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残书薄酒

15、大嘴

　　今天是在钢铁城的第二天，江鸟想要确认一下顾沉什么时候来接他，他试着联系顾沉的通讯器，结果以失败告终。

　　“怎么了？没联系上吗？”澹长空给江鸟剥开一个鸡蛋，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希望顾沉不要接电话，但心里的道德又逼着他开了口：“要不派人去水墨间问？”

　　“不用，他应该是去海岛了，海岛上没有通讯线路。”江鸟倒不是很想希望顾沉这么快来接他，只是想确认一下时间，他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感觉。就像看一集喜欢电视剧，就算很短，人们也希望知道还剩多久，而不是提心吊胆地生怕下一秒就突然放起了片尾曲。

　　顾沉去海岛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在他看来，顾沉在海岛要比在基地安全多了。

　　在深不见底的海底，顾沉还在下沉，他的恐惧已经散去，而是进入了一种平静的绝望。开始思考起绳子断裂的原因，他没有仇人，甚至除了江鸟以外没几个熟人，如果一个事情看起来令人费解，匪夷所思，那么它背后，一定有一个很合理的理由，只是他没有察觉而已。

　　顾沉始终想不通自己死了以后对谁有好处，基地吗？江鸟吗？还是何潇？他的生活和工作都简简单单，每天三点一线，他突然觉得不是这样的，只是他现在没有看到而已，他背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把他的每一步都计算得清清楚楚，但他还是一头雾水。

　　他什么都没有，没有什么可以图谋，除了身为1974能接触到的这片大海，究竟是谁在背后虎视眈眈？他开始意识到保护这片海洋最大的障碍不是实验中遇到的障碍，而是人。

　　他死了，下一个1974就会提前出生，他也是别人的障碍。

　　可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打开玻璃瓶之后，海水的压力会把他挤成肉饼，但不打开玻璃瓶，氧气耗完，迟早也是死。

　　突然，顾沉在瓶中颠簸了一番，到海底了？他算了算时间，完全没有海底啊，被海草给缠住了？可是下一秒，顾沉就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他，正在上升。

　　他说不出那一刻什么心情，燃起了希望但又拼命压制住这份希望，他害怕是自己的错觉，而让自己更加失望。在确定自己确实是在上升后，他心里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任何意外。

　　玻璃瓶现在整个是横躺在水中，由于几乎一片黑暗，看不清是什么界面在上升。

　　许久，顾沉能看到一点点灯塔的光了，从深渊到重见天日的感觉真的太好了，他想，他要回去看看何潇什么反应，何潇应该已经察觉到绳子断了，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他一定以为自己死定了。

　　这时，顾沉猛地打开了玻璃瓶，直接游了出去，他摸到了刚刚一直在上升的这个界面。冰冰凉凉的，滑滑的，顾沉觉得不对。

　　这好像，是一张大嘴。

　　大嘴察觉到顾沉已经从瓶子里出来了，赶紧调转方向，想要往深海游。

　　顾沉猛地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某种大型的鱼类——他找了好久。这片海域比较健康，但唯独缺少大型的鱼类，都在很久很久以前灭亡了，他意识到这绝对是一个不能放过的机会。

　　顾沉心一横，当即游了上去，找了一颗鱼嘴里最细的一颗牙抱着，刚刚从死亡线上爬回来，他很珍惜生命，怕大鱼游到更深的海里，他会被淹死，但是他不甘心放过这次机会，前几代1974没有发现大鱼的踪迹，他想让这份使命在他这里上升一个台阶。

　　出乎他的意料，大鱼并没有直接游向深海，一直都在海水表面徘徊，一会儿加速，一会儿急转弯，就像是要甩掉牙齿上的某个东西。

　　顾沉死死地抱着，他觉得自己有点呼吸困难了，他每一秒都在告诉自己下一秒就放手，但是下一秒又想再下一秒。

　　随着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大嘴忽然从海面一跃而起，在月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顾沉差点没了的意识随着冷风的灌入陡然清醒，他聆听着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这时他才看清了大嘴的全部面貌——一只庞大的蓝色鲸鱼。

　　顾沉被大嘴甩飞出去急速下降，他往下看了看，下面是浅滩，自己摔下去就疼几天，可是以大鱼的体重，摔下去会直接炸了，还会搁浅。

　　他十分后悔刚刚的决定，情急之下他来不及多加思考，惊动了大鱼，让它慌不择路。就在这时，大鱼由于惯性直接冲向了他。

　　完了，好了，不用愧疚了，他也要死在这里了。顾沉一瞬间甚至想到自己投胎的时候，如果别人问起，你怎么死的？被鱼撞死的……

　　死得好他妈没有面子……

　　就在顾沉想着该怎么跟黄泉路上的人解释自己怎么被鱼撞死的时候，那条鲸鱼，在碰到顾沉的一瞬间，竟然化成了一个，人。

　　那人在落地的一瞬间，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这个拥抱对于顾沉来说，和初吻一样，他从记事起就没有被人抱过，那人的锁骨硌得他生疼，这一个拥抱突如其来，在一刹那让他产生了眷念。

