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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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成千上万的灯光亮了起来，在夜空下比星星都还要璀璨，像一座悬浮的金山，浮空港监狱的凄清与外面的繁华形成了鲜明对比。
还未入秋，但深夜已经有一些寒意，狱卒把斗篷归还给卫千笑，她接过斗篷，披在自己身上，在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没找到，瞧了一眼旁边的狱卒，狱卒会意，把一支烟递了过来。
白傲下令秘密释放卫千笑，于是这个“秘密”不知道乘着哪一阵风吹遍了全城，浮空港里的权贵些突然更加确定了自己的风向标，把卫千笑纳入自己的好友分类之中。
卫千笑站在监狱的楼下，点燃一支烟，狱卒识趣地走开了，白烟从一张薄唇中涌入肺部，又争先恐后地飘出来，在周围久久没有散去，衬托出一张如梦似幻的脸，烟尾的亮光忽明忽暗，更显夜色诡谲。
她手机刚开机，短信像涨潮的水，瞬间灌满屏幕，有庆祝她出狱的，有约她吃饭的，卫千笑草草看了一眼，随即在手机里输入了一串代码，与此同时，众多管家的脸上，刚才还在灿烂的期待刹那凋零。
无数的亭台楼宇中出现了这样一段对话：
——她说什么了吗？
——没，她把您拉黑了。
烟已经燃了一半，卫千笑手指轻轻夹着，回头看了一眼监狱，轻蔑一笑，正当她认为自己已经无所畏惧的时候，忽然转头看见了秋风正从监狱大门往里面走。
她赶紧退到了监狱楼下的门后面，左手把烟换过来，拇指和食指拿起烟猛吸了一口，随后一咬牙把烟掐灭卡在自己的手链上，用袖子遮住了。
卫千笑走出来对空气吹了几口气，企图让自己身上的烟味淡一点，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秋风会来接她出狱，以至于在看见秋风的那一刻还怀疑是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万一人家根本就不是来接她的呢。
为了避免尴尬，卫千笑假装自己没有在等人，这种感觉就像朋友在给大家分零食，但暂时还没有到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期待，只能假装没看见，等分到自己的时候，故作惊讶地说一声：“哦，谢谢。”
卫千笑也故作惊讶地对秋风说了一句，“啊，你是来接我的吗？”
她是假震惊，但此时的顾沉是真震惊。
像暖阳下突然下起的一场暴风雨，何潇就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何潇。
姚霁也是一脸震惊，那张满脸流油的脸好像生来就是被打的一样，他尬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抬起手比划了两下，那是他的万金油动作，把手抬起来在空中瞎比划两下，这套动作适用于任何情景，骂人时、开会时、表达观点时……
“既然人到了，就好好体检吧。”
说完，姚霁走了，他不能停留太久，也不能把话说太清楚，不然不符合他领导的身份。
在顾沉和姚霁对峙的当下，体检已经进行到了167号，屏幕上的数字就像一个死亡倒计时，撩动顾沉紧张的心。
“我有办法了。”何潇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万无一失吗？”顾沉不好奇究竟是什么办法，他只想知道最坏的结果，失而复得的喜悦在生死未卜面前显得十分渺小，他像一头面临绝境的困兽，越是无助，越是平静。
何潇没有说话，把头转向了大厅门口，走进来的人，是早就体检完的江鸟。何潇不可能自己返回基地，一定是有人帮助，这个人就是江鸟。
江鸟没有去看顾沉的眼睛，而是对何潇说道：“欧阳城同意了。”
顾沉看着这两人，一开始的走向应该是他和何潇一起瞒着江鸟，为什么现在事情发展为了何潇和江鸟一起瞒着他？
“怎么回事？”顾沉问。
“我，我让澹长空去给欧阳城说了，欧阳城同意帮我们了。”江鸟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愧疚，他今天去体检的时候，发现欧阳城似乎是有突破口的，于是自作主张把航空器送去了海岛。江鸟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告诉他何潇的身份。”
