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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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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说没必要再换药方,太医终于不怎么来了,想是已向皇帝禀告过刘非药石无功的结果。皇帝也没再召见秀秀,只是派了几个吏部的官员来查看情况,几个人看了昔日才思敏捷的风流探花郎变成如今痴痴呆呆的样子,摇头惋惜了一番,便回去复命了,再接着就是听到了除刘非以外的所有新科进士都各就其位了的消息。秀秀难免又惆怅羡慕一回,然后就把这些丢到脑后,现在她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刘非有了那么哪怕一点点的进步,比如说他某日记住且分清了所有家人的名字,和人有逻辑不跳跃地有问有答了好几个回合,就很让她开心满足了。
按惯例的话秀秀也应该离京了,可是皇上旨意迟迟不下,她就只能耐心候着。她有时很想尽快带刘非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知道有关刘非和她的传言已经在小范围内四溢蔓延了。但有时又觉得皇帝对她的心慈手软犹豫不决,倒是给了她和刘非一段难得的修整时间。她总希望着他能恢复一些,再恢复一些,可能她早晚得再另请一位师爷,可是只要不动身启程,没有要紧的公务,她就可以把这件事无限期地回避、拖延下去。
秀秀虽在待命当中,但经常也有些都察院的事务需要处理,没有师爷帮忙,一切都得她亲自来做;刘非人缘不错,他病的时日不短了,也错过了新科进士的任命,却还是有些同年友故会来探望,秀秀知道这种情况下登门的都是与刘非诚心相交的知己朋友,因此用心替刘非接待、回拜,不肯缺了礼数;除了这些,就是每天悉心照料刘非的生活起居,因此,秀秀每天过得非常充实,呃,忙碌,当然也可以说:劳累。
有一次她实在疲倦,见刘非睡了暂时无事,就靠着他的床头想打个盹,没想到一下睡熟了,身子慢慢溜下去,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几乎占了多半张床,还抢了刘非的被子盖,而刘非却在挨着墙的一边缩着手蜷着腿地睡着,看起来委委屈屈可怜巴巴的。“哎呦!我怎么又睡他床上了!”秀秀惊得从床上弹起来,伸头看看刘非睡得还挺熟,轻手轻脚地把被子又给他盖回去,坐在旁边一阵脸红心跳。
然后她呆呆地对着刘非的睡颜想了很多,包括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坦白,前些天刘是说的话,还有今后刘非以何种身份在巡按府中立足……秀秀抬眼看了看书架上的一个长盒子,那里盛放着刘非中探花的捷报——也是他给她的聘礼。
“刘非,你总得说话算话吧。”秀秀微笑着,轻轻地去触碰刘非的手指,又慢慢地握在了手里。刘非呼吸匀称,不知道她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秀秀就在会馆中简单地摆了几桌酒,宴请了巡按府所有的差役家丁,席间向大家公开了她已与刘非约定婚姻的消息。
其实这些人对巡按大人与刘师爷的关系或多或少早有些感觉(也只有当事两人觉得彼此相处与常人无异),只是他们爱戴秀秀,从不私下乱嚼舌根,没想到秀秀竟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将此事公开了,于是都心情复杂又真心诚意地向秀秀敬了酒。
如忆更是泪洒当场。小宝奇怪地问她:“二娘,你不开心吗?为什么哭?”
如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二娘怎么会不开心?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哭,嘤……”
散席后,秀秀又命人将一张矮榻搬进刘非房里,这样不论是她,还是照顾陪伴刘非的其他家人,晚间可以在榻上合衣休息。
八府巡按包秀秀跟师爷早已私定过终身!这样的消息当然会不胫而走,没过两天,已成为京城街谈巷议中最热门的话题。但是议论的焦点并不是前巡按夫人意欲再醮,而是她会不会真的改嫁刘非,毕竟刘非现在已由一个前途无量的一甲进士变成一个连普通人都不如的疯傻痴呆了,常人避之不及,天下唯一的女巡按,还会履行前约吗?
正反两方的看法照例永远存在,有的说听闻这位巡按一向守约重诺,与刘非又是患难相识,如今即便出了事,也必定会对这位师爷不离不弃的。也有的说包秀秀既然不能为前夫守节,足见其人不贞,难保不翻脸不认人,刘非早晚有被扫地出门落魄街头的一天。两方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在茶楼酒馆里遇上了,经常谈着谈着就争论得脸红脖子粗。风四娘要是看到这样火热的场面,肯定按捺不住心痒,要摩拳擦掌地再开场赌局赚它一大票了。
外面八卦得甚嚣尘上,巡按小院里的日子却波澜不惊。哦不,其实也是有些波澜起伏的,那就是如忆见太医开的药不管事,也不知从哪淘弄到不少偏方,变着样地给刘非试药,然后就眼中透着热切的光,暗中观察刘非有没有什么变化。秀秀没如忆那么狂热笃信,但心里总存着份希望,因此每次如忆煮了药,便由她端去给刘非喝——因为在所有人里阿非最听她的话,只要是她拿过去的东西,阿非看都不看就药到杯干。
这天如忆带着一脸神秘兴奋来找秀秀,“大姐,你快来看!有效了,有效了!”
秀秀身不由己地被她拉着走,“哎,说清楚,什么有效了啊?”
“昨天换的那个方子啊,真管用哎!我刚才看见阿非在房里看书念诗呢!”
