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残书薄酒

30、丝带

　　凶手被揪出来之后，钢铁城西南部在大规模地进行建设，搬走的人又搬了回去。城市的上空亮起了灯光，人们加班加点地修复自己的反射器。

　　钢铁城好久都没有在户外同时出现过这么多人了，在只有一栏之隔的楼顶，刘先生第一次知道他的隔壁住着一个小女孩儿，张小姐偶然抬头和对面的王老师看对了眼儿，每家每户都在做着同一件事，远远看去，那一片灯海就像是一场大型的聚会，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拉得更近了。
　　这时人们才知道，不只是自己在渴望关爱，所有人都是，但是没有一个人在反思的时候，率先迈出第一步。

　　顾沉下了车之后在一个路口左转就看到了酒店。他快步走上前，又退了回去，在转角处走进了一家早餐店。

　　面对琳琅满目的糕点，顾沉实在不知道选哪个，他除了上次吃烤鱼，就没和何潇一起吃过饭了，去了海岛几次，但是海岛上什么吃的也没有，1974大多时候在实验室是不吃东西的，因为实验室里有重要的设备。
　　顾沉是等回基地之后吃饭，而何潇是白天出去觅食。

　　“诶！这位先生！您要来点什么呀！”老板从一片升起的蒸汽中探出头来，腮帮子耷拉在脸颊两侧，自己就长得像一个包子。

　　顾沉看了看笼屉里的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包子，一个普通的包子怎么能长得这么放肆？有虎头形状的、长颈鹿形状的……

　　“要是您都不满意呀，您现场说一个动物，我给您做？”老板殷勤地说道。

　　“给我来三个鲸鱼形状的馒头。”顾沉说道。

　　老板呆住了，居然真的有提要求的人，他这里的包子馒头形状多，一般人来都直接选了就走，他也就客气一下，没想到顾沉来真的。

　　“好勒！马上给您做。”老板硬着头皮去拿旁边的面团，他看顾沉长得很像混□□的，又不敢得罪，万一把他摊子给掀了就完了。

　　老板开店十年来没遇到过要求这么刁钻的人，召集了几个员工一起来研究这个鲸鱼是怎么个捏法。实不相瞒，那些笼屉里的形状都是有模型的。

　　顾沉随便拉了一根凳子坐在旁边，此时已经过了吃早饭的点儿了，早餐店没什么人，但是又没有到吃午饭的时候，所以他决定先给何潇买点东西垫一下肚子。

　　但是他看老板迟迟没有开始做，还叫了一群员工，一堆人围着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顾沉走过去，只见一张纸上写着几个“8”。

　　“哎哟！”老板被吓了一跳。对顾沉说道:“先生您稍安勿躁！我们正在画鲸鱼，先画好，才能做模型。”

　　顾沉:“……”这他娘的是鲸鱼？明明就是长了眼睛的8。

　　“你们有锤子吗？”顾沉问道。老板连忙后退一步准备报警，顾沉指了指旁边的其他形状的模型，说道:“我可以改。”

　　不一会儿，员工们找来了一把锤子，顾沉对着一个爱心形状的模型一顿敲打，形状是越来越像鲸鱼了，但是他为什么要用爱心形状的模型来改造？感觉怪怪的。

　　在老板惊羡的目光中，一个新模具就诞生了，顾沉在实验室里画了不知道多少张图纸，改造一个模具对他来说就是易如反掌。

　　只要有了模具，接下来的步骤就很快了，几分钟后，三只肥嘟嘟的鲸鱼馒头就做好了。顾沉随手拿了一杯豆浆，付了钱然后向酒店走去。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天，但是顾沉一想起昨晚在酒店的种种就觉得无法直视何潇，他努力地说服自己把所有的都解释为意外，努力不去回忆这件事，好在看何潇也没有太当回事，尴尬就减少了许多。

　　还没进酒店的大厅，一阵爽朗的笑声就从里面传来，顾沉走进大厅，还是熟悉的镶钻塑料拖鞋，熟悉的满地瓜子壳，但是已经不是一个人在嗑瓜子了，何潇坐在老板娘旁边，两人一人端着一个盆儿，正在吃面。

　　老板娘还没发现顾沉的到来，唆了一口面，一脸八卦地看着何潇问：“真的假的？”

　　“真的呀！我跟你说……”何潇的盆儿端到一半又放下了，心虚地对顾沉说：“你来了呀，我还以为你要等一会儿呢。”

　　顾沉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走。

　　何潇把最后一口面唆完了，边往外面跑边回头对老板娘说：“我先走了，改天聊！”

