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残书薄酒

27、追凶

　　大明从东方慢悠悠地溜达出来，刺破浓雾，像是花洒里的水，洒向大地，钢铁城所有的反射器仿佛向日葵一般，调整角度，望向天空。

　　城市里星罗棋布的街道上都已经空无一人，偶儿一阵风吹过，马路边的塑料袋就滚到路中间，在斑马线上来回穿梭。

　　何潇坐在窗前，一缕阳光从窗帘之间漏了进来，流淌在他一侧的肩上。他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玻璃瓶中休眠的顾沉，他总有一种错觉，感觉顾沉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和他一起看日出。

　　他突然觉得有点遗憾，这个世界的人，都没有见过普兰特星球白昼的样子，整个城市空无一人，这日光下的万物，显得尤为死寂。

　　上半天，城市运行一切正常，酒店里，何潇坐在床沿边，盯着顾沉给他的平板，可是凶手就像是在跟他躲猫猫似的，迟迟不肯现身。

　　一直到晌午，凶手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何潇焦灼起来，这人不会不来了吧？这就麻烦了，顾沉他朋友不就洗不清了吗？何潇焦急地在屋内徘徊，他想，这钢铁城也太不讲道理了，分明就是用顾沉他朋友威胁他把凶手揪出来，他朋友都被关起来了，但是案件还在不断发生，是个人都能看得出这是赤，裸裸的诬陷，不是个人也能看出来。

　　“是吧，小表哥。”何潇用小声的气声对瓶子里的顾沉说道：“他们就是在为难你。”

　　顾沉躺在玻璃瓶里，比平时醒着的时候安静很多，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缝，何潇想把手伸进去撩一下睫毛，他把额头贴在玻璃上，呼出的气在玻璃瓶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何潇把雾的中间擦出一个圆，这圆的中间是顾沉的耳朵，何潇继续隔着玻璃对耳朵说道：“你也是傻，明知道他们就是在利用你，还帮他们。”

　　顾沉继续沉睡着，他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一切外界的声音都听不见，顾沉走过一片白雾，听到前方有人在叫他，他寻着声音的方向慢慢走过去，湿润的空气在他的白色头发上结了一层小水滴。

　　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在呼救，顾沉穿过一片密林，这地方有点熟悉，这是海岛北部的密林，可又有点奇怪，这里竟然有实验室，实验室应该是在中部。

　　“顾沉，顾沉，顾沉~”随着顾沉往前面走，那声音越来越近，嗓音有点沙哑，越听越凄怆，让人汗毛竖立。

　　顾沉走近了看，那树下趴着一条正在哭泣的美人鱼，蓝色头发。

　　“何潇？”顾沉试着喊了一声。那半人半鱼的东西用手撑在地上，慢慢翻过身来，是何潇的模样。它赤，裸着上身，把手撑在一侧，眼含秋波地望着顾沉，不时地把另一只手拿到眼前，玩味地欣赏着。

　　“顾沉，你喜欢我的手吗？”他妖娆地笑了一下，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顾沉把眼睛转向了别处，说道：“你不是何潇。”

　　“怎么不是了？我不就在这里吗？”它说：“要不你过来摸一下？”

　　“何潇不知道我的名字。”顾沉不知道这东西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转身看了一眼四周，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身后的一群蒙着脸的人，那些人直接越过他，顾沉把头转了回去，那东西已经不见了，站在树下的人是两条腿的何潇。

　　何潇局促地退了一步，想要往后面跑，顾沉抓住了旁边一个蒙面人想要阻止他们，远处传来何潇的一声惨叫，一根铁钩勾住了他的嘴唇，从脸的一侧穿出来。

　　他被那根铁链牵着一步一步的往前走，绝望地看着顾沉。

　　顾沉丢开蒙面人，朝何潇跑过去，对那牵着铁链的人喊道：“你放开他！你们想干嘛？”
　　那人一挥手，几个蒙面人围了上去，把顾沉按在了地上。顾沉拼命地挣脱，但那群人就像是凝固了一样，丝毫不为所动。

　　“救我。”何潇看着顾沉，眼睛里的几滴眼泪滑到嘴边，和着不断涌出的鲜血，顺着下巴落到了顾沉的手上。
　　顾沉抓住旁边一根树枝，刺向蒙面人，但那蒙面人根本不知疼痛，也没有鲜血流出来，他扒开那人的面具，心里惊了一阵——那人没有五官，脸上空荡荡的。

