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垢》儒仙欢

4、第 4 章

　　寒冬的阳光被锁在乌深的密云里，翻来覆去，始终逃脱不出。撕扯万物的风，撕不开云，却将所有元素都搅拌浓稠，诞生出五彩斑斓的怪物。

　　秦素的眼里，五彩斑斓被无限放大，变得滚烫模糊。

　　“有什么好笑的，喝饮料还堵不住嘴吗？”

　　后排靠窗，有人抬起头伸懒腰道，顺便撇了几眼嘻嘻笑的同学。那眼神里，分明还有没睡醒的倦意，嬉笑的人看了却耸着肩，很识趣的低头闭嘴。

　　老师见大家差不多安静了，便招手让秦素回到座位上课。

　　秦素挪着脚，朝后排走，在靠过道的倒数第三排坐下，刚刚说话的男生，就在她的斜后方。

　　这场小闹剧在老师的讲课声中被大家淡忘。

　　何芳望向后排，看见秦素在写笔记，又看见刚刚说话的男生还在睡觉，只觉得后牙槽被磨得耳酸。

　　她还没欣赏够秦素难堪的表情，偏偏又被吴涛这种人搅乱了戏，真让人糟心。

　　旧教学楼下，光秃秃的银杏树被风拔着细枝，摇来摇去，像对谁招手，又像对谁摇头。

　　只有整个学校空荡荡后，才能静下来看见鲜活的生命。

　　放学后，偌大的土绿色橡胶操场，只有零星几个学生。秦素还在教室值日，她默默扫着地，来到刚睡醒的吴涛身边，语气波动不大，淡淡一句谢谢，又捏着扫把头走开。

　　吴涛舒服的撑了个腰，支起脑袋，若无其事的说：“梦到了很难得的东西，可惜被她们吵醒了。”

　　又问：“值日不是两个人吗，怎么只有你一个？”

　　“她说有急事，我让她先走了。”

　　“嗯……那我等你一起走吧。”

　　正午的光不及下午的金黄，终于捅破了云层，一圈一圈，投在年代感十足的课桌上。

　　秦素点头，嘴里却说着：“你先走，我还有一会儿。”

　　出了学校，吴涛背着松垮的黑色书包，像往常一样，走在人流稀少的人行道上，过了两个公交车站后，来到兄弟看场的小网吧。

　　网吧的门面不大，门口摆着一个小石像，依稀还能看出狮子的模样。店门上方端端正正的印着四个大字——狂欢网吧。

　　然而在常年的风吹日晒下，网吧两个字已经从黑色褪成了白底。

　　吴涛大步跨进卷帘门，顺势将手里的号码牌丢到前台的电脑上。

　　收银员是个与他年龄相差不大的男生，他拿起号码牌，把嘴里吸得干净的烟头丢到地上，象征性踩两脚。

　　“涛哥，机子给你开着的，还是老位置。”

　　“行，谢了。”

　　简单招呼两句，吴涛就径直走向开机位，将单肩背着的书包挂在转椅的靠背上，他刚坐下，打开游戏，对桌就传来气急败坏的怒吼。

　　“曹他妈的，会不会玩啊？回家玩泥巴吧！”

　　不一会儿，对面的桌子又传来震动感，连带着吴涛桌子抖动起来，一首轻快的铃声响起：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还是首周杰伦的歌。

　　吴涛刷着野怪，不禁透过电脑多瞄两眼对面，他隐约看见对面的男生拿起手机，有些敷衍的对电话那头“嗯”了两声，就在他以为那男生要挂断电话时，他竟是起身关了电脑，电话还在耳边叨叨。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想来打两把游戏过过瘾，才开第一局，就接到老妈打来的电话，气的余佳豪刚进团战就送了对面一个三杀。

　　电话那头的冯晓燕：“你在网吧呢？赶紧回来，你爸要带我们去酒楼吃饭，把你自己收拾一下，表现好点，酒桌上还有其他人。”

　　“嗯嗯。”

　　挂断电话，余佳豪走到前台，朝里面的人身上丢出一张大钞，头也不回的走出网吧。

　　收银员拿起钱，向门口招呼：“您慢走啊！”

　　这个镇子上最奢侈的餐饮店就是二楼高的阖家欢串串店，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个像样的聚会饭店。

　　余爸将车开出小镇，来到附近的城市。

　　车子停在一个恢宏复古的建筑前。

　　这家酒楼，外面是中国风的装修，进门的玄关处屋顶是典型的悬山顶，正面垂脊的末端挂有一个大型红灯笼，左边的灯笼上写着御字，右边写着膳，正好是酒楼的名字。

　　余爸带着一家四口，上到二楼，有专业的服务员带路开门，进了雅间后，一个圆月似的可转动白瓷桌出现在他们面前，桌上坐了三个人，有一个是和余安同龄的女生。

　　“真是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余爸对在场的人，说玩笑般鞠了个躬，引得大家连说“这是哪里的话”、“我们也是刚到”……

