，他不喜欢别人拿他的名字开玩笑，那是他妈妈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陆山中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有些抱歉，可是道歉也不符合他的风格，陆山中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那你叫我陆山腰吧，我母亲好像在半山腰生的我。”

　　“噗。”沈曲的气瞬间没了，笑道：“我还是叫你陆大爷吧。”

　　陆山中正欲说什么，只见车停在了一栋别墅前，那司机下车打开门，说道：“到了。”

　　尽管沈曲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没见过世面，但是他着实被陆家豪宅震惊得目瞪口呆，金碧辉煌的程度只是略微输于白傲的宫殿，沈曲用手肘捅了一下陆山中，言不由衷，道：“喂，陆大爷，你们家，还缺保安吗？”

　　“我们家保安都要经过严格考核的，你达不到标准。”陆山中边说，边向那栋最闪亮的别墅走去。

　　沈曲跟在身后，不依不饶：“那还缺保洁员吗？厨师呢？保姆呢？”

　　“不缺，不缺，不缺……”陆山中一一地否决了。

　　“我跟你说我很会照顾人的！”沈曲拉着陆山中的胳膊，毛遂自荐：“你天天这么忙，肯定没时间穿衣服吧！我会打领带！前不久刚学的！大爷，你考虑下我。”

　　说着，沈曲急于证明自己，他趁陆山中不注意，伸手就扯开了他领带，这时，陆山中正好打开了最后一扇门。

　　床上，躺着一位垂死的男人，那男人望着门口，眼睛都要望穿了，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后人，却见陆山中的领带正被另一个男人当着他的面扯开了，这场面，任谁都会误会，这位大限将至的老人，在弥留人间的最后一刻，仿佛遭受了某种暴击，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曲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把领带给陆山中系了回去，只是由于不太熟练，陆山中的领口开了一截，他现在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

　　“你们……”陆野勉强坐起来一些，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可是久久问不出口。

　　陆山中率先开口道：“爸，你时候也不多了，是时候也该告诉你了。”陆山中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指着沈曲说道：“我男朋友，好看吧，带过来给你看看。”
　　太他妈爽了！陆山中想，他从来没把陆野气得这么厉害，陆野平时不怎么管他，就算是他闹翻了天，只要没伤害到陆野的利益，陆野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而今天，他似乎找到了陆野的软肋，他决定在他爹的软肋上蹦迪。

　　果然，陆野一口老血喷了一地。

　　沈曲不知道陆山中在抽什么疯，急急忙忙地解释道：“叔叔，不是……我不是他男朋友。”

　　陆野听到这儿，仿佛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抬头看向沈曲，问道：“真的吗？”

　　这时，陆山中小声在沈曲耳边说道：“给你留一个保安队队长的位置，帮我气死他。”

　　沈曲：“……”

　　“不太好吧，要出人命的。”沈曲犹豫着看向陆山中。

　　“人命？他也欠我母亲一条命。”陆山中冷冷地开口道。随后又诱惑道：“给你留个总管的位置，工资照样开，保险给你买，只要我不死，就有你的好日子。”

　　沈曲一听，眼睛瞬间瞪大了，他心一横，娇滴滴地锤了一下陆山中的胳膊，说道：“我当然不是他男朋友，我才不要他呢！”

　　“我错了宝贝。”陆山中接过了沈曲抛过来的戏，顺势把沈曲搂到了自己怀里，哄道：“都是我不好。”

　　“都怪你！昨晚把人家弄得那么痛！”沈曲戏瘾大发，表演渐入佳境。

　　“好了好了，下次我轻点。”

　　这一瞬间，陆野还在人世，但是他感觉自己算是提前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地狱……

　　“兵符我已经让人送你房间去了。”陆野闭着眼，不愿意看到这个逆子。

　　陆山中一怔，他没料到陆野居然这么爽快地就把兵权交出来了，说道：“那没事了吧，没事我就带小曲去休息了。”

　　沈曲听到陆山中这么叫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不然他可能要绷不住了。

　　于是转身跟着陆山中往外走，走到一半，陆野开口说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陆山中顿了顿，转身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作为一个儿子，你应该对你病床前的父亲说什么？”陆野此刻的眼中是有希望的。

　　谁知陆山中开口道：“哦，那祝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