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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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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是回来了。
他这次进门可没像上次那么顺利。
因为秀秀吩咐过,除太医和自己家人外其他人一律挡驾,刘是虽然是刘师爷的亲哥哥,但显然被某个死心眼的家人归类到“自己家人”之外了,不经通报允许坚决不肯放进门,以至于俩人都要吵吵起来了,还好如忆路过听到,陪着笑把他请进了门。
刘是沉着脸,迈着要把地砖踏碎的步子,直奔刘非的房间,推门就进。
刘非这会儿心情不错,趿着鞋披着袍子坐在桌前,把几张纸都扔到了地上,却左右手各拿一只毛笔,交替着往桌子上画着圈圈点点,一边画,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位不速之至亲的失礼之举并没有影响到刘非的兴致,他头都没抬,专注手上活计,当然也就没看到刘是瞬间呆若木鸡的表情和渐渐红了的眼圈。
秀秀却受不了这样的兄弟相见的场面,她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刘是走之前说的话还在耳边,自己当时也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可是如今亲兄弟却对面不识,如同隔世!她内疚,她自责,要不是如忆看她哭了过来扶住她,她膝盖可能已经软下去了。
“刘大哥,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刘非,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们刘家。你骂我吧,你骂了我,我心里还会好过些……”
刘是瞪着眼看着秀秀哭得泣不成声,他知道不该迁怒于眼前这个伤心欲绝的女人,若传言不虚,这个人真的是名声都不顾了地救了他的弟弟,他甚至还应该谢谢她。可是他一个从小就被人夸天资聪颖的兄弟,竟成了这样一个废人,他心里的痛,憋着的怒火,要去哪里发泄?刚才看门人非要通禀准备才许他见小非,这其中又有没有什么猫腻?他紧紧抿着唇,喉咙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刘非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没法专心“下棋”了,他把毛笔当扇子一样地往手里一握——笔头向里,墨顿时沾了一手——大步走过来,笔杆指指刘是,“哎~你这人谁啊,怎么那么凶呢?你知道这是哪儿吗?这可是巡按衙门!”说完又冲秀秀讨好,“别怕啊,咱把这个狂徒轰出去。”说着就东张西望嘴里嚷嚷着“来人啊”真的要撵他——好在家仆们知道刘师爷疯了,他说话没有人当真。
刘是登时无语!在他得知那个和弟弟在大街上眉来眼去的巡按大人的妹妹就是巡按本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有预感,将来有事的话他这个弟弟保不齐要胳膊肘往外拐,可是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不认自己这个亲哥反而护着一个外人,哦,不,也许是内人……自己一回京城连口水都没顾得喝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是为了谁呀?再说他哪儿凶了啊?他一句话可都没说呢,不带这么冤枉人的!现在自己这个弟弟可真是是非不分蛮不讲理啊!但是,他是病人……嗐,都是这病害的!刘是转头盯着刘非运了半天气,终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下来:“小非,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大哥刘是啊!”
“什么是是非非的,这时候谁跟你分谁是谁非啊,我告诉你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呀,赶紧把错认喽。”刘非倨傲地扬起下吧,眯着眼对上刘是的眼睛。
“不是,我怎么就…我哪儿…”错了呢?刘是分证了半句,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好像他们哥俩儿小时候淘气闯了祸,不管爹妈训没训对人,那个挨训的都会不加分辩地把错抗下来,兄弟俩私下没人时再细论是非对错,当然,那个背锅顶雷的通常都是自己……回忆往事,刘是的心乱得像一团纠缠着打了结的丝线,但哪里又隐约露着一小截线头,只要找到它轻轻一拉,一切困扰就将烟消云散。秀秀还在一边抽泣不止,哭得他一个头两个大——他们哥俩好像有一个通病:都怕女人眼泪。
刘是求助地向如忆拱手,“如忆姑娘,拜托你,帮我劝劝巡按大人,行不行?”
