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残书薄酒

26、意外

　　最近住酒店的人不多，大家都去其他地方避难了，整个西南地区几乎成了一座空城。老板娘倒也不在乎，她大半辈子的家业就在这个地方了，比起哪天在休眠的时候突然挂了，放弃一切到处颠沛流离似乎显得更可怕一些。

　　上了酒店五楼之后左转的第一间房间就是何潇订的房间，这房间上面一楼就放着反射器，距离近一些，利于何潇及时阻止凶手。他需要做的是假装在房间休眠，等凶手自投罗网。但是凶手作案毫无规律，有时白天又会出现，有时又没有出现。

　　何潇一路上没说话，不笑的时候，两个腮帮子微微鼓起。顾沉想，这何潇还真敬业，观众都走了，还没出戏。

　　何潇终于体会到了当初顾沉的感受，心里憋屈，但是没地儿说，好一个风水轮流转。

　　“好了啊，该收了，就你戏多是不是？”顾沉在房间门上输入了一串密码，滴的一声，房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香水冲击着人的嗅觉神经，整个房间是粉色调，昏暗的灯光从屋顶的吊灯上洒下来，一张大床毫不羞耻地摆在房间的正中间。

　　顾沉：“……”

　　“怎么了？有什么异样吗？”何潇问道。

　　何止是异样，这里有一点是正常的吗？顾沉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板娘刚刚憋着笑看着他们了。他赶紧把何潇拉进了房间，绝对不能再让第二个人看到他俩了。

　　“你为什么要订这间？”

　　“你不喜欢吗？”何潇说：“你不是说要订楼层最高的吗？这一层都是这种色调的，我看这间房正好有手铐，我们不是要抓人吗？”

　　显然，何潇对人类的乐趣还一无所知，他还在赞叹人类的智慧，一个小小的酒店，竟然会准备好各种工具以防范人们突然受到的袭击，安全意识可以说是很强了，怪不得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不是，你怎么就断定一定是用来抓人的呢？”顾沉脑瓜子疼，这让他如何开口。

　　“不是吗？”何潇疑惑地看着他。

　　“好吧，确实是，不是，可是……”顾沉拿起旁边的电话，准备直接让老板换一间，“算了，跟你解释不清，我直接换一间。”

　　“换不了，”何潇把头低了下去，像是一个犯错的小孩，说道：“我刚刚已经把抽屉里的跳跳糖吃了。”何潇在自己的裤兜里摸出了一个小包装，对顾沉说道：“我……还给你留了两包。”

　　顾沉：“……”

　　“味道怎么样？”顾沉盯着那两个小包装问。

　　“还行，就是有点冰。”

　　“行吧，那我们就等到天亮吧，你去把窗户打开。”顾沉的声音软了下去，他感到一阵头昏脑热。

　　“你怎么了？”何潇把窗户打开，他发现顾沉的脸越来越红。

　　“没事，可能是因为这个香味的作用。”顾沉坐在床上，解开了自己胸前的几颗扣子，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一般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现在要是出这个房间就等于公开处刑，反正何潇什么也不懂，香味对何潇也没有影响。

　　“香味怎么了？”何潇猛嗅两口。

　　“没什么。”

　　“你真的没事吗？要不去洗个澡？”何潇看着顾沉脸上的汗越来越多，顺着修长的脖子就往下滴。

　　顾沉抬眼看了看旁边那个全透明的浴室以及浴室里的各种摆饰，咬着牙说道：“不用。”

　　“那好吧。”何潇转过身去，把窗户开得更大了，好让外面的风吹进来，他随手拖了一张板凳，坐在板凳上，把脚翘了上去，抖着腿想顾沉这是怎么了？他发现顾沉好像有点不对。

　　顾沉咬着手指甲盖儿，何潇背对他坐在窗户前，在他的视线里，何潇把腿搭在椅子扶手的一边，那张椅子……

　　“宝贝，坐上来一点。”他仿佛听见了何潇对他说。
　　猛地一抬头，还好，是幻觉。

　　顾沉摇了摇头，把脸埋进手心里，努力控制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他感觉自己快要燃起来了，全身滚烫。

　　忽然，何潇转头看了一眼浴室，再看看旁边越来越难受的顾沉，他突然反应过来。十分愧疚地站起来，默默去把桌子上，墙上，以及柜子上的香水瓶统统收进了柜子里，他在桌子上倒了一杯热水，伸手探了探顾沉的额头，想要看看温度降下去没有。

　　“让开！”顾沉一把推开他，径直跑向了浴室，双腿一软直接把脸埋进了浴缸里的冷水里。

　　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心里憋着一肚子的无名火，要不是何潇这龟孙订错了房间，他也不至于这么憋屈。