所以事情就这么解决了？顾沉心中疑惑，他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想要问何潇，正好大厅屏幕上显示着——174号。
顾沉转身走进了办公室。进去的时候，欧阳城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也没有提起自己答应的事，按流程体检完以后就让顾沉出去了，全程一言不发。
可是当何潇进去的时候，顾沉故意把门留了一条缝，他只听见欧阳城问了何潇一句话：“他是你什么人？”
顾沉好像知道是哪里不对了，太顺利了，澹长空根本就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会帮别人的人，怎么可能江鸟一个电话就解决了问题，而刚刚欧阳城居然问何潇“他是你什么人？”如果是澹长空的话，欧阳城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其中是怎样的关系。
江鸟已经先一步回实验室了，何潇不一会儿就体检完了，出来看到的是顾沉严肃的神情。
“解决了。”风波过后，何潇似乎又变回了那个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只谈工作”的何潇。
“一起吃个饭吧。”顾沉说。
“可以。”何潇说道，过了这次体检，他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地度过每一天了。
“你可能没理解到我的意思。”顾沉说：“我说的我们，是三个人。”
“还有谁？”何潇问。
“江鸟。”
医院餐厅主要以素食和炖菜为主，来这里的人大多是给病人打包饭菜，但在餐厅后院儿也有可提供堂食的包间。
顾沉坐在圆桌前，没和何潇搭话。他在担任1974期间，也为基地解决了许多能源和污染问题，按理说智商根本不会低。
只是他原以为只需要安安心心工作就可以了，其余一切都是别人的秘密，不好窥探。后来才发现这不过是他的理想世界，现实不是这样，现实是大家各有目的，有些甚至心怀鬼胎。
“这是要庆祝一下吗？”江鸟推开门，看顾沉点了一桌子菜，疑惑地问道。
何潇不敢出声，抬眼瞟了江鸟一眼。
“别看了。”顾沉对何潇说道。江鸟正欲坐下，听顾沉开口道：“你们之前就认识吧。”
“不认识啊。”何潇说。
“我有说在什么之前吗？”顾沉转头盯着何潇，站起来把整个包间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窗户外、桌子底下、甚至地板上都仔仔细细地排查了一遍。他的动作干脆又利落，何潇在一旁看着很不是滋味，他知道，一个人除了面对死亡，最绝望的就是发现身边所有东西都是假的，所有人都在欺骗。
顾沉虽然为人不愿意跟别人分享什么内心想法，但是他所展示出来的那一面都是真的，他不会因为欲望而变得奉承，不会因为强权而变得懦弱，不会因为恐惧而变得卑鄙，但是当他拿出最真的一面面对自己所信任的人的时候，周遭却充满了谎言。
何潇这时才明白顾沉说的“没办法。”
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丁是丁卯是卯，真诚会有它的伤人之处，谎言背后也许也有无奈。
“对，我认识他。”何潇拉住顾沉，他手上没用多大劲，像是在安抚，也像是在道歉。
“算了。”顾沉坐下来，不想多问，他没有证据，但是回想起江鸟在门口听到他们的对话时，竟然没有惊讶，好像早就知道一样，如果他们不认识，何潇根本就不会轻易地上航空器。
这一切都在顾沉沉浸在离别的悲伤中的时候忽略了。
顾沉见江鸟还愣着，把碗筷放在桌子上转了过去，说道：“吃饭吧，1974。”
江鸟听到这个称号的时候忽然抬头，以前一直都是他这么叫顾沉，叫多了，也就快忘了，自己以前也被别人这么称呼。
他是第四代1974，前四代1974都是秘密身份，只有到了顾沉这一代才成为了一个公开的身份，除了参与PTS计划的人，没有谁知道1974到底是谁。甚至前四代1974之间，可能也互不认识。
这顿饭注定是沉默的，顾沉想把失望在内部自己消化掉，他想不出为什么他俩不告诉自己，顾沉是因为契约选择隐瞒，那江鸟和何潇呢？
顾沉估计是何潇的意思，他们从钢铁城回水墨间的时候，江鸟看见何潇可能也想过直接告诉他，但是何潇一句“初次见面，多多包涵。”蕴含了太多信息。
“还有数据要处理，我先回去了。”江鸟吃完饭说道。他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儿，他知道顾沉是急性子，过几天就好了，江鸟在心里衡量了一下，还是对顾沉说道：“并非我本意，基地中心那边不让我说的。”