　　那人把他转到朝上的位置，自己朝下，他听到那人背着地时与沙土发生的碰撞声以及背后激起的水花声。

　　又一层海浪击打过来没过了顾沉的后背，他心脏砰砰砰地跳动，不知所措。

　　那人被水呛了一下，“咳咳……你先起来。”

　　“何……何潇？”顾沉在被抱住的瞬间其实已经什么都明白了，何潇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不，他不是人。

　　何潇揉了揉脖子，被海水浸湿的头发上还在往下滴着水。

　　突然，顾沉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蒙住了眼睛，“你干嘛？”

　　“我没穿衣服。”

　　顾沉：……“那你起来穿啊。”

　　顾沉在那手掌中眨巴了两下眼睛，睫毛扫过掌心，挠得何潇手心有点痒。

　　“穿”字故意加强了语气，显得对何潇十分的无语，他还没回过神，只是不自觉地用暴躁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你坐在我腿上了……”

　　顾沉刚刚的暴躁瞬间泄气，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位置，怪不得他说这个地怎么这么软。

　　何潇现在进退维谷，起来穿衣服吧，就得裸奔回实验室，不穿吧……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他立马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先把顾沉摁水里，趁他不注意再裸奔回实验室。

　　何潇手都摁顾沉头上了，正准备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一件湿哒哒的衣服就已经套在了他身上。

　　“你摸我头干嘛？”顾沉还以为何潇要干嘛，威胁地说道。

　　何潇：……我说要把你摁水里你会不会揍我？

　　顾沉从他身上爬了起来，迅速往后退了一步，把身子别过去转向了海面。

　　顾沉刚刚给自己的衣服，是他的宽松睡衣——一件简单的T恤。而衣服给了他，自己就这么光这个膀子站在前面。

　　何潇找不到话说，视线像是安装有磁铁一样往顾沉的后背上贴，尴尬地问了一句：“你不穿衣服吗？”

　　“但是我有裤子。”顾沉往何潇身下某处看了看。

　　两人就这么拼拼凑凑出一套衣服回了实验室，路上他俩的头就像是安装了固定器似的，决计不往旁边偏，就算旁边有障碍物，也只是笨拙地往旁边试探性地移两步再继续往前走。

　　好几次没看路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立马触电似的往旁边一跳。这段回实验室的路格外的长。

　　“啊~~~你们干了什么呀！”系统叫起来电流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顾沉：……“这个系统该修了。”

　　“我也觉得，最好拆了。”何潇附和道。

　　瞬间，系统感知到危险，自己关机了。

　　一进实验室，顾沉被实验室的光刺得睁不开眼，刚刚在海上一直处于一个较暗的环境中，一时不能适应，顾沉在实验室找到何潇的衣服转身递给他的时候停住了。

　　刚刚在外面没怎么看清，现在，何潇穿着他的衣服，衣服够长，但依旧没有到何潇的膝盖，那一双修长而紧实的腿从白体恤里面延伸出来，在实验室灯光下尤其显眼。

　　关键是现在的何潇整个人都笼罩在水汽中，因为在海里泡久了眼尾微微泛红。

　　顾沉在一阵心虚中看见何潇竟然也在看他。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食色，性也，仁，内也……”

　　砰！一个杯子砸向系统，系统叫了一声之后彻底死机了。

　　“系统一定是坏了，莫名其妙开始背诵，没事，我会修。” 顾沉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咳咳，你快把裤子穿上。”

　　“你也快把衣服穿上。”

　　两人背对背地穿好了衣服和裤子，本来以为两边互不干扰，直到顾沉抬起头从玻璃窗的倒影里看见了背后何潇换衣服的身影，他深吸了一口气，何潇背部线条很完美，顾沉闭上眼睛，他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好看的，他自己也有。

　　“你不是人。”顾沉必须扯点儿其他的话题，掩盖住这个尴尬的气氛。

　　何潇衣服穿到一半就噎住了，他本想说一句对不起，但是现在的场景，如果说对不起，好像不太合适，于是他半天憋出一个字：“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万一你拿我做实验怎么办？”

　　顾沉沉默了一会儿，确实，何潇有不说的权利，自己也不能强制要求别人信任自己。“我不会。”

　　“你为什么就一定不会呢？”何潇看着顾沉认真的样子禁不住调侃道。

　　他守着这座海岛，已经几百年之久了，1974换了一届又一届，只有海岛还是海岛，他还是他。

　　他相信顾沉不会伤害他，只是他很想知道原因，最后，朦朦胧胧，好若不知时空，他从顾沉那儿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生命，高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