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残书薄酒

31、归程

　　码头上长风阵阵，城市静默在雾里，像是在给他们送别。

　　顾沉站在码头的尽头，等着江鸟一起回水墨间，何潇站在他的旁边，两人之间很自然地拉开一段距离，顾沉好不容易给自己洗脑让这件事情过去了，现在又一股脑儿地卷土重来。

　　何潇为什么还留着？顾沉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海岛的时候，他的长相不是属于那种让人一看就有非分之想的类型，但是和何潇的关系确实让顾沉感到十分别扭。

　　“你……”顾沉走到何潇旁边，欲言又止，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你对我……”

　　他选不出什么好的词儿，顾沉不知道怎么表达，他就是感觉怪怪的，顾沉也有其他朋友，但是江鸟给他的感觉和何潇完全不一样。

　　“我不小心带上的，你别误会，我对你……”何潇一一地回答着顾沉的问题，尽管他没问完，但是大概能猜到他想问什么，何潇愣了会儿，对顾沉说道：“我不太懂你们人类的情感，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记得告诉我，我和每个1974都是这样相处的。”

　　顾沉心里有一块儿石头重重地砸了下来，心中有一簇小小的火苗被一盆水浇灭了。
　　他打心底里嘲笑着自己的自作多情。不过是两次意外，不过是一点关心，就让他误以为何潇对自己与对别人是不一样的。何潇说自己不懂人类情感，不懂的人怎么会把界限分得那么清楚？

　　“你怎么了？”何潇问道，他感觉自己话说重了点。

　　“没什么啊，”顾沉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这四个字像是晴天里的一道雷，把何潇钉在了原地，一边是理性，一边是波涛汹涌的感性，脸上是如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他上前一步，想要抓住顾沉的手，说：“我……”

　　顾沉退了一步，这时他正好看见了澹长空的车停在了远处，像是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抓住，顾沉若无其事地指了指前面，说：“江鸟来了，可以走了。”

　　说完，直接走进了潜水器里。

　　澹长空把后座的背包给了江鸟，绕到了车后面，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堆东西，说道：“回去好好补补，休息几天，我过几天去检查你有没有长胖。”

　　“这些是啥？”江鸟看着这大包小包的东西，问道。

　　“我炖的肉，熬的汤，你回去就赶紧吃了，还有一些补品。”澹长空把袋子塞到江鸟手里。

　　“你这也太夸张了，我又不是坐月子。”江鸟心直口快，在他眼里，就是一点点伤而已，大可不必这么“劳民伤财”。

　　“好啦，回去吧。他们在等你呢。”澹长空说。

　　江鸟拿着一大堆东西，艰难地向码头走去，澹长空把后备厢关上，目送着江鸟进潜水器，江鸟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怎么把这堆东西使尽全身力气搬到码头，因此无暇顾及背后的澹长空。

　　澹长空眼睛都要望穿了，也不见江鸟回头，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这个小没良心的。

　　江鸟走进潜水器，潜水器的结构和船舱内差不多，他打开门，把东西放在了内置的箱子里，他发现旁边还多了一个人，没来得及打招呼，对顾沉说道：“可以等一下吗？我还有一点事。”
　　说完，江鸟转身又跑了回去。

　　澹长空正准备发动汽车，瞟了一眼车的后视镜，一个小小的点点正在向他移动，他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怎么了？舍不得啊。”等到江鸟跑近之后，澹长空笑眯眯地问。
　　“你别那么矫情行吗？我有一个问题。”江鸟说道:“你……你一直都是钢铁城的人吗？”

　　“不是，我以前是浮空港的人。”

　　“那你以前，在浮空港是在干嘛呢？”

　　“那时，在打暑假工，在一家卖机器人的摊子上，”澹长空抬手揉了揉江鸟的头发，说：“有一个小孩儿在摊子前站了很久，想要一只机器鸟，我那时没钱，于是我想，以后遇见他，一定要给他买好多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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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潜水器缓缓下沉，江鸟紧紧地抱着那只机器鸟，他在涣境里的时候，精神逐渐涣散，那些意识不知道飞了多远。

　　人在最艰难的时候，总是会去想到自己曾经那段最狼狈的岁月，有一次江鸟又回到了小时候的那条街，盯着自己眼前的机器鸟看，只是这次，有个人说还在等他回去，于是一切的过往显得都不那么灰暗。

　　记忆中的江鸟在一阵心跳声中抬头，只见自己在看机器鸟的同时，一个青年模样的人正在盯着自己看。

　　青年盯着自己出了神，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衣兜和裤兜，才发现自己囊中羞涩，黯然地叹了口气。