　　“记得下次再带着他一起来啊！”老板娘冲门口喊道。

　　顾沉到门口拦了一辆车，把车门打开，把早饭甩到后排的座椅上，靠在车门上，等着何潇追上来。司机在前排也不敢催，就把车停在路边。

　　何潇跑过来，偏头对顾沉笑了一下，顾沉把脸转开了，何潇屁颠儿屁颠儿地钻进了车的后排，看见了被顾沉甩在车座上的早餐，捡起来抱在怀里然后坐在了位置上。

　　顾沉等何潇进去后也坐了进去，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去出城的码头。”顾沉对司机说道。

　　“那个……我不是故意出去的，酒店到点儿必须退房，我就在大厅等你。”何潇解释道。

　　“哦。”顾沉说。

　　……这场景怎么让何潇感觉到似曾相识。

　　“这是给我买的早饭吗？”何潇拿出那三个鲸鱼形状的馒头。

　　“不是，喂狗的。”顾沉说。

　　何潇拿起馒头咬了一口，朝顾沉叫了一声：“汪！”

　　顾沉没忍住笑了一下，说道：“好了，待会儿我们就会水墨间了，你万事多小心。”他不知道今天何潇是怎么回事，以前在实验室顾沉生气，何潇站在旁边不知所措，但是今天三言两语就破解了僵局。

　　“好。”何潇从背包里摸出了一盒牛奶递给顾沉，顾沉接过来，还是热的，估计是那老板娘给他的。

　　顾沉往何潇的包里看了一眼，问道：“你包里装了什么？怎么那么鼓？”

　　“没什么！”何潇把包放到了旁边。

　　“你那么紧张干嘛？你不会把人家酒店的东西装回去了吧？”顾沉伸手想要去把包抢过来看看。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人吗？”何潇死死地护住自己的包。

　　“放开。”顾沉盯着何潇说道。

　　何潇在顾沉眼神的逼视下松开了手，顾沉抢过背包，那背包沉甸甸的，顾沉拉开拉链，里面除了何潇的衣服还有一本像字典一样的的书。

　　他抬眼看着何潇，等一个解释。

　　“嗯……那个是老板娘送我的。”何潇解释道。

　　顾沉点了点头，好哇，才来一天，就到处去勾搭。他把那本沉甸甸的书拖出来，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何潇正想把包抢过来，顾沉直接把那本书翻开了，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女朋友生气了怎么哄？》

　　顾沉淡定地翻了几页，这多正常啊，他想，老板娘那么八卦，有点奇奇怪怪的书怎么了？何潇也正年轻，想谈恋爱也很正常。顾沉翻了几页，何潇在一旁欲言又止，书里详细地解释了该如何应对生气的女朋友，包括立马道歉、给女朋友买东西……顾沉觉得这一切怎么有点熟悉？盯着刚刚何潇递过来的牛奶陷入了沉思。

　　“我本来不想要，那老板娘非要塞给我。”何潇解释道。
　　不想要个屁！老板娘在酒店大厅里打了个喷嚏，刚刚那蓝头发小伙子看中了她大厅书架上的一本书，求她送给他。老板娘本来不想送的，那些书是供顾客没事的时候看的。但是禁不住何潇的软磨硬泡，反正也只是一本旧书，没什么，干脆就给他了。

　　何潇在等顾沉的时候，无聊，翻了翻书架上的书，那本书突然映入他的眼帘，仿佛冒着金光，这不就是他上下求索的吗？

　　顾沉把书还给何潇，在合上书的时候，他感觉书里面好像夹了个什么东西，他把书翻到中间，里面是一条丝带，何潇慌了神，想要把书拿过来，顾沉一躲，用两根手指把丝带夹起来了，把它放在车窗前，透过丝带，往车窗外看去，窗外的景象清晰可见……

　　江鸟这是第二次来澹长空家里，上次在钢铁城逛了一天之后就回他家里仓促进入了休眠，没怎么仔细看，澹长空家里很简单，是一个典型的单身公寓的样子，和苏玉桥别墅的生活气息完全不一样，澹长空家里甚至显得有几分冷清，和他这个人的性格完全不相符合。

　　“你随便找个地方坐，我先去做饭，吃了好送你出城。”澹长空看了看时间，估计顾沉已经接到他朋友了，一会儿就会起航去水墨间了。
　　澹长空邀请了顾沉带他朋友来家里吃饭，但是顾沉一直推脱，他也不好强求。

　　江鸟看着澹长空穿上围裙就往厨房走，澹长空这个人哪儿哪儿看上去都不靠谱，唯有做饭的时候，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一个做事极其认真的人。

　　他在冰箱里拿出一堆食材，游刃有余地洗菜切肉，长袖被撩到了手肘的位置，手上肌肉紧实健壮。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

　　“江小鸟，开一下门。”澹长空朝客厅喊了一句。

　　江鸟打开门，敲门的是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男子提着一个医药箱，对江鸟说：“你好，我是欧阳城，澹长空让我来的。”