“啊?!真的?这么快就见效了啊!”秀秀大喜,一溜小跑地跟着如忆到了阿非的房门前,然后两人蹑手蹑脚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四只眼睛排成了一列,从门缝向里看去。
只见阿非手托一本书,在房里走来走去地看着,口里吟哦有声,什么“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求之不得,转辗反侧”,又什么“莫愁前路无知己,柳暗花明又一村”……
如忆压低声音得意地说:“怎么样?我就说过嘛,高手在民间!”
“高什么手啊,”秀秀直起腰叹了口气,“这些诗念的都是错乱的,还有你瞧,他书都拿倒了,根本没在看嘛。”
虽然又是一场失望,可秀秀却据此认为刘非还是记得很多东西的,只是次序逻辑乱了而已,便让小宝以后多去刘非房里读书写字,试图把刘非颠倒错乱了的思路重新理顺回来。
某天,秀秀正在刘非房间里收拾着东西,如忆又来敲门。
“进来”,秀秀答了一声,如忆推门而入,后面跟着端着碗药的小四。
“放下吧”,如忆吩咐道,小四随即把托盘放到了桌上,退出去了。
“这什么呀?”秀秀看着这褐色的液体,伸过头去闻了闻,欸——一股土腥味呀,她皱皱鼻子,手扇了扇。
“这个呀,叫做清心明神开窍汤,是我跟一个云游到京的老道长花五两银子买来的方子。那个道长啊,头发胡子都是雪白雪白的,拿把浮尘那么一甩,跟老神仙似的,本来他这个秘方从不外传,后来说看在我诚心……”
如忆喋喋不休地讲着,秀秀把药汤端起来瞧了又瞧,“五两银子哦,希望一分钱,一分货吧”,然后递到刘非跟前,“这个可以治病的,来,喝了吧?”
每次都是这么简单的一句,刘非就接过去一饮而尽。师爷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嘛,哪有他们说的那么难搞?她想。
秀秀刚把空碗放回去,小宝三蹦两跳地从门外蹿进来了,手里攥着一个小布袋,往如忆面前一举,“二娘,给你!明天的我都挖够了。”
如忆往后退了一步,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呵呵,小宝啊,你可太能干了!这个你先放墙根阴凉处去,明天直接交给你小四哥哥好了。”
秀秀看小宝手脏兮兮的,脸上也抹了两道黑,一把扯过来拿手帕给他擦着,“喂,你又跑哪儿疯玩去了,啊?弄得浑身是土,跟泥猴似的!”
小宝一撇嘴,“我才不是玩呢,我长大了,是在为你们分忧,给刘叔叔挖药!”
“什么药啊?这里又不是深山老林,怎么还有药挖呢?”秀秀疑惑地接过小宝的袋子,打开一看——
“啊!”
她冷不防地吓了一跳,手一抖,袋子扣在地上,掉出一大团紫红色的蚯蚓,纠缠在一起蠕动着。秀秀只觉得头皮发麻,叫道:“这什么药啊!如忆,你给刘非吃的,不会就是这个吧!”
“嘿嘿…”如忆心虚地笑笑,解释道:“那汤里有十几味药呢,不过最起作用的就是这地龙了,道长说,地龙能钻土打洞嘛,因此它能通心窍的,你听,多有道理啊,哎对了,凡是这种不通之症,它都能治,比如说…”如忆向秀秀压低了声音,“妇人也可以用来通乳下奶……”
她这边话音没落,那边刘非哇地一声把刚才吃的药全呕出来了。哎呀!如忆吓了一跳,跺脚惋惜道:“怎么就吐了呢?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啊!小宝,快把那些蚯蚓收拾起来,让小四再给你刘叔叔重新煮一碗。”
“煮什么啊!小宝,收拾出去扔了吧!”秀秀捂着嘴瞥了如忆一眼,“你别再提了啊,再说我也要吐了!”
如忆并没有因此偃旗息鼓,仍积极地四处寻找她心中的秘方、神方,只是秀秀那里加了一道审核的程序,太离谱的,就不同意给刘非尝试。
这天日头上了三竿,秀秀疲惫地从刘非房里走出来,刚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如忆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激动地嚷嚷:“有救了!大姐,阿非这回可真有救了!”
秀秀食指竖在唇边嘘了一声,把如忆拉到身边低声说:“小声点啊,昨晚阿非长了一身疹子,折腾了一宿,这会儿刚睡着,别吵醒了他。”
如忆点点头,也压低声道:“哦……”
秀秀又问:“你刚才嚷什么?什么阿非有救了?是不是又买了什么奇怪的药啦?”
“这回可不是药,这回呀,我给你带回了一个活神仙!”如忆得意地捏着鬓边垂下的一缕秀发冲秀秀晃了晃。
“哦,你真有本事啊,还请来活神仙,我看你呀,是走火入魔了!”秀秀不屑地讽刺道,她本来还有些兴趣,可是一听什么“神仙”,呵呵~跑江湖那些年各种装神弄鬼“奇人异士”她可见得多了,甚至她自己露两手,都能唬得如忆这样的无知妇人团团转。
“哎,大姐,你小看我孟如忆没关系,但是要是怠慢了这位,哼哼,保管你没处买后悔药去!”
“哦,那你说得这么厉害,到底他是谁啊?”
“秀秀,你现在就把眼睛擦亮了,好好看看我把谁给请回来了!”如忆得意得说完,冲门口那边笑道:“段神医,请你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