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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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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期间的房费实在高得离谱,一晚上300,不还价,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原本住的那间房间已经被别人订走了。
不得已,只能换了一间没有窗户的。
龚野摸出了三百块钱放在前台,又转了50块钱的押金,买了两瓶水,还是一瓶矿泉水,一瓶绿茶,这次连安拎走了那瓶绿茶。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腹诽房费的高昂,连安倒还好,她几乎没有订过旅馆,不知道正常的价格应该是什么样的,只是觉得心疼,但是可以接受。对于龚野来说,他觉得在这偏僻的西北地区,哪怕是市中心这个房价也太过于夸张了,他想起在南方的那几年,二百多块就能住一间环境比这里不知道好几倍的豪华酒店了。
真是时光荏苒,岁月蹉跎啊,物价涨得他快要跟不上节奏了,龚野在心里思忖着,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我让我哥给我租个房子吧。”龚野往走廊里面走,核对着房卡上的房间号。
“你哥?”连安有些惊讶地抬头。
“嗯,远方表哥,我这两天在联系。”龚野用房卡刷开房间门,他想了想,道:“我管他妈叫表姑。”
“好啊。”连安跟在他后面,脑袋里想象着要租个什么样的房子。
“租个离你学校近点的。”龚野把房间和浴室的灯光都打开。
连安撑着拐杖站在门口,答应得飞快:“可以。”
龚野回头,发现她还一动不动地杵在门口,“进来啊。”
她的目光移向别处,“我该回去了。”连安连大衣都没有脱,只是把他送进房间就转身要走。
龚野当然不舍得让她走,走过来拖着她不肯放手,直接把她往房间里带,连安腿脚不便,拧不过他。
“留下来吧。”他坐在床上,把头埋在她的腰窝里磨蹭着。
连安坚定地摇摇头,“不行啊,有门禁。”
龚野抬起头,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她,像一只受伤的小狗。
“我真的要回学校了。”连安努力地不让自己不去看他的脸,龚野磨蹭了一会儿,发现未果,他想了想,笑起来,“怕我啊?”
连安低着头看他,不说话。
龚野起身,抄起外套穿上,“走吧,送你回去。”
连安没有注意到,龚野的走路姿势,比之前更为吃力了。
龚野说租就租,是个行动派,第二天,就见他的表哥去了。上午,两个人在四周逛了一圈,中午,龚野牵着她从地铁站里出来,老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男人在地铁出口处等着。
表哥约莫三十多岁,听说是做保洁公司的生意的,头发不多,个子不高。
龚野松开了连安的手,迎上去握那男人的手。
连安觉得这场合她不适合在,于是主动跟龚野道别,借口先回学校。
那是一个十字路口,车来车往,熙熙攘攘,连安先横着过马路,再纵着过马路,来到了校门口那条长长的坡的尽头,她逆着长坡,慢慢地往上走。
龚野和男人并肩走着寒暄,余光里,连安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越来越远,他有一瞬间的出神,他觉得连安总有一天会离他越来越远,就像今天一样,拄着拐杖,走得缓慢但又坚定,她从不回头。
但是没关系,他很快就可以留住她了。
只要为她租一个房子,他们就可以一直住在一起了。
龚野这样想着,收回了视线,专心地跟身边的男人聊起来。
这个被龚野称之为表哥的男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龚野依稀记得他姓曲,幼年时期他妈妈带着他来拜会过,后面很多年,联系也渐渐少了。如今,因为连安而再次热络起来,龚野没有说谎,他确实在全国各地都有可以投奔的人,在他来内蒙之前,就想好了这条退路,在新疆解封之前,都可以暂居他表哥的住所,这一点,他早就让他妈妈提前联系过。
高昂的国庆酒店价格让他不得已把计划提前了。
况且如今有了连安,他就不得不动起了租房子的念头。
龚野一口一个曲哥,叫得还算亲切,曲哥也明白龚野目前的处境,表示愿意给他租一个房子,龚野也不太好意思提要求,只是明里暗里地暗示了自己女朋友学校的地理位置。
龚野递了一根烟过去,道:“曲哥,拜托你了。”
曲哥接过烟,眯着眼睛吸了一口,“放心吧,你妈都跟我打过招呼了,新疆解封之前,你就踏实住着,不急着走。”他转头打量着龚野,问:“你是来这边办事儿的?”
龚野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网恋奔现的,只好含含糊糊地搪塞过去,“嗯,刚回国,来这边看看行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仰仗曲哥有机会多带带我。”
曲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答应下来,明白了这件事儿该怎么处理。
两个男人的对话通常都是简单有效的,两人没走出多远,基本就敲定了事情的整个流程,直接作鸟兽散了。曲哥本来提出要请龚野吃饭,龚野没有拒绝,只是抢着要买单,最终曲哥觉得事儿还没办好,不好意思先吃人家的饭,就推脱了下次。
于是,龚野给连安发消息说完事儿了的时候,连安甚至还没走到校门口。
她茫然地回头看去,并没有看见龚野的身影。
龚野说,他现在过来找她。
连安就坐在路边的石墩上,安静地等待着。没一会儿,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顺着她来时的坡慢慢地走上来。
她这时才发现,龚野的走路姿势有点奇怪,一脚深一脚浅的。
等龚野走近了,她问道:“你的脚怎么了?”
龚野低头看了看,说:“脚有点疼,没大事。”
“路走多了?”连安疑惑地盯着他的鞋子,“怎么个疼法?破皮了吗?”
