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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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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猜到了他有可能说的话语,但是经由周斯年如此坦荡地说出来,棠笑仍是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把银边眼镜摘下,揉了揉眉心,轻阖着双眼,等待她的审判。
事关纳因科技生死存亡之际,周斯年也不曾听到自己心跳这般剧烈跳动。
这本是因为她而建立的公司,就算要亲手毁于她手中,也没什么不行。
玉石俱焚的一种深刻觉悟。
小三花睡在二楼阶梯,可能是梦到了什么,发出奶声奶气的哼哼。
棠笑环顾这间装修简约,却处处彰显着低调奢华的复式大开间,心想那古董一样的落地钟,寻常人得攒上多少个月的工资才能买得起?
大概是她的沉默太有震慑力,周斯年仰靠着,手指却无意识地捏着喉结,喉部声腔随着共鸣而微微收紧。
“你倒是给我一句准话。”周斯年嗓音隐有无奈之意,“别什么都不说,让我好像是个走钢索的人。”
“......”
棠笑奇异的没有思绪混乱,而是桩桩件件,忽然理清了最初的源头。
她揪着所有事情发生伊始的线头,语调温缓,细听还有微不可查的疏离。
“周总,在我身上所求的回报,是我这个人吗?”
面对她骤然换了的称呼,周斯年肃了脸色,眼底再无半分笑意底色。
她轻轻地问,“这张围猎我的网,从青森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已经布置好了吗?”
多么尖锐的指摘。
说完这句话,棠笑身上的紧绷感反而消失了几分,她笑了一下,却只是最为微末的面部神经牵动,很疲惫。
“我能问周总几个问题吗?”
周斯年哑然,壁灯是昏暖的颜色,斜打着映在他半身,眼底有莫名难言的清寂。
“工作的事情,是你让丁迦柔安排的吗?”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这话听得人想笑,但是周斯年神色极为认真,“你的工作,确实是丁迦柔一手促成,我不过将利益最大化。”
棠笑点点头,“这里面包括收购尾猫娱乐、给我签S级合同,以及所谓的公司分配宿舍?”
她再次看了看四周,这间房子从她搬进来到现在,几乎没有大动作的更改,大概是冥冥之中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原封不动地从这里离开。
周斯年是什么心思,昭然若揭,没必要对这些既定事实的一切加以否定。
“是,我有私心。”
棠笑继续问,“那么和九方游戏的代言?”
周斯年看着她的眼睛,“我在你心里还不是一个不折手段的人吧?九方娱乐主动找上尾猫,我进行过风险评估才决定让他们团队和你接洽。”
而且,选择权一直在你手中。
“最喜欢小兔子了,是你吗?”
“是。”
周斯年毫无隐瞒,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在她面前继续兜着什么。
那些曾经游离于亲密之外的对话浮于心头,他用那个马甲与自己对话时,话少而精简,说得最多的也不过是问她吃饭了没,以及嘱咐早一点睡。
哪想放下手机,转头却在她的厨房任劳任怨地给她做饭。
棠笑觉得自己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凌迟,一把刀刀见血的利刃,正在往她心头剜。
“你知道我很缺钱,对吗?”
棠笑欠他的房费早已经还清,之后的相处当中,他们有意避开了金钱这个话题。
周斯年拐了八百个弯的苦心,却只让她看见冰山一角,但是也仅仅是这一角,就足够叫她全盘崩溃。
他似乎蹙了下眉,眸光仍然锁着她,“棠笑,你凭你自己本事赚钱,和我没有关系。”
“是。”
她却笑了,很轻的一声,刹那间却像西西弗斯推着的石头,横冲直撞滚到他心底。
“但是我有今天,都是一手促成,是你给我这个机会——”喉音破碎的厉害,棠笑垂下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周斯年,如果你是一个商人,就应当知道,这是一桩赔本买卖。”
他神情蓦地骤变,“你什么意思?”
棠笑交叉着手指,搁在桌下,指节渗出青白。
“不管从任何方面来说,我感谢你,可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
她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决定,用着最愚蠢的“长痛不如短痛”方式,想要和他今夜之后,干净利落的一刀两断。
棠笑终于给了他宣判,她撑着冰冷的桌沿站起身,声音模糊而沙哑,“对不起,但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说完这句话,一直无形撑着她背脊的力量终于烟消云散,她塌下肩膀,折下的一截脖颈如月冷白,那么美丽,又那么脆弱。
像是即将扑火的飞蛾。
寂静被时间拉长无意义的滴答声,心跳和呼吸好像都被放缓,可能过去了半小时,可能只有三十秒。
“请你......”
