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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垂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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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
陈江王上的寝殿内,人齐刷刷的跪了一片,仔细分看,最前一排是御医。
“齐御医,你说,微儿还有没有救?”太后坐在王上的榻旁,面容实在憔悴,连头上的珠翠都一齐失了颜色。
“这、这......”跪在最前头的是御医领事,他此刻头上正大颗汗珠往下滴着,支吾着不敢回话。不是他医术不精,而是谁都知道,榻上躺着的这位国君,早就是半只脚都踏进了阎王殿的人,如不是先王和太后拼了全力的保着,早就魂归西天了,哪里还能等到继承王位,哪里一直到今天都还能苟延残喘呢?
可是正因为太后不能接受王上垂危,他才更加不敢回话了,忽而他灵机一闪,回道:“太后娘娘,近些年,王上的身子不是一直也由右丞相的人照拂着么?右丞相精通术法,可叫他来问问,看、看还有无回转的余地......”
太后听了,皱了眉,齐御医直吓得磕下头去不敢再直起身。太后再一声叹息,道:“罢了,罢了。终究是尽力了,对得起先王,对得起自己的心了。我也不能再多为微儿做些什么了。只看上天,是否还垂怜......”
太后深吸了口气,收了悲声,正色道:“将左右丞相宣来。”一时间仿佛换了一个人,眼中的威压吓煞了王上宫里好几个奴婢。
素知王上年幼时,左丞相多盛一人独大,王权险些旁置,太后忍住失先王之痛垂帘分政,立右丞相棘,方才有了当今王上的安稳日子。只是今日之势,即使是跟了太后多年的贴身女官棋弦也未见过。
棋弦在心中为太后默默叹了,想当年先皇在时,后宫只有一位皇后,盛世之专宠可想一二,那时的皇后可是个天真烂漫,喜欢花鸟风雪,每到秋天就多愁善感的人啊。
她眼眶微微发涩,旁人不知,可棋弦知道,为了保王上的性命,太后用了右丞相棘献的禁术,如今大限,也将至了。
这几日太后每每伤怀,总是时时刻刻念着先王。棋弦目光看向太后,即使是一侧容颜,又经了这许多沧桑和年月,还能看出是个眉眼如水,不嗔自娇的美人。太后鬓上已有白发许久了,棋弦总是细心为她梳头藏好,而今却看见白发藏无可藏,如白雪一般落在梳得精妙的云髻之上。
云髻,是先王盛赞过美的,今天穿戴的这套珠翠样式,对于太后来说实在算太活泼了,而这却是第一次见先王时戴的......
发完了话,太后闭目养神,下边一众人都不敢出声,一时间竟静得只能听见殿内各式各样压抑不住紧张的呼吸声。
棋弦却知道,太后这并非是故意吊着众人跪在那里,而是晕眩症又犯了,若不是王上已经昏迷多日,太后必须操持大局,原本太后的身子,也应当卧床静养的。
好一会儿,太后睁开眼了,看见跪了满地的人,一句话不怒而威:“还跪在这里做什么,都出去。”
下面的人像终于得了赦令,低声告了退,忙不迭的都出殿去了,生怕走得慢了,又听见太后的问话似的。
不多时,左右丞相应宣来了,其实国君已经昏迷几天了,朝上又是太后垂帘听政,百官也猜到是国君不好了,今日御医突然报了王上垂危,太后连朝也未上,百官都还候在正殿呢。
“臣参见太后。”左右丞相跪在榻前。
太后摆手:“免了这些,坐下说话。”旁边就有女官给两位丞相看了座。
“国君病重,已回天乏术,现如今,能用的法子都用尽了,或许寿数就在此了。”
“太后,节哀。”多盛悲道。
棘并未说话,只是平时总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眼,此刻也看不出半分笑意了。
“我想,”太后转身,手抚在知微苍白的脸上,目光充满怜爱,“再试试上天肯不肯给这孩子一个机会。”
“传我懿旨,在全国张皇榜,寻神医,倘若有人能治好国君,赏金千两,赏邑万户,封为国师,位同副相。”
“太后,万万不可啊,如此夸张的做派只怕,会让天下人寒心呐。”多盛急道。
“哀家知道,从前,先王也曾这样为微儿寻医,你们也道荒唐。可是,不就真召来了神医么?如今,怎么就不行了?”太后挑了挑眉,两只眼睛流露出不容置疑的神情。
“去发皇榜,若是有事,哀家自当一力承担。”
太后说完此句,便叫两位丞相离开,因太后一直都有实权在手,又有右丞相棘掣肘,多盛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同领了命,退下了。
太后握着知微的手,看着他在昏迷中依旧紧皱的眉头,眼泪终于滚将出来:“微儿,你是不是很难受?娘亲在这里,微儿,等着,很快,娘亲就会为你召来神医了,就像当年你父皇一样。”
“像你父皇一样.....”太后呢喃着这一句,身子无力地向一侧滑去。
棋弦急忙上去扶住,叫了声:“太后娘娘!”