　　何潇站在玻璃瓶外，他看见顾沉额角的汗水越来越多，不应该啊，休眠了就不会受到这香味的影响才对，况且这香味已经差不多快散了。
　　他去浴室拿了一条毛巾，打开玻璃瓶，伸出手擦了擦顾沉脸上的汗。是做什么噩梦了吗？他想。

　　顾沉呆滞地望着实验室里肚子被划开了一条缝的何潇，那群蒙面人发现没研究出个什么结果，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他跪在实验室的地板上，远处的何潇对他笑了一下，拖着长长的血迹爬向了他。

　　顾沉无力地瘫倒在地，心脏像是被剥开了一般，干裂着嘴唇，终于，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嘶吼起来，他歪歪扭扭地爬向何潇，手和膝盖重重地砸向地面，所有的疼痛在此时看起来都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外面的海水也变成了黑色的，不过都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只知道自己也快死了。都是他，是他把何潇带到了基地，他亲手把他推进了深渊，却没能保护好他。
　　顾沉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抓着自己头发一个劲儿地问道。

　　何潇擦到顾沉眼角的时候愣住了，说：“怎么还哭了？”他顺手拭去了顾沉眼角的泪花。只听见顾沉嘴里呢喃，“对不起。”
　　他把耳朵凑上去，听到顾沉说了一句：“何潇，对不起。”

　　何潇一时愣了神，眼眶渐渐地红了，他想起了以前无数个昼夜，无数个被丢在孤岛的时光，但这些都随着一声“对不起”，显得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

　　他把毛巾放到一旁，用手摸了摸顾沉的头，倾身吻了上去，说了一句，“没关系。”

　　在梦里，何潇的伤好像在愈合，他只是淡淡地一笑，走到已经崩溃的顾沉身边，说了一声“没关系”，托起顾沉的下巴吻了下去，这一吻，让所有周围的血迹都开始模糊起来，只剩眼前一双浅蓝色的眼眸，顾沉闭上眼睛，重新恢复了平静，渐渐进入了稳定的睡眠。

　　何潇看顾沉的表情不再难受了，轻轻地关上了玻璃瓶的门。

　　他把吻印在他的梦中，然后负载着所有的不舍远去。

　　“也不知道你梦见了什么？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哭鼻子？”玻璃瓶的雾气渐渐消失，何潇又朝玻璃哈了一口气，擦出一个圆，说道：“我问你呢？听到没，好吧，你听不到。但我还是要说，你得留一只耳朵听我讲话，我已经……”说着，何潇感觉自己手上的平板震动了一下，他随手拿起了旁边的面具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很久没有说话了。”
　　说完，何潇往平板指示的方向走去。平板显示的位置在他们酒店的旁边，夏侵的预测没错，那凶手作案是有规律的，何潇小心翼翼地贴着街道旁边的商铺走，以免被楼顶的凶手发现。

　　他到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正背对着他企图割断线缆，无奈力气太小，于是拿出了一个空酒瓶往地上摔。
　　四下里无人，诺大的城市显得格外空旷，那人穿着黑色斗篷站在楼顶，十分的诡异。线缆被夏侵加固过，还能坚持一会儿，何潇决定先看看情况。

　　那人把瓶子往地上一摔，瓶子在天台上滚了几圈以后竟然没碎，那人低声骂了一句之后，上前捡起来继续摔。

　　当何潇听到那人说话时，他觉得顾沉果然没猜错，这人，是个女人。

　　女人啪的一声，瓶子碎了。“给老娘毁灭吧！”何潇站得不是很近，隐隐约约地听到“去死”“毁灭”等字眼，好像还有什么“还给我”？女人一边砸，一边嘴里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何潇不能再等了，他一个健步直接冲出去，用枪指着女人，女人惊恐万分地回头，当看清何潇的那一刻，她脸上五彩缤纷，嫌弃地砸了一下嘴。

　　何潇没想到女人是这个反应，说道：“把瓶子放下，然后转过身去。”

　　女人洒脱地把瓶子甩到一边，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说道：“你要干嘛啊？”

　　“这句话应该问你吧，”何潇很郁闷，这句话不应该是他的台词吗？他对女人说道：“你为什么要破坏反射器？”

　　“你早说你是来抓我的啊，”女人掀起斗篷，坐在了楼顶的护栏上，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打扮得这么性感，我还以为你要干嘛呢。”

　　性感？这词怎么会用何潇的身上？何潇忽然反应过来，他脸上的面具是从酒店随手拿的。他还以为黑色代表着庄严……
　　黑色是代表庄严，加了一层蕾丝就不一定了。

　　“少废话，我是来抓你回去的。”何潇走上前去。

　　“拜拜。”那女人在何潇要抓住她的那一刻，咧开嘴一笑，随后直接往后面一仰落了下去。她身上的迫降器让她在空中翻了一圈之后又平稳落地。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女人的眼里目空一切，始终没有出现半点儿波澜。

