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无高楼》拉莫

16、第十五章

　　连安起身推开窗户，想散散屋里的烟味。
　　她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很凉，但并不刺骨，她忍不住又点了一支烟，站在窗边，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很快就随风四散开了。
　　龚野一直都知道她是个抽烟的女人，但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在他面前抽烟。他坐在床边，忍不住对她投去一种审视的目光，脸上仍是那种痞气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看什么？”连安像是感应到了似的，心灵福至地回过头，抬手吸了一口。
　　龚野笑意更深，“看你抽烟。”
　　连安把一口烟雾吐出来，他躲都没躲。
　　连安斜眼睨着他，“没见过？”
　　龚野不回答，也吹了一口气，将烟雾吹散了。
　　连安淡然地回过头去，看着天空出神，她那时还没懂龚野的目光，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吐出烟雾。
　　只有龚野看出来了，她刚才那一下没过肺，但是他没说。
　　连安继续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新疆有什么好玩的吗？”
　　“新疆啊，好玩的挺多的……”龚野想了一会儿，道：“我们塔城有一处风眼，风特别大。”
　　连安的眼睛亮了一下，来了兴趣，“什么样的风眼？”
　　龚野在网上搜了出来给她看，是一段驾车时录制的视频，遮天蔽日的大风吹起满地的白雪连绵起伏，像翻涌的雾浪一样覆盖了整个视线，灰黑色的公路衬得风吹雪格外显眼，像是一层一层漂泊的仙气划过地面。
　　“你以后能带我去吗？”连安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可以啊，”龚野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一样，“没问题。”
　　连安笑着靠过来，“到时候我能穿着裙子去吗？”
　　龚野被她逗笑了，“你能穿着裙子去，我佩服你。”
　　“不行吗？”她故作一脸天真状。
　　“行啊，怎么不行，到时候你别被冻哭了就行。”龚野笑着，搂过她的腰，指尖在她的针织裙上来回摩挲，仿佛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画面。
　　连安也笑起来，转头盯着他，眼波焦灼着流转之间，两个人又不由自主地靠近了。
　　连安默默闭上眼睛，她在想，龚野说得对，真的会上瘾。

　　两个人在房间里窝着，一动也不想动，室内的温暖让人不经意留恋着，无法脱身。
　　不知不觉间，皮肤接触到冰凉的空气，让连安很抗拒，她激烈地反抗着，但是被龚野压制得动弹不得。
　　（和谐）
　　看着她的反应，龚野愣了一下，试探地问：“第一次？”
　　连安顿了一下，点点头。
　　龚野低着头，连安看不见他的表情。

　　最终，溅了一点到连安的大腿上，烫得她一激灵。
　　连安注意了一下时间，四个多小时，连安暗暗咂舌。
　　她掰着手指头算着，吃饭、逛街都有过了，还差没有一起看电影。
　　翻出手机，找了一部刚刚上映的国产动画电影，上映没几天，网络上收到的好评如潮，吊起了连安的好奇心。她买了两张晚上的电影票，也没跟龚野商量，全权决定了时间和座位。因为从吃饭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龚野能够做选择，比如点菜，但是他并不喜欢做选择，倒也不是说他有什么选择困难症，如果连安不做选择，他最终还是会主动去做好选择，但是他并不喜欢那个过程。
　　不过没关系，连安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细节，她甚至对龚野的这个小习惯非常满意，因为她是一个喜欢做选择的人，她酷爱做选择的过程，从来都不会拖泥带水，永远干净利落地选择自己想要的。无论什么时候，她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管是点菜还是买电影票，她都喜欢掌握在自己手里。
　　窗外暖阳正盛，连安发现这事儿其实挺消耗体力的，就拉着龚野出去吃饭。
　　依然是漫无目的地闲逛，但是连安没什么气力再走下去了，草草在街边找了一家看起来生意还不错的馄饨店，就拉着龚野一头扎进去了。
　　“吃馄饨加小笼包怎么样？”连安抬起头，一边看着林林总总的菜单价目表，一边询问龚野。能选择的食物非常多，甚至还有扁肉和瘦肉丸，都是馄饨的亲戚，但是连安不准备一一品尝特色，她只看自己最熟悉的食物。
　　“可以。”省掉了做选择的时间，龚野突然发现这种感觉相当好。
　　“你去坐着等我吧。”连安拍了拍他的手背。
　　龚野毫不犹豫地去找座位了。
　　连安笑着，知道自己猜准了。
　　事实证明，她不仅猜准了男人，还猜准了美食，馄饨店里的招牌当然是馄饨，虽然比不上南京的柴火馄饨，但是也别有一番风味，能够满足她这个南方人的味蕾。但是小笼包就差强人意了，北方用的都是死面发出来的面粉做皮，一口下去是厚厚的面粉，也没有浓厚的汤汁在嘴里爆开，和南京的皮薄汁多的小笼包完全是两样东西。
　　两笼小笼包，连安只吃了一个，剩下的全进了龚野的肚子，她忍不住跟他吐槽北方的小笼包，并吹嘘了一番南方的小笼包有多么多么好吃。
　　龚野想了一会儿，道：“你说的那种是灌汤包，不是小笼包，小笼包就是这种的。”
　　连安沉默了下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在她将近二十年的人生里，没有人跟她区分过小笼包和灌汤包的区别，在她的认知里，两者是一种东西，小笼包之所以能被称之为小笼包，就是因为它的皮儿和汁儿都各具特色，没皮儿没汁儿，充其量只能叫做小包子，而不是小笼包。
　　她知道龚野曾经在南方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念书时在湖北待过一年，后来做生意，又去温州待过一段时间，但她发现，在饮食习惯上面，两个人之间仍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南北之间的差异，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爱意而被缩短分毫，反而无限放大了她这个南方人的局促和不安，她对饮食的挑剔在此刻原形毕露。
　　连安曾经觉得自己和龚野一样，都不是对饮食挑剔的人，但是她的不挑剔，仅仅局限于她所熟悉的南方，一旦把她置身北方，各种不适应就冒出了头。她曾经担心龚野在这儿吃不习惯，现在看来都是多余的担心了，吃不习惯的只有她自己一个。龚野本就是北方人，他来自全中国最西北的地区——新疆塔城，吃面食，吃牛羊肉，他又怎么会在乎什么是真正的小笼包呢？小笼包或者灌汤包，在他看来，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她的情绪不自觉低落下来，转眼她又不经意地想到，龚野刚来南方的那几年，会不会因为吃米而感到和自己一样的失落呢？
　　应该会吧，毕竟他是西北男人，西北男人都爱吃面食。
　　会失落到什么地步呢？连安没有答案了，她只是默默在心里盘算着，要对他再好一些。
　　这些种种，连安没有在脸上透露出半点信息来，她的想法龚野也永远不会知道，她只是安静地吃完了属于她的那碗馄饨，然后坐着等待龚野吃完。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那时的连安看来，都完完全全地不叫做事儿。
　　他们之间有着刚刚扬帆起航的爱，帮助他们跨越山海，克服一切困难，直到抵达彼岸。
　　米或者面，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她可以为了他吃面，他也可以为了她吃米，连安那时是这样想的。

