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心》楚歌Psyche

4、第四回 断臂道人

　　陈知微的殿内，侍候的人在一旁林立。
　　“丞相若信我，便留我与小徒二人在殿内诊治。”老翁说着，将左手扶上知微的额头去探知。
　　棘点点头，示意四下的人先退出殿外等候，自己也向殿外走去。
　　“丞相留步。”
　　那老翁略一掀开国君盖的被子，便看见从脖子往下，身上细细地画满了莲花纹，纹样诡异地扭曲着，像是鬼怪的笑脸，仿佛下一秒就能听见那些桀桀桀桀的妖笑。
　　忽听老翁出言，棘便转身回来。
　　“先生还有何事吩咐？”
　　“他身上是谁的寿数？”老翁的语气里蕴着些许怒意。
　　“是太后的。”棘老实地说道。
　　“好，好的很，你们都敢使用这样的禁术了。”棘听了这句，不敢说话，只是站在一旁。
　　老翁继续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产生怎样的后果？如果，国君救不回来，太后也因此陨落，会有多少无辜的人遭难，会有多少百姓因此而流离失所，你们想过吗？”
　　棘说道：“本来不想使用禁术，只是太后听闻此术后，爱子心切，非常坚持，我也无可奈何。”
　　老翁皱着眉，叹了一口气，半晌，说道：“罢了，也许这也是天意。”便挥了挥手让棘退出去。
　　老翁又给国君把了把脉，那从被褥里抓出来的一只惨白的手，也被画满了那妖邪的莲花纹。
　　他握着那只瘦得只剩了骨头的手，对见月说道：“见月，你是修炼了百年的狐狸，这件事情比较麻烦，但是如果你肯帮忙，就还有得救。我只问你，你愿意救他吗？”
　　见月闭了一路的嘴，此刻脾气好不到哪里去，撇着嘴说：“我为什么要救他？我在这里假装当你的徒弟已经算是给你几分面子了，你还真当我是你徒弟了，随便使唤？”
　　老翁听完这句话，便收了手站起来说道：“既然你不愿意救他，那我们便走吧。”
　　说着便要向外走去。见月挑了挑眉，疑惑道：“那你要怎么跟那位——丞相，交代呢？”
　　见月心里很瞧不上这个丞相，浑身上下一点正气都没有，倒是冒着一股天然的阴郁，这样的人怎么能治国平天下？不过人间的事，他也没什么必要去插嘴评价，只是此刻本来也心情也不爽，嘴里的词也便加不客气了。
　　“只说我们无能为力罢了。”老翁站在一旁道。
　　见月奇怪道：“这一路走来你能救的人都救了，这个时候都揭了皇榜了，也到了人跟前了，却说不救了。虽然这个人，”见月顿了一顿，眼睛去瞟了一眼床上那人，“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都到了这关头了，你怎么说不救就不救了呢？”
　　“若你不愿意的话，我救不了他。”
　　见月见老翁确实有些已经决定了的去意，心下不免觉得更加奇怪。
　　于是便想着自己去摸那床上人的脉，刚俯身近了床榻，一股极熟悉的水香味飘然而来，忽然闻见这股味道，见月心下不禁喜悦，手自然地轻轻扣上那人的腕，触感却是诡异的柔软和冰凉。
　　不愧是常年在深宫多少人捧着养出来的人，身为男子，皮肉却这样细嫩。
　　虽然说见月这只小狐狸修的并不是什么医药的道，但是毕竟做了几百年的妖怪，一些浅显的还是会的。
　　可，这脉不搭还好，一搭之下就发现，这人的脉象实在虚的离奇，似断非断，应当是早就已经死了的脉象，只是这脉之上附着有一层力量，强行将脉连在了一起，逼迫着脉继续跳动，可就算是有这样邪门的法子，这力量却也非常的微弱了，似乎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
　　见月放了手，皱了眉头，就这么一会儿，他仿佛都从这脉象中读出来此人经年所受的罪，他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那人面容清秀，眉头紧锁，颜色苍白，似乎忍受着极难忍的痛苦，盖着的锦被绣着各式祥瑞，即使隔着被子，也能看见其下的人十分瘦削。
　　见月忽然之间有些心软。对老翁道：“你不是最爱救人了吗？你救他吧。”
　　白发老翁似乎在等他这句，一直站在旁边未言，此刻答道：“你愿意救他了吗？”
　　虽然还不知道老翁说的要自己帮忙救这个人是怎样的救法，但左不过是要用妖力吧，虽然被关了两百年，但是白见月对自己的妖力还是很自信的。于是他鬼使神差点了点头。
　　而后对老翁说：“你来吧，你再不快点他可就死在床上了。”
　　老翁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说道：“天意妙哉，妙哉。”便向前踏步走上了床榻。
　　只见一阵金光大作，白发老翁呼的变了一个白衣道人。
　　这道人身高八尺，气势凌人，那一身月白的素色袍子同他实在诡异地不适合。他伸左手去摸脉，能看见那一只手十分宽大，像是能够装得下天地，可那右边的袖袍却有些空荡。
　　这道人竟然没有右手。
　　难怪一路行医治病，老翁都用左手替人把脉，见月还自然的以为他是左撇子，原来他的真身竟是个断臂道人，那老翁的皮相双手健全，不过是他幻化出来的罢了。