　　何潇紧随其后，拿出顾沉给他准备的飞行器，跳了下去。由于头上戴着卫衣的帽子，脸上还戴着一个面具，面具的蕾丝边边挠得他眼睛痒，视线受到遮挡，被女人甩在了身后一节。

　　飞行器是家用而非军用的，佩戴在何潇的四肢上，像手环，能使他脱离重力，但是还是需要他自己控制平衡，他没用过这玩意儿，歪歪扭扭地到处乱飞，险些打碎了一户人家的窗户。

　　女人没有飞行器，见何潇不熟练，专门挑路窄的街道跑。何潇缩短了与女人的距离之后，干脆也降到了地上，何潇在街道上飞快地奔跑，女人在前面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像一只灵活的老鼠。

　　何潇的眼睛痒得难受，他只是揉了揉眼睛，女人就没了踪影。

　　她短时间内是跑不了多远的，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何潇放慢自己的脚步，往巷子里走去，每到一个转角处，他先慢慢地走过去，然后在猝不及防地往巷子里看去。

　　这像极了一次大型的捉迷藏游戏，但是何潇不能输，这次之后，女人就知道有人能在白天活动了，可能以后就不会来了。

　　突然，何潇的平板震动了一下，上面显示着一处反射器正在受到攻击。

　　他想也没想就直接启动了飞行器，巷子窄到连一辆汽车都通不过，他掌握不好平衡，手擦过墙壁，渗出一点血，但何潇顾不上去处理，好不容易飞出了这条巷子，一个不留神直接撞在了巷尾的广告牌上，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连忙捡起平板，又启动了飞行器。

　　他像一支箭，穿梭在钢铁城错综复杂地楼房间，一股势不可挡的气流环绕周围。

　　赶到的时候，没看见女人的身影，只剩一个反射器立在原地，没有任何的损坏，正当他感到奇怪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阵声音。

　　“别动，”那女人的戒指翻转到手中竟然变成了一把高温枪，是浮空港制造的，女人在背后说道：“我一枪下去，你就化了。”

　　何潇举起双手，慢慢地转过身，女人揭开斗篷，露出一张俊美的脸，鲜红的口红给她增添了几分冷艳，她说道：“我倒是很好奇，还有谁，可以在白天活动。”

　　何潇看了看他手里的那一把枪，高温枪，可惜不是靠热力发动攻击，而是辐射，很巧，辐射对他没有用。
　　他看看了周围，偷偷地往右侧移动了一点。女人的枪也指着他往右边移动了一点。

　　“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每天‘不辞辛劳’地来搞破坏？”何潇企图分散女人的注意力，他又往右边挪了一点，女人跟着移了一点。

　　“既然都好奇，不如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搞破坏。”女人偏着头问何潇。

　　何潇盯着她刚刚取下戒指的手看了一会儿，女人把枪握得更紧了。

　　他不想跟她多费口舌了，直接摸出兜里的手铐走上前去，女人脸色微变开了一枪，结果毫无用处，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枪。

　　但何潇的走到一半停住了。

　　“哦豁~”女人向后退了几步，低声笑了一下，她的红唇包裹着里面洁白的牙齿，笑的时候，只看嘴巴，就可以知道这人此时多么的兴奋，她边笑边说到：“赌对了。”

　　何潇收回了自己的手铐，“把东西放下，退后。”他听女人这样命令道，于是他把东西放下了，因为此时女人的枪指着的不是他，而是他旁边的反射器，那个反射器，连接着顾沉所在酒店。

　　他刚刚有意识地把自己的位置往反射器以外挪，女人在知道他不受影响的瞬间，反应过来把枪重新对准了反射器。

　　“这里面，一定连接一个重要的人吧？”女人走到反射器旁边，用手抚摸着。精致的脸上挤出痛苦且做作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明天的落日。”

　　“你想怎样？”

　　“不怎样，就想看看是哪位英雄这么厉害呢？”女人指了指自己的脸，说:“你看，我都露脸了，你怎么能藏着掖着呢？”

　　何潇看了一眼反射器，说道：“好，你说的。”他正准备掀开帽子，忽然，女人的后面出现了一只手，那只手上拿着的仪器放出的电流瞬间传遍女人的全身，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歪歪扭扭地昏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何潇看了一眼女人身后的男子，松了口气，轻笑一声把面具摘了，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

　　男子看清何潇的脸之后，瞳孔地震，随后正色鞠了一躬，一言不发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