　　吃完饭，身上热了一圈，手和脚都不再是冰凉了的，连安觉得走路时都多了些力气。
　　他们打车去影城，这地方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来，来来回回地找不到影院的入口，绕着商场转了好几圈，磨蹭得直到电影快要开场，也没进去。
　　连安很焦急，最后央人来问，才在停车场的附近看见了一部小小的通往影院的电梯。
　　其实那电梯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周围，如果那时能再仔细地看看指示牌，并不难发现那处地点。
　　但是连安没时间懊悔错过的时间，她心急如焚地拖着龚野，火急火燎地冲进电影院，正好在电影开场的前五分钟赶上了。
　　大银幕上还在播放电影开头的广告，连安掏出手机来调成静音。
　　龚野趁着这个空档，悄悄地摸出手机，侧身偷偷给两人各拍了一张合照，他在前面，对着镜头傻呵呵地笑着，连安在后面，带着影城派发的3D墨镜，不苟言笑地看着手机。
　　龚野把拍好的照片发到连安的手机里，连安好奇地点开来看。
　　“安安，你好酷啊。”龚野满意地欣赏着照片，末了觉得有点不对劲，“我看起来怎么那么傻？”
　　他转头看着连安，却发现连安一直在偷笑。
　　“真的很傻。”连安忍不住评价道。
　　龚野失望地板下脸来。
　　连安笑着凑过来，“我来拍。”她握起他的手，用画面定格了两个人紧紧牵手的画面。
　　然后，灯光就暗下来了。

　　一直到电影结束，连安都意犹未尽，走进电梯，她都还在跟龚野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剧情，看来网友们的审美水平还是可以信任的。
　　就在此时，又有一条信息传进来，连安点开手机回复。
　　“你今晚很忙啊。”龚野站在她旁边，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她的手机屏幕。
　　连安顿了一下，她看见的是陈西群的消息，他评论了连安朋友圈发的那张草原的照片，觉得好看，过来问她在哪儿，她道：“哪有，朋友的消息而已。”龚野明显是不信的，他探过头来想看看连安在和谁发消息。
　　但是，连安下意识地侧了一下手机屏幕，下一秒。她就意识到这个动作有多蠢，如果她不躲，龚野不一定会好奇，但是她躲开了，这不正坐实了猫腻吗？
　　连安在心里暗暗懊恼，显然她还没有习惯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的这件事。
　　果然，龚野的脸色立马就冷下来了。
　　电梯门在这个时候打开了，龚野大步流星地跨了出去，连安亦步亦趋地追在后面，拐杖拄得飞快。
　　“等等我嘛。”
　　龚野的步子慢下来，但是没有回头，他并不介意连安在和谁聊天，只是连安闪避的那个动作就像是一根刺，无声地扎进了他的心房。
　　连安在后面慢慢笑起来，“吃醋啊？”
　　龚野转过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连安慢慢收敛起笑意，上去挽他，被龚野躲开了。
　　她转了转眼珠子，又摸出手机来，发了一条朋友圈，并艾特了龚野。
　　龚野点开，看见那是一张很简单的图片，在光线昏暗的影院，只有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连安露出了一小节白皙的手臂，配了一串十分简短的文案：
　　My crush.
　　龚野抬头看着连安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他无可奈何地发现，他对她实在是生不起气来，只好不动声色地过去牵起了她的手。
　　连安被他牵着，脸上是止不住地笑意。
　　“这样就好啦？”连安歪着头看他。
　　龚野看着她，做了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连安乖乖地交出了手机，“拿去看吧，想看什么看什么。”
　　龚野并不感兴趣，他斜眼瞥了一眼她的手机，毫不客气地接过，揣进了自己的兜里，就转身打车去了。
　　然后在连安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勾起了一抹笑意。
　　那一晚，连安那条朋友圈下面的评论如潮水一般涌来，有郑婉的，有陈西群的，各路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发来惊叹或者祝福，但是她一条也没回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