说完，走出了包间，江鸟和顾沉一样，不太喜欢插手一些政治，他的立场无非就是按基地要求办事，可是后来他逐渐发现，基地的要求和1974有时候好像处于对立面，这需要他做出抉择，这个立场并不难选，他轻轻地关上包间的门，心想，是想做一颗棋子，还是一个朋友，当然是选后者。
包间里只剩何潇与顾沉，只是离别了一会儿，但是感觉两人就像是分别了许久一样，再次重逢的时候，心中五味杂陈。
“基地已经开始行动了。”顾沉开口。
这次体检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划开了基地的遮羞布，以往他们只是旁敲侧击的告诉顾沉应该把海岛投入开发，顾沉以为他们只是建议，直到看到被安装在航空器里的监控，被安插在身边的江鸟，才知道这不是建议，而是一场策划。
何潇正想开口，突然间，包间的灯灭了，外面一片吵闹声。
顾沉过去打开窗户，外面也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原本静默的城突然喧哗起来，路上的行人纷纷打开手机电筒，四处张望。
顾沉摸出手机，手机电量显示还有百分之三……
妈的，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好像停电了，我们得摸黑回去了。”顾沉转头对何潇说道。
忽然，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住了，他的身子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何潇的手掌是温热的，像一眼温泉，把人困在里面。
“跟着我走就可以了。”
顾沉看不见何潇的脸，只听见他的声音就在旁边，温温柔柔的，不像他，一开口就是冰碴子，顾沉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别以为我就会原谅你骗我。”
“以后不会了，我保证。”何潇牵着顾沉绕过桌椅板凳，他的感官比人类灵敏，在黑暗中如履平地。
餐厅里一片嘈杂，大家饭也吃不下去了，把碗筷撂在一边，“不会是水墨间的能源不够了吧，咱们到底还能撑多久啊，以后怎么办啊？”
“还不是屠武那孙子，体检费那么大劲儿。”一个男人激动地呵斥着，站起来的时候还不小心碰碎了一个杯子。
“喂，江鸟。”顾沉利用自己百分之三的电拨通了江鸟的电话，边走边打电话，他顾不上看路，把自己完全交给了何潇，何潇牵着他穿过人群。
他没时间停留，必须马上赶回实验室，他刚刚反应过来，如果是全城停电的话，受损害最大的地方应该是医院。
江鸟接通电话，说道：“原因查出来了，应该是体检的设备耗电太大，造成了短时间的供电不足。”
顾沉说：“没时间去纠结原因了，你快去把指挥部的备用电力黑了，输送到医院。”
江鸟反应过来，说：“好。”
同样是停电，有的人玩儿不了手机，有的人看不成电视，有的人洗不了热水澡，有的人吃不上热饭，而有的人，可能失去维持生命的能源，灾难最先压垮的是千千万万的平凡人，而这些人又是在废墟上重建的人。
顾沉被牵着走在街上，四周都是议论声，人们陷入了恐慌，他仿佛看到了末日的一个缩影，开口问何潇：“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去开发海岛了，你会恨我吗？”
“为什么恨你？我们是站在一边的。”何潇说。
“那万一不是一边的呢？我是人类，如果以后真的出现了危机，我没办法看着那么多人在我眼前死去，而你属于大海，我们可能会站在对立面。”顾沉追问。
“可是人与自然不是本来就应该站在一边吗？”何潇不是没想过那一天，可如果真的到了万不得已需要开发最后一片海洋的时候，那应该离毁灭也不远了。
何潇把顾沉的手握紧，说：“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边，是和顾沉，不是1974。”
顾沉在黑暗中欣慰地笑了一下，他想，当欺骗变得越来越容易，谎言的成本越来越低，虚拟和现实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人总要在身边找到一份信任，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幸运的是，他想抓住的信任，正牵着他。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