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年》一张烤饼

6、第 6 章

　　人如果睡得好，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这是易明体会到的道理。
　　入职运输站的半年，易明从最开始辗转反侧、夜夜惊醒，到一秒就着，几乎是眨眼间过去的事。其中的变化，用金轩的话来说就是“你成长了。”
　　所以成长了的易明和金轩坐在地板上面面相觑。
　　“人呢？”以往整座运输工作站里最热闹的地方，他们的会议厅、餐厅、公共休息区和办公区集于一体的这片区域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手捧着新一天的餐食对坐。偶尔一两个值班同事从小舱里走出来，喝水、解决生理问题，这算是路过他俩。
　　“休假了吧。”同事小丁端着杯水边喝边说，“不唠了，上工去了。”
　　金轩还在啃南芥冻，“运输站援助申请批下来了。拿钱的拿钱，办事的办事。”南芥冻到底有什么好吃的，荧光绿、味道也蹿，一不小心就一嘴渣和汁水。问过易明，金轩就把那块南芥冻拿到自己的盘子里。“你呢？不也医疗援助。”
　　易明嚼着能量棒，心想还是这东西好吃。“医疗援助得审核和安排，我的还得往后排排。”
　　饭吃得慢，算是运输站拖延症们的基础操作。易明和金轩招呼不值班的John和安安一起坐，再聊一聊，争取拖到小丁下班来吃饭。
　　易明管John叫约翰，金轩叫黄毛。安安在他这里没有外号。
　　“你们也没回去？”John端了几杯岩汽水给众人，“我本来想回去看看的。不过想想路费就算了。”John家在旧矿星带最边缘地区，人烟稀少、富得流油。
　　“回去也没啥用啊，钱打到我妈账上就好了。”安安喝了口岩汽水，打了个嗝，“今天气儿打得太多了。”听安安说，一家子做生意赔得那叫一个干净，能还上钱就感谢上帝了，更别提什么一家子团圆。
　　易明情况简单，三个同事都投以同情怜惜的目光，金轩的脏手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易明掸开金轩挂着绿色汁液的手，“你不出去转悠转悠？”
　　“真的浪子只去开普勒。”
　　运输站即使在假日也照常运作，留在站内的休假四人组也不得不顶上班。
　　运矿石的、运人的、运动植物的、还有运信息的。早就见怪不怪了。如果可以，怕是拖一颗小行星满宇宙的跑，这些人也干得出来。别人的伟大征程，在自己不过是过眼烟云。遇见要去开普勒的，众人就会停下翻看资料，转头喊金轩。那头黄毛也没什么反应，偶尔“嗯”一声。
　　易明花了点儿时间去梳理医学史。医疗船不经过运输站，所以这项工作就像是靠拍打清理矿工身上的灰尘，效率极低、又很细碎。得一点一点地从过往的飞船、船员身上扒医疗史，从那些前所未见的动植物身上追踪他们漫长而短暂的生命历程。就像烟壳薯是烟壳植物的基因编辑产物，目的是使其根茎膨大。而眼前这个船员做过手指、眼珠，以及发际线。还有飞船上那个似乎最有权势的人，他要吃一种昂贵的定制药，吃了很多年。
　　孟雯雯说得对，如果这都治不了他那颗衰弱的心脏，那真的没脸见老祖宗。
　　合同签了2年，其中有两次长达一个月的长假。在长假里，运输站会解决员工的援助申请。然而在第一次长假里，易明没有收到援助。
　　但这并不让人沮丧，易明嚼着药片，他仍然有光明的未来。嚼着药片的这半年来，他从未发过一次病。没有彻底解决问题，也没有玩儿完，是相当好的情况了。
　　只是，他很思念母亲和K矿星。有时候，他会梦到在K矿星脚踩土地的感觉，即使只是冰凉的地板或隔着厚厚的防寒靴才在冰原上，也像第一次喝了汽水一样畅快。那时候，身体的钝重感一刻不停地提醒他活着的感觉。孟雯雯真的是为了他才离开的吗？在K星上，人各有命，缘分天定。死掉也好，活着也罢，所有人心照不宣得接受命运的判决，从不上诉。彼此也不会审判对方，毕竟命运由这颗星球决定。
　　王建国总来问他的近况，金轩和他摆摆手，就走出了房间。
　　“怎么了？”
　　“你妈说，人家答应过来。再过一年就到了。”
　　“哦。”
　　“上班辛苦吗？”
　　“还好。”
　　易明没给王建国深入问下去的机会，用着运输站的通信频段，有些话是说不得的。“挺好的，我身体也还好。叔，你呢？”
　　“我很好。你妈妈的信息里说，她也很好，吃得饱睡得香。”王建国喝了口水，“这边的事我都安排妥当了，我要去比邻星了。”
　　易明没有接话，画面静止了一会儿，王建国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易明。”
　　“有什么我帮的上忙吗？”易明问。王建国已经做了很多了。更何况，人是不可能被锁住，情分、钱都不行。一切契约都是风吹一下就碎的东西，甚至比不上K矿星的灰尘。
　　王建国摇摇头，告诉易明他不会取道运输站，因此不日就要出发。
　　易明点点头，“bless bless.”
　　“bless bless.”
　　断线以后，易明把金轩叫回来，道过谢，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去开普勒？”
　　金轩靠着睡眠舱的门，拍拍门板。“响吗？”
　　声音不清脆，哑哑的一声。易明摇摇头。
　　金轩用足了力气，一脚踹上去，门板晃了一下。“响吗？”
　　“声音是大了点儿。”
　　“劲儿大了，有点疼，”金轩坐在床边揉了揉用力的右腿。“我是说，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金轩接着说，“易明你看，开普勒新区就在那里。就像我们睡眠舱的门板。我们每天看见、听见的东西，就因为是自动开关的，从来没想过去摸一下。手册说它是金属的，那它就是金属的。是这样吗？我踹了一脚，疼了，才完全相信它是金属的，不是什么投影或是幕布。”
　　i come，i see，i conquer.那如果它就是一块幕布呢，易明没说话。
　　“不是征服欲这么原始的想法，”金轩笑着说，盖上了易明分给他的薄毯子，“我就是闲的，这更本能。摸一下而已，什么都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