太后躺在静宁宫的床榻上,已经醒来了,旁边跪在地上的是棘的手下,离。太后问自己的境况,离道:“回太后娘娘,您不能再用禁术了,寿数已经转到了尽头,再动禁术,只怕,王上救不回,您也......”
“罢了。你去瞧过王上了没有,他怎么样?”
“已去过了,”离咬了咬嘴唇,”太后娘娘,恕臣直言,王上的命本来就是您用禁术将寿数转给他,才勉强到了今日。当年神医断定王上活不过十二岁,是句真言,您不该用禁术强行为王上续命的。”
“不用多言,能让微儿多得六年光阴,我觉得用这禁术是正确的选择。若不是放心不下微儿,我早就随先王......”太后说着,手又去抚上额头,定是晕眩症又发作了。
“王上的状况是不是不好?离,说实话。”
“大约,就这一二天了。”
太后叹口气,吩咐道:“棋弦,去拿碗来。”一边说着,一边将左臂上的袖子挽了起来。
如雪的臂膀上并列十几道深的横刀伤痕,实在触目惊心。
“太后娘娘,不可啊!”棋弦看太后将左臂露出,急忙跪了下去。
离也忙道:“太后娘娘,禁术万不可再用了,您本可安享天年了,何必这样折腾自己?”
“王上危在旦夕,我如何安享天年?棋弦,去拿碗来。”
“太后娘娘,您现在的境况,若再用禁术,只怕......只怕......”离不敢再说下去。
“无妨,哀家心里有数。”
棋弦取来碗时,旁边并摆着一把匕首。
见太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拿在了手里,棋弦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大颗的眼泪砸下去,晕染了地上铺的绒毯。
“棋弦,别哭,你最知道我的心,你该为我开心。”
太后的手颤抖着抚摸匕首的金鞘:“这是,先王送给我的匕首。”
那时还年少,不知岁月容易催人老。桂花适放,秋风送香,少时的她于树下煮一壶茶,静静看眼中的那个人为她独舞的剑法。
“婉儿,你瞧我这剑法,可好不好?”身材高大男子又故意翻腕舞个剑花,闪得饮茶的女子直笑,茶水也端不稳了,都泼在了案几上。
“瞧你,看怎么赔我的茶吧!”
男子把长剑放在一旁,就去与女子同坐,手去抢她刚倒煮好的茶,自顾自倒了一杯饮了,赞道:“好!实在好!婉儿,你瞧,我都赞你煮的茶好。我方才问你剑舞得好不好,你怎么不赞我呢?”女子本来抢不过茶来,已生了气,这会听见男子这话,更是气得摔了空杯,作势起身要走。
男子大笑,左手去拉她,把她拉回了怀中,右手忽变出了一把金光闪闪的匕首,递到她面前:“别气,赔你这个好不好?”
女子接过匕首,端详了一阵,眼睛笑睨了男子一下,抽出鞘来,也是故意地在男子面前舞了好几个花,却觉这匕首入手虽轻,破风之势却实在不输宝剑,便笑:“是把好匕首,你从哪儿弄来的?我前天才说要学,你就送这个给我。真是多谢你了。”
男子笑道:“这倒没什么。你只说,能不能赔你的茶了?”
女子自然与男子在树下笑成一团,秋风来,下了两人一身的桂花雨,连带那日的记忆都染上了好浓的桂子香。
“你不必在此伺候我,去王上身边守着吧,能多保一时就是一时。不论如何,让他多试几个从外头召来的神医,说不定,会像当年一样,绝处逢生。”
棋弦捧着装满了血的碗,跪在一旁,脸上的泪还止不住地往下掉,那边离已为太后包扎好了新伤。
“太后娘娘,那臣,告辞了。”离接过那碗,郑重地行了一礼,便恭敬地退了出去,而后,直往王上的殿中去了。
禁术只能偷换至亲之人的寿命,同时也需要用到至亲之人的鲜血为祭。
所谓至亲之人,也就是说须得是父母子女,亦或是同胞的兄弟姐妹这样近的关系才行。而国君,在世界上的至亲之人,只有太后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