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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回 揭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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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你轻点儿,好痛!”
一个茶摊前,白发苍苍的老翁劈手打上一少年的头顶,这两人身穿麻布衣裳,都是寻常百姓的打扮,但让人挪不开眼的是,那名少年的面容实在过于妩媚,妩媚而又不失一丝英气,凛冽自信的眼神中透露出他的骄傲。
“叫你变个寻常人的模样,你做什么又放出本相了?还嫌惹的乱子不够多是不是?”那老翁压低了声音对少年说道。
“管天管地,还管人家长得好看,你这老头,真是讨厌!嫌麻烦,那要不然你放了我吧!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少年不服气的说着,但是手还是扶上了脸庞,一眨眼功夫就变了个模样,看着只是个清秀的少年郎了。
变了模样,神情还是气鼓鼓的,店家刚上了煮好的茶汤,他便端起来一饮而尽,直烫的龇牙咧嘴。那老翁忍不住也被逗笑了,端了茶碗慢慢的喝。那少年烫罢,终于坐定,看老翁还笑着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喝茶,气不打一处来,道:“快点喝,喝完好赶路。”
“赶路?你知道要去哪儿吗?”老翁喝一口茶,问那少年。
“不是你说要赶路吗?怎么现在又不急了?我这段时间可是被你颠簸死了,又不准用法术,又不准坐车,光靠走路,我可就没受过这种苦。”少年插着手坐着,语气虽怒,但行为却乖得很,缩在椅子上气鼓鼓的一团,倒像是个小动物,可爱极了。
“耐心等等,马上,时辰就到了。”老翁又招手给少年叫了一碗新茶,店家热情的端了来,少年却说什么也不肯喝了。
眼看日头越来越高,就要晒过店家支出的棚子,照到这小茶摊上了,市集上人来人往的早已换了几波,那少年坐在茶摊前都快睡着了。
忽然听得一阵吵嚷,一队官兵走进了市集,百姓们纷纷让路,躲在一旁窃窃私语。
“官兵来这里做什么?咱这出贼人啦?”
“嘘!别多嘴!这可不是县衙的官兵,你看他们的佩剑和银甲!这可是上头来的人!”
领头的官兵在市集的布告栏前站定,张了榜,便大声宣告。
“张的是什么榜?”少年起了些兴趣,无奈人语太吵嚷,官兵的话一点儿都听不清了。
老翁仰起头,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睛,道:“去,把榜揭来,不就知道了。”
少年一挑眉:“不知道什么榜你就揭?”
“叫你揭你就揭,那么多废话,是不是不敢揭?”老翁的白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哼!”少年听了这话,放下了交叉在椅子上的腿,像一阵风似的在人群之中穿梭,倏尔就到了最前,一把将那贴在墙上的皇榜就撕了下来。
人群哗然,那领头的官兵见了,向他一拱手说道:“这位公子,可是有意随我等入宫救治王上?”少年却压根就没听这人说话,只是仰着下巴瞧向老翁的方向,看他如何收场。
人群自然的顺着他看的方向也都望了过去,只见茶摊上一个白发老翁悠然放下了茶碗,对上了少年的目光。那官兵首领也是个极懂这些高人门道的,他便向那老翁走去,人群分开一条岔路,他走到茶摊边一拱手,还没开口,那老翁便缓缓站起来说:“出发吧!”
那领头军官听了,便要派人去请车来接,老翁说:“不必这么麻烦,我们一向粗陋惯了,走着去就好。”那少年听了,又气道:“路上你不让坐车就罢了,毕竟还得自己花钱,这人家请你坐车,你也不坐,白折腾。”老翁不言语,只示意军官在前带路。
到了宫门口,军官不好再进去,便交接换了太监带路,进了角门,便是宫内了。宫内布局繁琐,太监领着转了许久还未到,路上金碧辉煌的殿宇有不少,那少年看得十分高兴,叽叽喳喳品鉴了一路,老翁并不言语,太监们虽被吵得皱了眉,却也不敢说什么。
终于到了一处殿宇,只见上面牌匾书着三个大字:“清闻殿”。殿上盖着黑色的瓦片,屋脊上坐着同样黑色的兽,格外庄严肃穆,与其他的殿宇比起来,更显大气质朴。
“怎么这王上的殿宇倒不是金碧辉煌的了。”
“噤声。”
忽然被老翁不耐烦似的说了这句,少年赌气就再一句话不说了。
进了清闻殿,却未去主殿,太监给二人领进了旁边的偏殿,便退下了。殿中,一个男子坐在古朴的书桌前,灰色的衣衫上银线绣着简单的草木纹样;黑发在脑后随意的束起,一把银扇挡在面前,只露出了两只眼睛,狭长的凤眼似是在笑,却听到银扇后面冷漠的声音传来:“请坐。”