　　在实验室里，他是人人都尊敬的1974，平时着装一丝不苟，给人一种凌然不可侵犯的感觉，迄今为止还没有当众出丑，尊严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是排在第一位的。但是他现在干嘛？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后背湿了一大片，他不断地捧起浴缸里的冷水泼向自己，企图冲刷掉刚刚看何潇坐在那张板凳上，自己脑补出来的无数个画面。

　　何潇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心里一阵难受，他知道顾沉最讨厌的应该就是被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何潇低着头，心里只有四个字——不要回头。

　　他一个劲儿地抠着床沿，把上面的漆都抠下来两块儿。时间在顾沉的眼里过得很慢很慢，他希望快一点到休眠的时间，一切就过去了。

　　他整个人躺在浴缸里，身体冷下来一点，他往玻璃外望了一眼，何潇还蹲在床边，突然，顾沉猛地从水里站起来，水里也有香味……

　　他踉跄几步之后，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他这辈子也不想住酒店了。

　　何潇听到了浴室传来的顾沉摔倒的声音，他把自己刚刚抠下来的墙皮扔到了角落，深吸一口气，拿起旁边的一条丝带直接走进了浴室。

　　“滚出去！”顾沉把脸别过去，他恨不得挖一条缝钻进去，强烈的羞耻心让他几乎想哭出来。

　　“1974，你知道一个词吗？”何潇把脸转到一边。

　　“我不想听，你先出，去。”

　　“堵不如疏。”何潇拿出丝带蒙在自己的眼睛上，“我不看你，我帮你。”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次意外。你现在这样会越来越难受的。”何潇站在原地，轻声地说道：“你不用觉得难为情，今晚过后，你还是那个威严的1974，至少在我这里，一直都是。”

　　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碰过他，甚至连一个亲密的拥抱都没有。
　　顾沉看着眼前蒙着眼的何潇，对，第一次拥抱也是何潇给的。

　　“这很正常，不用觉得丢人，相信我。”何潇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用看都能想象出现在顾沉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坐在地上。

　　顾沉啪的一声，摔碎了旁边的杯子，他想让自己清醒。何潇寻着声音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说道:“你不要这样。”

　　“跟你有什么关系？”顾沉红着眼问道。

　　“我……”何潇跪在地上，抓着顾沉的手，他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哽咽了一下，努力的控制着自己，说道:“我不想看你难受。”

　　简简单单的“心疼”二字就可以概括何潇的心情，但他不能说，说出来，他一直保持的距离，一直守护的种种就轰然崩塌了。

　　“好。”顾沉压着嗓子答道，他的眼尾仿佛燃着一团火，他不想等到自己待会儿彻底失去理智干出一些更疯狂的事。

　　他太难放下一些东西了，正如何潇所说的，就是一次意外，根本没什么。
　　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失态，他不能放下1974这个身份，他的每一步都在想，作为一个1974该怎么走。
　　这个角色已经像一个盔甲一样焊在他的身上，因此出现一点点失误，一点点与1974无关的事情，他都觉得自己辜负了这个角色。

　　天花板上的吊灯在顾沉的眼中变得模糊起来，心里感觉缺了一块儿，全身的血液加速流动，一双骨骼分明的手从洗手台上滑落下来。顾沉所有的欲，火都被一双手紧紧地包裹住，在一声闷哼中渐渐冷却。
　　在意，乱，情，迷之时，何潇腰杆笔直地端坐在前方，仿佛只是在办一件很严肃的事。

　　丝带蒙住了他含情的眼，就只剩下一张严丝合缝的嘴，显得多了几分薄情。

　　顾沉再也不像刚刚那么难受了，但又心里愧疚，难受的又何止他一个。他握住何潇的手，说道：“好了，那你……要不要……”

　　“不用。”何潇站起来，摸着旁边的洗手池洗了个手，说道:“这样的话，性质就变了。”说着，他走出了浴室。

　　窗外的天没有刚刚那么暗了，有了一些鱼肚白，距离日出只有一点点时间了。顾沉整理好了自己之后递给何潇一个平板，说：“这上面会显示反射器受到攻击的方向，你按着这个线路追踪，就可以找到凶手。”

　　在何潇去拿平板的时候，顾沉把那平板放在了窗台上。何潇从窗台上拿起平板，看了看，整个作案的高发地区就是这酒店附近，那凶手前几天都没来，今天出现的概率极高。

　　“我知道了，”何潇看着顾沉温柔地笑了一下，说道：“你快去休眠吧。”

　　顾沉拉开旁边的玻璃瓶，犹豫了一下，最后转身说道：“你要是打不赢就跑，注意安全。”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