“好,好,交给我”,如忆点头答应着,“大姐啊,咱们出去走走,让他们兄弟俩待一会儿,说说话。”说着拉了秀秀出去了。
秀秀随着如忆到了院子里,坐在那天她和刘非一起赏月坐过的凳子上,眼泪流成了河。
如忆在一边温言相劝:刘是大哥不会真的怪你的,阿非一定会痊愈云云…秀秀一边哭一边摇头,如忆不明白,她不是怕刘是责怪,刘是怪不怪她,她都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自刘非出事以来,她没哭过,她把眼泪都压在了心底,像如忆劝解她一样,用“会好起来”这个希望去安慰家人,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但是刚才太医无奈地跟她摊牌,说“伤及心智,药石之力难及,这药吃与不吃……唉,吃下去效果如何,都得看刘探花本人的造化了”。这些话,逼着她不得不面对现实,不得不去想,如果阿非恢复不到以前,或者说永远是这个样子了,她该怎么办?
她本来要把悲伤与绝望再次狠狠压向心底,可是在见到刘非的另一个至亲,看到他同样在伤,在痛,在压抑着怒气不发向自己时,她蓄积已久的情绪一下被勾引得爆发出来。
眼泪止不住,她索性哭个痛快,洪流冲毁了高高搭建的理想与期许,把它们带到低缓处,重新累积成新的基石。
宣泄过之后,秀秀心里反而觉得痛快多了,不再去想过去曾经怎样,未来应该怎样,阿非还是阿非,她会与现在这个他继续携手并肩,风雨同舟。秀秀接过如忆递过来的手帕擦了脸,站了起来。
门开了,刘是走出了屋子。
他浑身的怨气似乎也跑光了,到了秀秀面前还有点难为情,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挠挠头,回头看了一眼。
刘非没跟出来,他推开扇窗,在窗前嘬拢了嘴吹口哨逗弄着树上的麻雀。
“包家妹子,我这人脾气急,刚才态度不好,呵呵,你别介意啊。”
秀秀忙道:“我怎么会介意呢?你都没有怪我一句。再说,确实是我答应你的没做到。”
刘是大手一摆,“欸——这是个意外,谁也怪不上,要怪,就怪小非自己时运不济,他就没有那个当官的命……嗯,不过我看他情况也没想象的那么糟,假以时日,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所以包家妹子,你也尽量放宽些心吧。”
秀秀听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刘非讲过他们兄弟俩都通晓医术,特别是药学方面刘是比他还强些,连忙把刚才太医开的药方掏出来让刘是过目。
刘是皱着眉看了半晌,又抬眼看看秀秀,重重地叹了一声:“唉!左不过是清心开窍呗,吃吃不妨,你看着办吧。”又把药方塞回给秀秀,道:“小非这一病,也做不了事了,按理说他不该再待在这儿吃白食,我应该把他接回家去……”
秀秀一愣,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刘非不能再给她当师爷了,她想留住他照顾他都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事。心里一急,正要开口,
刘非那边见鸟都不理他,不知道从哪捡了个小石子,冲着鸟雀扔过去。他一个书生又是病人,手头没准,鸟没砸到,倒险些砸着刘是,被他背后生了眼睛一样一闪身避过去了。他接着说:“可是我家没有仆人,我这一忙起来又没白天黑夜的,所以还是得麻烦妹子你受累了。”
“好说好说”,秀秀连忙答应,“我这里人手不缺,刘非也住习惯了。大哥你放心,在这巡按府里,所有人都会永远把刘非当师爷看待,绝不会轻慢的。”
“那就拜托了”,刘是说完拱手告辞。他因惦念兄弟回京就赶过来了,衙门还有一大堆的事儿没交代呢,此番又是来去匆匆。
秀秀目送着他离开了,回头又看刘非,刘非还在窗口,饶有兴致地用手给爬上窗棱的蚂蚁设置各种障碍。
秀秀一笑,走过去,“今天阳光不错哎,出来走走吧?”
刘非反应有些迟缓,他慢慢地抬头去看蓝天,被穿过梨树稀疏鲜嫩新叶的万丈光芒刺得眯起了眼。
“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