　　这一瞬间，久违的记忆又席卷而来，江鸟想起的不再是自己被母亲丢在身后，不是一片一片地去捡起地上的碎片，而是想起了在摊子前欲言又止的少年，想起了在自己捡碎片时悄悄伸过来的那只手。

　　哪有人一眼就可以猜出你想要什么，不过是在你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默默地记下你喜欢的东西，一记就是好多年。

　　“你怎么了？”顾沉看着江鸟抱着一个机器鸟发呆，以为江鸟还没从涣境里缓过来，说：“不舒服吗？”

　　“没，想一些事情。”江鸟把机器鸟放到自己的背包里。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江大科学家竟然会对一只简单的机器鸟感兴趣。”何潇在一旁打趣道。

　　顾沉看过去，果然，是他多想了，何潇对谁都一样，可以立马和老板娘熟络起来，也可以和素未谋面的江鸟瞬间找到话题。

　　“忘了介绍了，这是我表弟何潇，这是江鸟。”顾沉介绍道。

　　“你好。”江鸟犹豫了两秒，把手伸了过去。

　　“你好呀，初次见面，多多包涵。”何潇盯着江鸟笑了笑，同江鸟握了手。

　　也许是何潇经常生活在水里的缘故，何潇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好似里面有一汪湖泊，因此他只要长久地看着某一处，哪怕那个地方只是一块儿石头，旁人都会觉得何潇对那块石头也是有情的。

　　他的眼里含情脉脉，在顾沉第一次进实验室看到他时，在沙滩上相拥时，在从许言旧的记忆中缓过来时，这一切都给了顾沉某种错觉。

　　顾沉失落并不是因为期待的落空，他没什么期待，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一种什么心理，一开始看见何潇的那条丝带他吓了一跳，回想何潇这几次来，好像都对他有着某种不一样的情感，顾沉不确定，万一何潇真的有，他倒是更加不知所措，还好何潇没有，但是那句“我和每个1974都是这样相处的。”着实杀了顾沉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顾沉一直觉得他和何潇是一个立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何潇的来历，前几任的1974也早已不知去处，只剩他们两人。
　　在卫千笑威胁顾沉的时候，顾沉偶然从卫千笑的嘴里得知，当时抓她的人不止一个。

　　他也试探过何潇，何潇没有提起抓捕时的细节，也没有透露还有另外的人存在。

　　现在看来，只是顾沉一味地认为他们两人守护着同一个秘密，其实何潇早已把顾沉排斥在了秘密之外。

　　“那你表弟住哪儿呢？”江鸟问道，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基地实验室附近的房间都需要提交申请，经过考察才可以。”

　　“太麻烦了。”顾沉答道：“不用申请。”
　　实验室考察能把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查出来，何潇一个通过作弊手段被纳入系统的人，是经不起查的。

　　“那他……”江鸟看向何潇。

　　“我和表哥住一起就行。”何潇朝顾沉坐的地方挪了挪。

　　顾沉移开了一点，好像确实只有这一个选项，住远了不方便何潇偷偷地跟着顾沉去海岛，而且何潇已经被系统记录在内了，如果长期不在城市，系统可能会出现预警，这就意味着何潇必须经常性地待在城市。
　　直到顾沉找到机会，去钢铁城把何潇的记录删除了，再次去求澹长空的话，很有可能也会露馅儿。

　　潜水器经过消毒后，通过传送器进入了基地中心，不一会儿，潜水器停在了实验室的外面，一打开舱门，江鸟提着背包嗖的一下就跑出去了，边跑边让顾沉自己带何潇去安顿一下。

　　江鸟已经很久没回实验室了，各项数据都已经堆积成山，等着他去处理，留下顾沉和何潇在潜水器里。

　　顾沉走到箱子前，自顾自地收拾自己的东西，顺便帮江鸟拿出了他没拿走的那一大包东西。

　　“我来吧。”何潇走到顾沉的背后，想要帮他拿一点。

　　“不用，留着力气帮下一个1974吧。”顾沉把一堆东西拎起来，很重，他咬着牙。

　　“但是你现在需要帮助。”何潇说。

　　顾沉把拿不到的东西都塞进了自己的背包，左边挎一个袋子，右边挎一个，说道：“我不需要，我一次拿不了我就拿第二次。”

　　“可是我帮你拿不是一样的吗？”何潇把剩下的东西捡起来。

　　顾沉把他手里的东西抢了过来，说：“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何潇看着顾沉往自己包里装东西。

　　“就是不一样，我不喜欢求助别人。”顾沉拉上背包拉链，背起鼓起很大的背包，一手提一点东西，径直往外走。

　　“对，不一样。”何潇说。

　　“对啊，自己的事自己做，与别人又有什么关系。”顾沉停在门口。

　　“我是说，你不一样。”何潇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