　　“你好。”江鸟说着，侧身，让他进了门。

　　那男子轻车熟路地走进客厅，随手把医药箱放在一旁，澹长空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把锅铲，看见男子以后，澹长空笑道：“老城！你可算来了，天天跟个大忙人似的，见一面都难。”

　　欧阳城走过去拍了拍澹长空的肩，走到厨房里洗了个手，说道：“瞧你说的，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求我？”

　　江鸟在客厅里看着厨房里两人的身影，欧阳城穿着长长的风衣，带着一副金丝眼镜，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儒雅。从他和澹长空的对话中可以判断出，这两人应该已经相识很多年了。

　　澹长空把火调好，带着欧阳城来到了客厅。

　　“这是欧阳城，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澹长空对江鸟说道，接着把江鸟从沙发上拉了起来，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对欧阳城偏了一下头，说：“这是江鸟。”

　　欧阳城低下头，笑了一下，把手伸了过去，说：“刚刚见过了，你好。”

　　“你好。”江鸟和他握了手。

　　“他就是你的那个……”欧阳城对澹长空说了一半，就被澹长空伸手把嘴堵住了。

　　澹长空捂住他的嘴，连忙把他拉到医药箱的一旁，放大音量说道：“哎呀，你话怎么这么多，别废话了，看看这个小屁孩儿有没有关出什么毛病。”

　　江鸟站在原地，他在回想刚刚澹长空介绍欧阳城的时候，说是“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他心里莫名地觉得很不平衡，介绍他的时候却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这是江鸟”。

　　欧阳城拿着医药箱，坐到江鸟旁边，为江鸟测了脉搏和心跳，一切正常。又让江鸟做了一些测试题，江鸟不是自来熟的人，欧阳城也不是喜欢跟别人废话的人，于是两人沉默的在客厅完成了各项检查。

　　“你们认识很久了吗？”江鸟率先打破了沉默。

　　“对，我们在浮空港认识的，有一些年头了。”欧阳城把东西收进了医药箱，抬头看了一眼江鸟，继续说道：“你别看我长得这么年轻，我比长空大了几轮，算是一个忘年交吧。”

　　“也没有很年轻。”江鸟把做好的测试题递给了他，自己挪到了沙发的边边上坐着，他怎么看这个欧阳城怎么不顺眼，叫澹长空不好吗？为什么要叫长空？

　　“吃饭啦！”澹长空把菜端到桌子上招呼道。他一出门就看见客厅里的两人坐的位置隔着八丈远。

　　“我就不吃了，”欧阳城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医药箱，说：“已经检查完了，没什么大问题，休息两天就好。”

　　“你这就不仗义了啊，我饭都煮好了。”澹长空走过去把欧阳城的医药箱抢了过来，说：“今天说什么你都走不了。”

　　“今天真的有事。”欧阳城说：“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好吧，那我送送你。”澹长空知道以他俩的关系，欧阳城也犯不着客气，既然他说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朋友，那确实应该挺重要的。
　　他转身对江鸟说道：“江小鸟，你先吃，我马上就回来。”

　　澹长空把欧阳城送下楼，帮他喊了一辆车，说道：“真的是，一起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

　　“改天吧，这次真的有急事。”欧阳城拉开车门，他想澹长空平时其实对一起吃饭不是很执着，两人一直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可能这次与其说是吃饭，不如说是一种仪式感，想要跟他介绍某人。
　　他想了想，按下车窗，对澹长空说：“我和你们家小屁孩儿已经见过面了，就当一起吃过饭了吧，虽然他好像不太喜欢我，待会儿得麻烦你回去哄一下了。”

　　澹长空比了一个“滚”的嘴型，然后转身上了楼，老朋友就是这样的，你甚至都不用开口，他就明白了你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用意。

　　江鸟坐在餐桌前，桌子上的饭菜热气升腾，在灯光下显得朦朦胧胧的，平日里他和顾沉一般都是出去吃饭，根本没有时间自己做饭。
　　小时候他倒是经常自己做饭，但是仅仅是能吃，谈不上什么美味。

　　澹长空还没有回来，江鸟没动筷子，突然门外传来了开门声，江鸟连忙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不然显得他好像刻意在等谁一样。

　　“我不是让你先吃吗？”澹长空把门关上，走向了餐桌。

　　“刚刚没听见。”江鸟说着坐回了餐桌旁。

　　澹长空找了根凳子坐下了，他突然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江鸟把碗筷给澹长空递了过去。

　　“我笑刚刚有只小馋猫盯着我这桌子菜垂涎欲滴，硬是没舍得下嘴。”

　　“你……你说话要讲证据，不要……血口喷人。”江鸟被现场抓包，脸上着实挂不住，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澹长空拍了拍自己屁股底下的板凳，故意盯着江鸟的眼睛，半眯了一下眼，说：“这上面还有你的温度，挺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