龚野也坐下来,伸着两条长腿,“脚上有点旧伤,在东南亚弄的,那边有种药挺神奇的,一用就好,但是没带回来。”
连安心中倏地泛起涟漪,但表面上波澜不惊,她冷静道:“怎么弄的?”
“那边环境不好,气候湿热,容易生病,”龚野想了想,避重就轻地说:“问题不大,没事的。”
连安看看龚野,又看看自己的拐杖,忍不住笑了一声,“咱俩没一个健全的。”
她站起来,往记忆中药店的方向走去,“走吧,我陪你去买药。”
“你是怎么跟你表哥说的?”连安挽着他的胳膊,两个人腿脚都不利落,走得比平时几乎慢了一倍。
“他以为我是来这办事儿的,”龚野看着远方,目光淡淡的,“放心吧,看在我妈的面子上,房子的事他会帮我办好的。”
连安点点头,斟酌着问道:“你妈妈和他很熟啊。”
龚野抬头想了想,不自觉叹了口气:“很多年了,老交情,我姑,就是我表哥的妈妈,小时候还在她家住过一阵子。”
“那你要去看看她吗?”
“再说吧,等房子的事搞定之后。”
药店不远,谈话间就快走到了,连安大概摸清了龚野这个表哥的来历,觉得这件事大概率有谱。只是,她没想到龚野会这么快决定留下来,她不知道他这个举动是被大环境所迫,还是纯粹为了她一人,她不愿意多想,只觉得龚野留与不留,好像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留,她给他订好旅馆;他不留,她也坦然接受。
可是一切那么顺理成章,她还沉溺在恋爱的甜腻糖水里抽不出身,没空思考更加久远的事情,龚野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租了房子,这意味着他短期内没有打断离开,她也姑且可以全权当做他是为了她一个人留下的。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如果没有连安,龚野不知道会在中国的哪个角落安身,也许就直接跟着老常回了湖南,根本不会踏足北上的列车,列车把他带到了遥远苦寒的极北之地,他见到了人,居然就舍不得再走了。
一定有一个瞬间,两个人同时想到了,如果可以永远留在这里该有多好。
连安不懂龚野脚上的伤病,于是也没有跟着进去,她担心龚野不想让她知道太多关于他伤口的事情。
“我在门口等你。”连安说。
“好。”龚野往药店门口的台阶上走去。
连安靠在一边的公交车站牌上,拄着拐杖,摸出了一根烟来抽,依然是她最爱的云烟。她觉得这种烟的烟草味特别适合冬天,她学校的女孩子们都喜欢抽细长的带味道的外烟,只有她喜欢抽这种短粗的本土男人烟,浓烈而辛辣,新手入肺容易激起一阵咳嗽,女孩儿一般都不愿意抽。可是连安细细品味,总觉得有一股骨髓的味道环绕在口鼻之间,那是一种让连安上瘾的味道。
她耐心地等待着,一支烟燃尽,龚野就出来了。
他提着一袋子药,“果然,中国买不到那种药,肯定是海关不让过。”他冲着连安扬了扬袋子,“她们说这种药也有效果,回去试试吧。”
连安点点头说好,跟着他往旅馆走去。
连安之前从未注意过龚野的伤口,她甚至从不知道他还带着一身伤。
龚野在她面前慢慢地脱下袜子,卷起裤管,她才逐渐地看清了那些伤疤。
大片的紫红色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从脚背、脚腕一直延伸到小腿,有的已经结痂了,有的刚刚翻卷出嫩红色的肉,隐隐约约有血迹压抑在皮肉之下,好像下一秒就要溢出淋漓的鲜血来,看得人触目惊心。连安没想到龚野的伤势这么严重,这让她不自觉联想着他曾经的工作,原来和她一直幻想的大相径庭。
那种刺激而又危险的生活背后伴随着一道又一道浓重的伤痕,真实地在身体上留下痕迹。
连安仿佛一眼看见了他的过去。
龚野看着她的表情,笑了笑:“没事的,泰国那边湿润炎热,容易生疮,北方干燥,已经没以前那么严重了。”
“你去过医院吗?”连安盯着他的伤。
龚野还是笑,“不用去,去了医生也是给你开药,他们的套路我太清楚了,医院开的那些药都没有泰国的药好用。”
连安无言,她皱着眉头坐在一边,整个人像是放空了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龚野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安慰她,“你那是什么表情?又不是什么绝症,慢慢养一养就好了。”
连安仍然是不痛不痒的样子,就像是她在草原上骑马的表情一样,“我来?”连安对他伸出手。
“不用。”龚野侧了一下身子,又很快地直起来,“已经好了。”他把裤脚放下来,遮住了那些面目可憎的伤疤。
那些不为人知的伤痕埋没在他长长的黑色裤脚之下,被他永恒地隐藏起来,陈年累月,日复一日地不得见天光,如同在东南亚那段从未有人窥见过的过往。
连安的多疑是对的,他并不想过多地暴露过去,也从不主动阐述或者抱怨那些三缄其口的秘辛,但龚野并不是故意隐瞒,他只是不愿意让心爱的女孩看见他的伤,就像是不愿意让她给自己上药一样。
过往的重量,蓦然横亘在两个人之间,架起了一座宽敞的桥梁,谁都没有轻易将回忆述之于口。
连安不去好奇,亦不去探究,她不打听他的过往,亦不会诉说自己的,从某些角度上来说,这两个人简直一模一样。
她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她的目光像是一场哀恸的大雪,从纯净的雪地里反射出悲凉的光。连安蹙着眉头,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想象,她突然觉得她的爱人好像无法从后腰里摸出一把枪来了。
龚野一怔,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
“你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啊。”
他的心骤然软下来,像是一滩化骨柔情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