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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一章 云散(下)) ...

  •   秦音十七岁那年,第一次穿过地理书上的秦岭淮河线,从北到南的跨越,在绿皮火车的硬座上,晃荡昏睡整个昼夜,看着窗外的地面从一马平川到山脉高耸再到起伏曲折,日头落了又起,穿过山洞、跨过河流,草木从枯黄到青翠、从稀疏到密集,满心的好奇和畅快,毫不留恋的离开故乡苦冷的冬天,从此四季寒暑都是在南方,时间一长,她几乎忘了在北方过冬是什么感觉。
      真的细究起来,北方的冬天比南方好过,尤其像秦音这次,不上班不出门,每天窝在房间里,有暖气烘着,一点都不觉得冷,穿的多了,甚至会捂出一身汗。
      但奇怪的是,不管身体多暖和,心里却总是一阵阵的凉意挥之不去,像上海冬日里老弄堂里穿堂的寒风,裹着湿带着雨,七折八绕的将人周身的暖意都驱散。
      在妈妈的坚持下,她最终还是没有住到父亲那边去,体质原因,加之衣服宽松,孩子已过三个月,肚子虽然显形了,不细看其实也不会太惹人注意,她毕竟是个孕妇,与单身的父亲住在一起确实会有诸多不便。
      小县城十几年如一日,没有太多翻新的痕迹,只有马路边旧楼体上的斑驳日渐深重,马路两边的小店响着毫无顾忌的音乐声,从恭喜发财到新年好不一而足,路边灯杆上的红色装饰已经不再鲜亮,晚上路灯亮起的时候,马路上已经基本看不见人行,偶有车声经过,大灯穿过窗帘射进来又挪走。
      妈妈的住处在县城挺中心的地段,菜场、超市都在十分钟步行范围内,美容院也在附近,给秦音安排的房间朝南,浅褐木的旧窗格还有带花纹的玻璃都散发着年代感,窗帘倒像是新换的,大朵大朵素色的花浮在纹面上,被套上是清新的洗衣液味道,一应家具虽然不新,但都很干净,可见虽然没有人住,日常打扫并没有懈怠。
      这里并没有任何她生活过的痕迹,她甚至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如今,这里成了她可以躲避的一个角落,闭上眼睛和耳朵,像冬眠的熊躲进树洞里,不管外面风雪正盛、寒冷刺骨。
      美容院开了有些年头,客源稳定,妈妈每日六点起床,先去附近的湖滨公园慢跑一圈,买了早饭回来,洗漱打扮,然后出门去上班,一直到晚上九点回家,独身之后,她十几年如一日,都是这样过。
      如今多了照顾秦音这一项,她上班之前会叫秦音起床吃早餐,中午没那么冷的时候回家陪她出门逛一圈,说是要保证运动量,晚上回家吃了晚饭再回美容院。
      亲密、妥帖、细致,但秦音却颇为不惯,又不好开口拒绝,纵然她已经放下了年少时对妈妈的怨怼,却无法坦然接受她突如其来的关怀,仿佛她们之前缺失的那十几年相处和交流从未发生过,花瓶上有了裂痕,无论如何修补都不会变回原样。
      她是个自由洒脱的性子,即使怀了孕,也不觉的自己多金贵,非得让人照料;去事不纠,错过便是错过了,失去了也就是失去,所谓补偿也不过是一种自我的心理满足,所有的感情和经历,去掉当时当地的背景,重演也没什么意义。
      14岁时躲在被窝哭红眼角,16岁听到同学嘲笑捏紧拳头,19岁看到电视里合家欢的广告心酸流泪,21岁打着石膏在出租屋一个人跨年??????那些心酸软弱的时刻,她一点都不想回忆,更不想重历,那些当时翻涌的情绪和遗憾,早已消失在时间的洪流里,没有消失,也无法补偿。
      要不是妈妈自学中医,巧合之下摸到了她的脉搏,她可能根本不会主动告知怀孕,而是像以前一样,呆两天就走。
      回来这几天,妈妈还没有开口问过她,为什么祁川没一起,怎么怀孕也不主动说,她说不清是自己隐藏的好,还是妈妈自己也在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她习惯了不对父母过多说起自己的事,他们大概也一样,不知如何表达关心或者习惯了不闻不问、各自安好,时间是雕刻师,成型了就难以改变。
      秦音沉默的接受来自妈妈的关心照顾和约束,即使她习惯晚睡、口味清淡、喝红酒助眠,也没有拒绝早睡早起、重油重盐的生活日常。
      那是来自他人的一番好意,不是可以任性挥霍的东西,在这一点上,她和许曼戈很像。
      也许是因为身体和所处的环境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睡眠质量一向不错的她开始做梦,梦里是很多的岔路,仿佛是平行的世界,每一个可以选择的路口,走向与现在不同的结局。
      有过去的,父母没有吵架,她没有接受女同学的表白,没有赶上离家的那一班火车,没有在那一天匆匆跑过马路??????
      有现在的,祁川握着她的手说永远不会和她分开,看着孕检的单子笑到后仰,抱着她转圈??????
      有未来的,她和祁川牵着小男孩的手跳着脚走在草坪上,男孩张着一张酷似祁川的脸,眼睛又像极了秦音,和风晴朗,忽然起了一阵大风,祁川原地消失??????