棠笑咬着牙,每一字都发自肺腑,鲜血淋漓地。
“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一室风雪寂静。
周斯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声断着一声地笑出来。
“你觉得我是在纠缠你?这么难听的指控,我这辈子可不想再听见第二次。”
那副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提心吊胆神态仿佛只是棠笑错眼的瞬间,他又恢复成游刃有余的贵公子做派。
周斯年一指挑起眼镜腿儿,眼风往她面上一瞥,旋即漫不经心地说道,“棠笑,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实在不擅长说谎。”
她面色发白,唇线紧闭。
周斯年隔着透明镜片看她,眼神平静。
“你今天说过的话我权当没听过,好了,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
说罢,绕过她往外走,大门开合“咔哒”一声,剪断了棠笑最后一根摇摇欲坠维系着理智的线。
她骤然腿软,摔在座椅上,茫然地望着侧开的窗户许久,终于强打了劲儿,起身去把窗户合上。
原以为雪停了。
不曾想,低头看下,入目之处皆是银装素裹。
一场暴烈、冷漠、将一切尚未破土而出的情意淹没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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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斯年满身戾气,一掌推开房门,单手扯掉领带,不知扔到哪处沙发的扶手。
他从办公桌抽屉里翻找出香烟,金属打火机摩擦着砂轮,一手夹烟一手飞快拨出一通电话。
“韩栋,你给我查一查,今晚棠笑都见了谁。”
韩栋默了一瞬,想起周斯年与周夫人之间的嫌隙,不太确认地问道,“小周总,不知道您有没有事先得知一个消息......”
周斯年与自己急需纾解的欲望对峙半晌,最终还是对棠笑的承诺站了理智上风,他把圈了一条黑金条纹的香烟拍在桌边,冷声问,“你说。”
韩栋说,“周夫人受邀参加一场珠宝展会,选址位于耀京宴会厅9楼。”
周斯年瞬间明白过来。
周夫人对棠笑的敌意莫名其妙且毫无来由,再者两人从未见过面,周夫人何至于为难她?
“你把我母亲的行程发一份过来。”
韩栋效率很高,不出十分钟,一份完整行程已经送入他电脑中。
周斯年快速浏览,看起来不是临时起意要来一趟耀京,而是早在半月前,就已经收到展会主办方的邀请。
这几年来,因为涉及领域不同的原因,周斯年少有和父母直接工作重叠的时刻,乍然听到母亲来了耀京却并未知会他一声,他倒是不觉得怪异,毕竟母子两的关系从周斯年甫一回国就拒绝周夫人安排相亲的那时候起,渐渐有分崩离析之状。
周斯年头疼的摁住眉心,把电脑后盖一阖,转着工学椅对着窗外肆虐大雪微微怔神。
和韩栋交待两句,周斯年拨出许久没有再通信过的号码。
等了少顷,那边终于姗姗来迟。
开口便是讥讽的夹枪带棒,“你来替你的小女友兴师问罪?”
这话一说,周斯年完全明白棠笑今夜的态度,以及那句他压根就不相信的所谓“纠缠”。
周斯年平平注视着巨大落地窗的倒影,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她什么都没说。”
那边倒是意外地挑起眉,“哦?她不告状?”
“妈。”周斯年压着隐忍不发的怒意,“您为什么总是要针对棠笑?”
周夫人久久无回音,她像是听到了很有意思的话,翻来覆去品尝半晌,却也咂不出个什么滋味。
“我为什么要针对棠笑?”她笑起来,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青森或耀京那么多女人,你偏偏只看得上棠笑?”
前两年因为相亲的事情彻底和周母吵过一架,后来她大有撒手不管的意思,没想到她还在棠笑这头过不去。
周斯年平静地答,“我喜欢她那是我的事。”
周夫人提高音量,尖锐的、好似她那造价不菲描绘的蔻丹指甲刮擦出的声响,“你是我儿子!我管我儿子还不行了?”
“......这么多年,我还没有按着您的想法来吗?”
周斯年倦极,心中开始回溯般后悔,不该擅自拨这一通电话。
“您想让我出国念商科,我去了,您想让我回国,我也回了,您想让我相亲,虽然没有结果,但我到底也没有拂了您心意。”
周夫人气极反笑,“好啊,你合该听听你自己说的话?”
“你是出国了,学分修完后一声不吭转了AI智能方向,每场相亲也去了,然后呢?和人家姑娘有什么后续?”
周斯年抖着烟盒,一根烟掉在他掌心里,他克制着抽烟的劲儿,只捻烂了烟嘴,眉眼绕着深重的疲惫和恼怒。
“您可以插手我人生中任何一件事情,唯独她不行。”
不是商量且和缓的口吻,是他一贯在谈判桌上和人厮杀的姿态。
“好啊。”周夫人冷冷一笑,“你要和她在一起,也不怕小正死不瞑目?”
周斯年耐心告罄,语气也多了几分不耐烦,“这和小正有什么关系......”
不等他一句话说完,那边已然挂了电话。
周斯年扔了废掉的烟,折身到冰箱拿出一瓶威士忌。
烈酒清苦,即将关上冰箱时却看见冷架上孤零零的大白兔奶糖。
周斯年手指一滞,想起棠笑最后看过来的那一眼,分明带了很清的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