　　就像展示自己骄傲的藏品，余爸像大家介绍了自己的女儿。

　　余安化着淡妆，比以往多了些生机，修长的黑发直挺挺落在身后，穿了一件灰色绒毛大衣，使她看起来有了重量。

　　“孩子长的真标致，随父母的基因了吧。”

　　“那得是养的好，我家这娃就差点了。”这位家长说着，将带了金镯子的手搭在自己女儿肩上。

　　女儿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但下一秒又变得甜美：“叔叔阿姨好，我叫何芳。”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像一朵高傲的玫瑰，又艳丽又扎手。

　　一身粉红的羽绒服将她修长的身形包裹着，高束的马尾随着她脑袋一歪，也跟着晃荡起来。

　　双方家长都看对方女儿年龄相差不大，一问读高几了，都答到是高三。

　　“我家安安在高三一班，你们呢？”

　　冯晓燕颇有些炫的意思，好奇的眼神望向何妈。这让何妈不自觉升起防备：“四班呢，不过这次考完试就能分到一班去，对吧？”

　　何芳接过妈妈的眼神，坐直了腰：“是的。”

　　小镇上的这所学校，有一个规定，只限于高三上册。

　　无论是哪个班的学生，只要大统考能排到年级前四十，就能换班到一班去，而一班名次落后到四十之外的学生，就依排名换到其他班去。

　　到了高三下册，换班制就停止了，届时换到哪个班的学生，整学期就待在哪个班。

　　而这学期也就这一次大统考了，下个月就要期末考，是何芳唯一进一班给妈妈长脸的机会。这次她很自信，因为买通了前后左右的同学和她对答案，她不相信班上还有谁的分比她高。

　　“那正好，到时候两家的娃都在一班，可以互帮互助。”何爸用很豪爽的语气笑道。

　　这时，何爸又抬起下巴，努了努嘴，问余爸：“这位帅哥是？”

　　余爸恍然大悟：“余佳豪，我儿子，高三。”

　　简单两句介绍，余爸又把话题扯到生意上去了，说起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到头来赚的还没投的多，何爸表示两家可以多互相帮扶着。

　　今天，余佳豪特地穿了件压箱底都舍不得穿的黑色羊绒风衣，以为穿着来就可以给余爸长脸，让他多关注一下自己，实际上，现在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花枝招展的酸菜鱼，又酸又菜又多余。

　　渐渐入深的灰白背景，衬出天上为数不多的几颗星，那些星连自己周围都照不亮，余安在想，它们是怎么让一个夜晚看起来不那么黑的。

　　桌上的菜几乎是刚上齐，余安借口吃饱了下桌，余爸见怪不怪，表示在家也是这点饭量，大人们继续聊着生意，又聊到家常，喝高了，还会时不时吹吹年轻那会儿的牛皮。

　　余安走出酒楼，来到街上感受夜风，每一缕带着寒气的风，都是她对自由的寄托。

　　如果能变成一粒尘埃，她能从南飘到北，从天空飘进大海，她能飘到妈妈另一边的世界，和她相拥，告诉她，自己活的一点都不快乐。她总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冷，是比带走一粒尘埃的寒风还要冷。

　　每当一个人待着且无所事事时，总会莫名陷入相思，相思于某人，相思于回忆。

　　“你站在马路边干嘛，这么冷，还不如进去坐着。”

　　不知何时，何芳出现在她身后，随口问问的语气让余安知道，话里连好奇都不存在，更不是关心，只是和一个人搭话的流程而已。

　　余安转身走向酒楼：“你是四班的，你们老师对学生还挺大方。”

　　何芳脑袋一歪，实在想不出他们老师哪里大方：“此话怎讲？”

　　“上午还看见你们班同学拿了两袋饮料回教室，别告诉我那是她一个人的量。”

　　“哦～，这个啊，你误会了，那是她自愿请大家喝的。”

　　何芳回想起来，笑的很甜，余安觉得，甜到腻牙。如果是其他人看了或许会被吸引，但她一点都不喜欢何芳的笑。

　　是隐晦里藏了深意的笑，她也懒得去猜。

　　“我觉得我们很适合做朋友，而且门当户对。”

　　余安用眼尾看了她一眼：“等你到一班再说吧。”

　　因为整个学校最被重视的只有一班，所以批改试卷永远是一班的先改完，然后发下，其次再是修改别班的试卷。

　　今天窗外的阳光格外充足，秦素在教室的位置正好能照到朦胧的光线。

　　班主任在讲台上念着同学的名字，以及发给他们相对应的大统考试卷。

　　老师只念了名字，没有念分数，说是希望没考好的那些人不要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