      或细碎、或宏大,有时沉浸其中、有时豁然惊醒,仿佛那些场景都在她意识不到的领域里上演过。
      许曼戈偶尔会跟她聊天,在大理养成的习惯难以改变,许曼戈和阿诚互相试探着彼此靠近,逐渐走出情绪的困扰,餐厅生意越来越好、酒吧客人喝醉闹事、阿诚管这管那又有许多想法,抱怨里藏着不自知的甜蜜和撒娇。
      一个得偿所愿、一个苦尽甘来,秦音听着的时候就不自觉的带着笑,至少许曼戈已经满血复活,回到了自己的生活轨道上,她好了,阿诚也就能高兴许多。
      一月底,天气愈发寒冷,连日阴雨,早上滴水成冰,白天的温度降到零度以下,中午出去散步的计划终止,秦音出门的次数愈发少了,活动范围常常就在卧室和客厅之间。
      她不敢让自己空下来,人的大脑是不受控制的,一旦空下来就忍不住去印证自身行为的合理性,但不论往前回忆还是往后计划,她都找不到答案,所以只能做一只缩头乌龟,自欺欺人的躲起来,以为这样事情就都能过去。
      春节近在眼前,眼看着妈妈蚂蚁搬家一样往家里带东西,水果、坚果礼盒、窗花装饰,不大的客厅很快就被各式纸箱塞满,塞的秦音都觉得满心局促了起来。
      人的感情是相互的,血缘带来的先天联系失去了后天的滋养,剥去人和人之间初次相处的温情和礼仪的面具,越亲近越真实、越清晰越难堪,没有彼时推心置腹相互依靠,就没有此时全心相付龃龉难生,多得是彼此游移试探、真心掩盖,母女之间亦然。
      或许有一点祁志刚没说错,这世上,没有忘不掉、放不下的感情,亲情也不过是其中一种。
      县城每年都有年货大集市,就在离住处不远的世纪广场,广场正对着县政府大楼,红顶棚遮盖的小摊在绿植大花坛边绕成圈,水波纹似的一圈圈的散开来,高处望下去,像是一个迷宫,从上午9点多钟开始到下午四点,一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秦音约莫记得小时候应该是很喜欢的,拉着奶奶或是妈妈的手,不安分的跳又笑,在糖果花朵灯笼间迷失方向,觉得没有比这里更好玩的地方了。
      但记忆太浅,心事又太重,她没办法去那里寻一点故地重游的天真童趣,只默默将窗格合严实,一点风都不透。
      这个时候,无论跑到哪里,大概都阻止不了节日的气氛见缝插针杵到面前,提醒这是一个万众团圆的日子,孤独引人注目,可恨又可怜。
      妈妈和几个相熟的姐妹,一起去逛市场,买回来零零碎碎,显然超出了两个人过春节的分量,于是便给独居的父亲打了电话,隔天就取了一半走。
      秦音将东西拿到楼下才发现父亲不是一个人来的,一张颇为丰腴但是和善带笑的脸从旧丰田的副驾露出来,忙不迭推门下车将东西理进后备箱里,她穿着一身花棉衣,脚上是一双寻常不过的棉鞋,个子小小只比车身高出一点,头发偶见花白,平束在脑后,是街边最常见的大妈装束,说不上多好看,但是保暖。
      秦音站在几步远的位置,看着他们的背影发了会儿愣,随即很快释然一笑,从善如流的就着父亲有些局促的动作叫了一声阿姨,得到一声轻快的诶。
      阿姨额边的发被风吹的乱,父亲伸手去帮忙理的时候得到一记含羞的轻拍,瘦削挺立的腰杆夸张的微微后仰一下,又扶住探身去收拾后备箱的手臂。
      也好,各有各的团圆,各有各的快乐,即使都不一样,也不会分享,都没有关系。

      晚上接到了许曼戈的电话,接通之后,那头静默了几秒钟,才沉沉的吐出一句:“秦音,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原本轻松的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窗外马路上汽车开过的声音清晰可辨,窗帘没拉牢,昏黄的路灯光透过来,被切成条状,磕磕绊绊、曲曲折折的晃到门口。
      秦音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犹在否认:“没有,你想什么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藏得住的秘密,这明明应该是谁都能懂的道理,但事及自身的时候,总是会心存侥幸,以为只要不说出口,就永远不会被人所知。
      许曼戈轻呼出一口气,指尖在桌上叩出声响:“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分担,你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不让我干涉你的生活?不能不让我挖掘你的秘密?
      话说了一半,自己先吞了下去,停下不自觉敲桌子的手,缓了语气:“你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你不能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些。”
      秦音一点都不怀疑许曼戈的细心和敏锐,要是两人像之前一样日常相处,她肯定瞒不住,但她自己没打定主意之前,不欲对人说,所以从大理回来后,两人从未见过面。
      但如今被她一问,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忍不住:“我??????我怀孕了!”
      “什么?”许曼戈脑子一热,被这消息炸了满头的烟花,原先打定的主意瞬间丢在一边,“怀孕还出轨,什么狗男人!”
      “啊?”秦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将手机离耳朵近了些,“谁出轨?”
      话一出口许曼戈就知道不对,但也收不回来,看秦音的反应竟是完全不知情,于是更气了,下意识的就想把那天的看到的说出来,但很快又想到秦音如今怀着孕非比寻常,于是生生编了个谎:“就????一个同事,怀着孕老公还出轨,渣男!”
      秦音没多想,只当她放弃了先前的追问,于是顺着话头往下聊:“是吗?这世上本来就什么人都有,遇人不淑吧!”
      许曼戈本想借机试探一下她对于男人出轨的态度,但想想觉得太过刻意,也不想在这个关头给人添堵,及时转了话头,问起她怀孕的情况来,埋怨她瞒的太紧。
      秦音笑着说抱歉,又聊了些之前照B超的趣事,心中生出了些许对于这个小生命的期待和欣喜。
      挂电话的之前,许曼戈详细问了她如今的详细地址,说是给她寄些居家的东西过来,因为确实需要她也就没拒绝。
      放下电话正要起身,祁川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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