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恋爱物语》莓有鱼

50、50

　　静寂一瞬，棠笑徒劳地启唇，而后又愁苦地抿上。

　　夜风涌着连衣裙下摆，她伸手压了压。清透黑亮的眼底蹿上一簇灯火，融融的一束光，温暖却没有热意。

　　他们几乎在同时开口。

　　“对不起。”

　　然后又一同沉默下来。

　　棠笑清楚自己的“对不起”指代的是什么：她从未想要让周斯年痛苦，不管出于任何理由。

　　周斯年俯下身，指节微凉的手扶着她的侧脸，迫使她抬起目光。
　　“是我没照顾好你的心情，擅自把你带来医院，让你想起了很不好的事情吧，对不起。”

　　他处处为自己着想，棠笑连装腔作势责怪他的理由都没有。
　　更何况，她觉得自己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父母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一颗心溃烂再愈合，总有一层结好的痂护着伤口。

　　愚公移山似的自我欺骗。

　　“没关系......”棠笑牵出一痕很淡的笑意，仿佛轻羽落在水面，扰起不甚明显的涟漪。

　　夜风止歇，煌煌灯火倒映在眼底，无波无澜，温沉又平静。

　　棠笑碰着他的手，低声说，“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重新回到病房，师母正调高空调温度，听见渐近的脚步声，偏头看了一眼。

　　“两孩子这是怎么了？”师母把遥控器放到一旁简陋的立柜上，笑说，“怎么一个个表情都不好？”

　　棠笑细声细气地说，“可能在外面吹了点风。”她话锋一转，诚恳道，“师母，晚上我和学长在这里守着，您先回去休息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师母立即柳眉倒竖，托着她的手，不赞成地摇头，“小姑娘可不兴熬夜，而且你瞧你自己脸色差劲的——你才要好好休息。这样，一会儿你和我回去，这里有斯年看着就行，乖乖听话啊。”

　　她还要说什么，周斯年却捏了捏她的指尖，笑说，“不听我的话也要听师母的话吧？”
　　棠笑无法，闷闷地看了他半晌，对方一点要改口的意思也没有，这才作罢。

　　昆教授却看一眼周斯年，又看一眼棠笑，周而复始，渐渐咂出什么意味来。

　　棠笑和师母颇聊得来，两人正在手机相册里观看对方收养的小流浪成长近况，双双笑起来，“我们家这几只可能吃了，比刚来时胖了好几斤呢。”

　　她衷心地夸赞，“师母养得真好。”

　　时间不早，棠笑只在病房里待了约莫半个小时，周斯年给她们叫了一辆车，一直把人送到住院部大门后，他才折返。

　　回到病房后，周斯年揿暗灯光，把名贵西服折了一折，垫在折叠椅上当枕头。
　　昆教授不见倦意，笑眯眯地等着他回来，“你和人小棠闹别扭了？”

　　周斯年沉默一息，忽然翻了个身，侧着对着病床，沉沉地开口，“我请您加入这个项目，是因为她。”
　　昆教授并不奇怪，摸着下巴点点头，“我猜到了——虽然现在全息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但是用于构造一个全新的人，还是有些概念化了。”

　　“不能完全算作一个全新的人。”周斯年说，“我们会从过往经历和已掌握的数据中演算出最合适的程序，尽力还原每个人的本身。”

　　昆教授呵呵一笑，“这女孩儿的姓氏不多见，我上次说过我有一个在青森的老友也姓棠，不过他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女。”

　　周斯年微怔，忽然单臂撑着身坐起，窗外格进来的月光又清又冷，毫无温度地映在他深邃如墨的瞳孔中。

　　“棠笑父亲姓方，她随母亲姓。”
　　“嗯？”这下连昆教授都颇感意外，两人一上一下对视片刻，昆教授说，“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的具体家世，我不太清楚。”周斯年抿了下干涩的唇，“她父母因车祸过世后，她就一直跟着二伯一家生活，据我了解，这么多年从未有‘外公’身份的人出现。”

　　昆教授若有所思，“我这老朋友，早些年出国了，细细想来，我和他差不多已有十几年没有联系过。”

　　周斯年目光落在遥远透明的月光，想起黑暗中棠笑如流星坠落而黯淡下去的眸光，眉间凝了郁结，“或许只是巧合。”

　　“你还真别这么说。”昆教授越想越精神，他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手机，翻找一阵无果后，皱着眉思考起来，“这小棠啊，越看越有我那老朋友年轻时的模样，只可惜照片都在电脑里，改天你到我家里去，我找给你看。”

　　周斯年重新躺下，轻阖双目，淡然道，“您在病中，还是先好好养病吧。”

　　**

　　棠笑第二天买了早点来医院。
　　清粥小菜和灌汤包是在医院楼下买的，各式各样买了好几份，拿到昆教授病房时，她推门进去，却不见周斯年的身影。

　　“教授。”棠笑提着手中的环保袋，笑道，“我买了早餐来。”
　　经由昨晚开始的话题，昆教授一大早就架了副眼镜，正靠着医院慢吞吞的网速下载手机邮箱。

　　“小棠来啦？”昆教授把手机放在桌上，冲她招手，“怎么买那么多？”