“阁下为何以扇覆面?”在一旁落了座,老翁随口问道。
“无事,”那男子扇子往下落了落,露出大半张脸,却仍旧挡着嘴部,“我料到今天必有大人物降临,果然如此。”
“怎么时辰不对,”那男子又道,右手略一掐指,“荷君未曾对先生不敬吧。”
“他很好,是我不想坐车,所以劳诸位同我一起步行至此,耽误了工夫。”老翁道。
“荷君?是那个领头官兵的名字么?怎么这老头又知道了?”少年在一旁想着。不过和这老翁在一起呆了几个月,早已知他神通的广大了,光是凭借他能用一根随手捡的草绳就能缚住自己这点,都已经比许多碌碌无为的小仙都要厉害了。因此当下也未觉有多奇怪,少年不愿意听二人在那里周旋,心思就转到了别处。
院子里种了几颗桂树,正随着风摆舞,等到金秋十月的时候,这屋子里一定连熏香都不用了。想到熏香,少年眼睛看往这殿内的香炉,此时并未燃香,他深吸气,用上了一丝法力。
嗯。入鼻的味道带着十分的冷清,已经有一段时日未曾燃过香了,香灰里散出的味道,隐约带着沉静的水香。
“先生能耐,我自是不必再测了。但因张榜召医,鱼龙混杂的,遂定了这个规矩,凡揭榜来者,须得由丞相先过眼,才好送到王上身边去。只是我这里不能一家做主,还有那边那位看着呢,”男子抬了抬左手拿的扇子,“烦先生再在这里坐一会。”
扇子依旧是未离脸庞。
“可测,要测,”老者道,拿起了手边女官方才端来的茶,呷了一口,“这宫里的茶,确实好。”
“这是一线舌香。”银扇男子道。
“一线舌香。每年春分时,舌香茶树的芽只有最顶端的一叶直指向天,在此时只摘取这一叶,所制成的茶才是一线舌香。名贵。可右丞相大人,品得出这茶好在何处吗?”老翁举起茶碗,问那银扇男子。
棘笑了一笑,笑声轻飘,道:“我是个俗人,先生问了这话,我也不能说谎,就只能回一句,好在——名贵。”
“这话倒实在,可你就不想知道,这世人都说好的东西,是什么滋味吗?”老者道。
银扇抖了一抖,声音沉了下来:“先生的意思是?”
“你脸上的伤,不是常人能造成的。你的来历,我且不问你。不知你测出我几分,但你能测天时,我猜你师从仙门。”
老者把茶碗一放:“我说的要测,即是我同你有机缘,我既然揭了皇榜来治王上,顺手治了你这伤,你从此可不用掩面见人,又可重获味觉,如何?”
棘听了这话,眼里流露出一丝光,却很快又藏了,还是冷冷地道:“不敢奢求,世事无常,是我早就知晓的道理。”
“你不必对我有此戒心,我不过一个云游的道人,四海为家,看见有什么可解的机缘,便尽力一解,如此罢了。”老翁脸上依旧是笑。
“我当年求此伤在脸,就未想过消解。不过告诫自己罢了。”棘见面前老翁已洞悉自己,不再掩饰,将银扇一收,便见他精巧的薄唇上一条斜纵的伤疤从鼻下直划到下巴。棘的脸本就瘦削,此刻即使收了他面上惯常的轻佻笑意,一双狭长的凤眼仍旧似笑非笑,线条凌厉的鼻子,两片浅色的薄唇,看着就觉这人性情刻薄,城府极深,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此刻再加上这狰狞的伤疤,更觉可怖。
老者道:“这也无妨,我只告诉你几句话,这机缘照样解了,且比我来解,更好。”
“我猜,你该是姓轩辕,轩辕门出来的人,都姓轩辕。可你不同,你是犯了错而出来的,轩辕门人犯错,要受戒,但戒处可以自己选,你选在了此处,我竟有些佩服你了。轩辕门的主人海纳百川,即使你犯了滔天大罪,也不可能赶你出门,你一定是自请出山的了,却因为犯了这个错,不愿再用轩辕门的姓氏,遂入世后只肯用名示人。”
“这伤是轩辕门的主人亲自划的,人间的法子根本治不了,即使你想治,也治无可治。”
老翁这论断并不假,棘入世后发觉,面容有损实在阻碍自己的前程,曾想过法子祛除伤疤,却都不曾奏效。
“你身边有个人,叫轩辕离。你很珍视这个姓,虽然她是你徒弟,你也没必要给她这个姓,可你为什么到底给了她这个姓呢?”
“你虽没嘱咐她,但她竟自然的也不用这个姓示人,同你一样,单用个离字。你心里又颇为喜悦。这又是为何呢?”
老翁问完这两句,拿眼睛去看棘,纵使沉稳如棘,此刻面色也带了恍然,仿佛陷入了艰难的回忆之中。
“你或许以为,轩辕门的戒是在惩罚你,要你记住过去的错误。”
“但其实,轩辕门的戒是一种救赎。某一天,你因这个戒而在意的东西消散了,这个戒也就自然消散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老翁说完这篇话,又端起茶碗来饮了一番。
“你的机缘,我解完了。”
“接下来,该解另一个了。”老翁看了一眼一旁心不在焉的少年。
“右丞相,请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