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下的小村庄》叆乔

64、干旱（十）

　　天黑蓝黑蓝时，姥爷就起来，准备做完核酸去削葵花头。庙沟的另一个东家地里人手短缺，往乡上群里发消息，叫不到人。姥爷就打算悄悄坐车去，让上车就干，不要了再回来。

　　一场秋雨一场寒，小村庄的清晨凉气袭人。姥姥架起暖融融的火，熬着米粥。

　　胖头胖脑的云朵在水蓝水蓝的天空里挨挨挤挤。

　　一切都很安静。
　　我们简单喝了些米粥。

　　灶火上锅里烧着水，姥姥抽胖豆角边上的丝儿，一个一个。“今天干早冷嘀很，中午就热嘀很咧。也莫戴草帽子你爷，忘掉咧么。”手里抽着丝儿，嘴里小声念念叨叨。

　　天光大亮，没见姥爷回来，今个该终是去成了，了了他这两三天里闷闷不乐地为着的心愿。李亚茹有培训，姥姥做三顿饭，大舅浇水、挖沟，偏是可怜的姥爷找不到事情做，蔫不拉几，心事重重，烦躁不安，所以才四处发牢骚啊。

　　一上午的培训结束，我再回来院子里已是午饭时间。
　　“亚茹，吃过咧赶紧睡觉去。”
　　我站起来，把胳膊前摆后摆，“这阵还不瞌睡么。”
　　“定定一坐哈就瞌睡咧。”
　　“那行吧，我晚上吃过咧再洗碗。”

　　午睡了二十分钟，醒来听课时，从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一阵子明，一阵子暗，想是太阳在天空里一阵子敞着跑，一阵子躲进一片白云里。

　　下午七点，我回去时，到处是野草的宽敞老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丢丢在草丛里窜来窜去。我准备去小姨家地里摘一袋子玉米棒回来。一路上，小村庄里到处的场院上都堆满了一堆堆金黄的麦粒。

　　到家时，姥姥也已经将小红车开回来了，拉了一车大豆秧和最后一些青的、干的大豆荚。把大豆青绿的豆荚剥开，蹦出青白的豆子，将鹅黄的帽子脱下，把青白紧实的外衣脱离，留下两个豆瓣，放进碗里。重复上述动作，我剥了有小半碗豆瓣。心里装着培训进程，老是静不下来，急得要紧，索性直剥豆荚，剥了一碗豆子。再把十几只玉米棒的几层外皮和胡须剥了，留下金黄的玉米粒，晚上一锅煮了。小狸花在一旁用小爪子玩豆荚，偶尔靠近碗来，我便拍它一拍。小猫总是更容易亲近人、依赖人，而除开吃饭的时间，我几乎不见丢丢的身影。

　　拉条子下熟了，九点了，还不见姥爷回来，真是披星戴月。开了院里的灯，我和大舅先吃起来。饭吃到一半，院门口就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二，一！”姥爷抱着两个小甜瓜蛋子回来了。

　　西边的天空，一半紫一半橘。

　　“吃不吃饭？”姥姥关心道。
　　“肚子里喝嘀茶叮里哐啷，再喝些米汤。”姥爷晃着胖肚皮，跟猪八戒似的。
　　“腿咋么个？”
　　“腿走嘀便利嘀嗫，再啥时候干活也浑身疼嗫么。”
　　“今个挣上钱咧，高兴咧。”大舅这个电灯泡。

　　姥爷手里握着个切开的矿泉水瓶子，“这是我嘀杯子，哈哈哈，说扁就扁，说圆就圆，好装嘀很。给嘀瓜，两桶子茶水，啤酒饮料啥都有。那个老汉那就说，像你这么招待，活我都给你干完！都又一个不追一个，不撵一个，齐齐一打里走嘀嗫。好嘀很！那还问嘀嗫，老人家你咋么个？我说我好嘀嗫，再热我也能干！说嘀再干几天嗫，那还，莫有活喽！”

　　李亚茹，“中午吃嘀啥？”
　　“中午吃嘀臊子面。”
　　“干咧一天活，你看去咋越精神咧？”

　　“削葵花头，那么个不出力嘀活谁还干不哈来？主要就是腰有些疼。庙沟那就三家子种葵花嘀，再就莫有人。上百亩地，全部荒掉嘀嗫。那就说嘀都喝都喝，就这些活，干完就行。牛忠孝那说老人家，我挨上你旁边，你跟不上咧我帮你割哈。我就说，哎，就齐齐挨上走，我干去行嗫！牛忠孝那还到水库里钓鱼嘀嗫，钓咧两个尕鱼娃子，撂掉咧。再美美嘀干给几天，就不是像，忽然干给一天肌肉酸痛嘀很么。干哈人有精神么，越睡越睡嘀莫意思咧。”干活干的，人的分享欲也上来了。生命在于运动啊！

　　“羊娃子觅到上头去，拴住。羊娃子尕嘀嗫，苜蓿地里到处跑嘀，把苜蓿头都吃掉，不长高咧么。”小舅给小姨打电话，“你就是说，有苜蓿头，就吃最嫩嘀一点点。那还吃青草嗫？一盘子面和一盘子肉放到你眼前头，你选哪个？”小舅就咧咧咧。

　　晚饭后，我赶紧着就把一大碗大豆粒儿都剥了。

　　夜晚凉气阵阵，凉气里透着草木的清香，还有煮锅里成熟的玉米和大豆的浓香。

　　我的充电器坏了，早晨问小舅妈借着冲了两小时，晚上拿大舅的充电器冲了会子充电宝。直到一刻也离不开手机的大舅手机快没电了……

　　“咋办嗫？冲不上电，明天上课要用。”
　　“不能边充边用么？”
　　“尕姨家嘀桌子离嘀插座三米远，咋么听课？”
　　“人坐到插座边上听么。”
　　“插座在床头嗫，坐去莫处坐。还要做笔记，本子悬空咋么写？”我和大舅吵得是不可开交。

　　“再不要吵人咧，抽屉里不是有一大包充电器嗫？你大舅以前给胡乱配哈嘀，找个拿个能用。”一头雾水的姥爷听着听着，算是听明白了。

　　翻出来试了一下，我立马从卧室里跑出来，高高兴兴道，“结果我找一个，一个能用。手机和充电宝都冲上咧。”

　　“解决问题，还不是几句话嘀事情。”姥爷就高兴。

　　二老像往常一样看起电视，谈论着剧情。而我心里焦急，身体和精神又疲惫，想早早睡了……

　　夜里有几颗星子，但迟迟不见月亮升起。

　　前些天睡觉还只拿被子的一角盖盖肚子，今天我一躺在床上，窗外就有凉气进来，叫人冷得将那厚棉花被子好好地从头到脚把自己盖个严实。晚安，凉意。2022.0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