　　棠笑乖乖地弯着眼尾唇角，“我也没吃。”
　　她环视一圈，顿了顿，“学长已经去公司了？”

　　昆教授却来了劲儿，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是兴致勃勃地看着她说，“小棠啊，教授问你个事儿。”

　　“嗯？”棠笑眨眨眼，吸管扎穿薄薄的锡箔纸，“教授您问。”

　　“你对我们家斯年怎么看啊？”昆教授清了清嗓子，打一折大甩卖地口气问，“你们两是同学吧？那肯定知根知底，这孩子打小就优秀，不过呢，从高中毕业以后，一直没有谈过恋爱，他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啊，就盼着他能领个女孩子回家来看看，可惜两老没等到这一天。”

　　棠笑暂且不明白昆教授为什么好端端地忽然当起了说客，她吸了一口温热的无糖黑芝麻豆浆，慢慢说，“学长这么优秀，应该挺多女孩子喜欢他的吧。”

　　毕竟这人自高中起，一直属于狂蜂浪蝶不间断的状态。

　　昆教授瞥了眼毫无动静的阳台卫生间，“嗐”了一声，“单方面喜欢能成什么事对不对？你可别说我人老眼花，我看着都清着呢，你两都对彼此有点意思吧，怎么不近一步？”

　　棠笑差点叫豆浆给呛到，不上不下地憋了一口气，整张小脸憋得通红。
　　最后没等昆教授盘问出一二三来，周斯年推开卫生间可怜的破落小门出来。

　　他似乎刚洗过一把脸，侧颊还挂着欲落不落的水珠。

　　这人在无法伸展的简易折叠床将就了一夜，白衬衫却仍然挺阔利落，腕上戴着的黑金手表在阳光下精钢锃亮，与主人一派相承的冷漠。

　　周斯年脚步一顿，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棠笑举起手中的包子，“学长，你吃早餐吗？”

　　纳因科技刚起步的那会儿，周斯年人还在美国念研究生，他提前修完了本科学分，第二年从商科转到AI领域。

　　他算是极少数从零开始的二代——拉投资、拓人脉，全凭自己一个人扛下来，那段时间常是昼夜颠倒，别说一日三餐，能按时按点吃上一顿饭就算不错。

　　这就导致他回到国内以后，仍然是没有养成吃早餐的习惯。

　　周斯年还没有答复，昆教授已经替他决定，“吃！当然要吃，咱们老祖宗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你不吃这一顿，以后又要开几个小时的会议，怎么受得了？”

　　棠笑不由得点头，“嗯，以后老了有你受罪。”

　　周斯年一时无语，他拉过一个椅子，靠着棠笑身侧，从冒着热气的早餐堆里挑拣出一个烧麦，“你真好意思说我，每天吃那点猫食，瘦的一阵风都能把你刮跑，来，这是你的，我看完你把这碗粥喝完才走，对了，友情提示一下，如果四十分钟内我没赶到公司，那么今天的会议只能推迟。”

　　棠笑瞪大眼，刚要开口说话，周斯年好整以暇地敲敲表盘，“你现在还有三十九分钟。”

　　一顿早饭还没有吃完，师母另外提着一份精致小笼包上来，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失笑道，“太好了，我可以自己独享一份御膳轩的小笼包，亏得我提前起来订餐呢。”

　　棠笑连忙站起来给师母让位，“师母，您坐。”
　　师母越看她越觉得乖巧和喜爱，把手提包往床头一搁，笑说，“下次师母请你来我们家里吃饭，可不要拒绝。”

　　棠笑点头，“我不吃白饭，我可以替你们打打下手或洗碗。”
　　周斯年用餐巾纸抹唇，拿了另一杯没有碰过的豆浆，“别，她做那饭，仅够人吃不出病来，其余的色香味，您可是别想了。”

　　他捞过搭在一旁的西服外套，两指轻轻松松拎着棠笑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至于洗碗，师母家从没有让女孩子做这些琐事的规矩。”

　　棠笑震惊地看着他，“上次你还让我去洗碗来着！”
　　周斯年只当听不见，笑说，“一会儿会有人来安排换病房的事情，好了，我要先去公司，顺便送她回去，晚上我们再来。”

　　“多大点事，来什么来。”昆教授出声赶人，“别来了啊，省得你还要多跑这一趟。”

　　师母也跟着说，“斯年多忙，笑笑也要工作，你两就不要来了，跑来跑去，也不嫌麻烦，等出院的那天，你再来我们家吃饭。”

　　说罢，看向棠笑，眸光含了笑意，“师母请你，你可得赏脸来。”
　　棠笑从未感受过来自爷奶辈的关心，她抿唇露出笑容，对两位老人挥了挥手，“嗯，我一定来，那我们先走啦，有事您就和学长说。”

　　下了电梯，一辆白色的添越停在规划线内，后车门应声而开，周斯年掌着线条流畅的车门，一抬下颌，示意她先进去，“我先送你回去。”

　　棠笑从挎包里拿出手机一看时间，“不用了，送我到清澜河地铁口就可以了，我坐地铁回去。”

　　周斯年目光敛着笑，“清澜河和我公司是完全的两个方向。”

　　棠笑一怔，“那——”

　　“我去公司开会，再让司机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