　　此时道人的神采同那老翁完全不一样了，身上并没有光芒，却感觉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见月在一旁看着，觉得这身形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时见过，还没等看清楚道人的脸。便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丞相，已经好了，再过月余，王上就能醒过来了。”那道人又变回了老翁的皮相，退出殿外去向棘言明事情如何了。
　　“怎么还要月余？要是月余后王上醒不过来又当如何呢？”左丞相多盛听闻有神医进殿为王上治疗，便赶来殿外候着了。
　　老翁看了多盛一眼，对他行了一礼：“那就要问两位丞相了，如今我已经将王上的心疾治愈，断了的脉也尽数连上，丞相若是有疑虑，自然可以请御医当下去诊断，便知真假。”
　　多盛面容严肃，凌厉的眼神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御医们，御医吓得赶紧道领命，便都跟在多盛后面进殿再去为王上诊断，众人便一窝蜂地都拥了进去服侍。
　　一阵吵嚷，只剩了棘和他的手下还同那老翁站在殿外，棘看先前老翁带的那小徒弟不见了，心下有疑，只是方才多盛在，不好多问，此时便悄然问道：“先生所带的那个小徒弟呢？”
　　“他，是治好你们王上的药引子，此刻自然是不在。此事莫要再问，你只要知道此事便可。你们王上的病症不是普通的心疾，否则也不可能穷尽这人间的法子也只能断断续续的偷几年寿命，治不好根本。非常之症要用非常之法，也是你们王上有福，天意也愿意成全。”
　　“我的一桩心事已了，要出发离开此地了。”
　　“先生莫急，太后有懿旨，您现在已是我陈江国的国师了，赏金千两，赏邑万户，位同副相，只等太后醒了，昭告天下就是了。”
　　“说起太后，你觉得，你们太后还能醒过来吗？我不说你用的禁术有多伤人身之根本，你们太后能够忍受下来，已经是非常人之心性了。终究是普通人，动了这禁术，身体本就会渐渐衰弱，这是一层；禁术保的是王上，也就是说，太后在这个法阵里是个祭品，这术法强劲，施术时对太后的折磨一点也不会少，这又是一层；再来，若不是太后以这样的方式保着，王上就是已死之人了，能活到现在，全凭偷了太后的寿数，这是第三层。有这三层相加，太后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你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老翁道。
　　棘不语。
　　老翁叹气。
　　半晌，老翁重新提道：“我不要别的，在中原我的事情已了了，今日告辞后要往南方去，你们这大城小城关卡设的实在是严密，我若绕着走，又得多许多时日才能抵达目的地，所以我便问你只要一块通关的令牌。”
　　棘十分为难的说：“我并非是不想给您通关令牌，您若是做了国师，位同副相，自然会有通关令牌，只是，现在您意下要拒绝赏赐，这令牌却难办了。”
　　棘沉思道：“我倒有个很好的主意，我私下派一队人马去护送先生去，如何？”
　　“也好。不过我同人有个约定，这一路不可以坐车，骑马也不行，必须得是用走的。”老翁道。
　　“从这里走到南方？敢问先生是去哪里呢？”
　　“不远不远，送我走到七绝山就行，过了七绝山就是南巫国，到了南巫国，我自再往南。对了，还要坐船......嗯，你们再送我条船怎么样？那恐怕不行，到了南巫的地盘，想你们也管不着，不如这样吧，还是得收一点金子，我得买船坐呢，要大船，不然到不了念台岛。”老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整个人都啰嗦了起来，不像个世外高人，倒像个鸡毛蒜皮都算得一清二楚的小妇人。
　　棘听到这里，却脸色一变。
　　那老翁看见了，宽慰说道：“你放心，我不是去找你恩师的，轩辕仙人是个无趣的，我才不找他呢。”
　　而后，老翁自己一个人絮絮叨叨的，继续盘算着前往的盘缠。
　　那白发老翁说话间提到的念台岛，便是轩辕门的所在了。念台岛是一座海上的仙岛，其上若非是轩辕的门人，就是一些与上天庭无关的散仙，看这老翁形式做派，那念台岛上现如今除了轩辕仙人还有哪位上仙，棘也是知晓的，心下已经猜出了一二分。
　　这白发老翁十有八九，便是两百年前自请除去仙名的道祖了，在此之前，道祖可是上天庭领着天兵、镇守四方的人物。传说这道祖是因为一些事情看不上上天庭的做派，所以自请下界，不再过问天界诸事。
　　被上天庭除名，需要天帝亲自撕下仙名录上所载这位仙人的一页，便算是夺了仙名，只能作个不入流的散仙了
　　在道祖自请下界之前，天界早另有这样一个自请下界的人物，道祖的至交好友，药仙。药仙其人性情古怪，不喜与人结交，却又是个话及其多的人，他最喜欢的就是同自己的药草说话。虽然仙界甚少有人喜欢药仙的性格，但却都对药仙敬佩有加，只因他耳根子非常软，倘若是听说了有人请他帮忙，面上虽然并不直接答应，但是过后总是又悄悄的帮了，事后人家来感谢，他还死活不肯承认，总是避而不见。
　　此刻这样一个人便是住在了念台仙山之上。
　　道祖嘴里念叨的这个人一定就是药仙了。
　　老翁想起方才棘说要派人马的话，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我不要一队人马，只要一个就行。”
　　老翁想了一想，道：“荷君，那孩子是叫这个名字吧？请烦他送我吧，我很喜欢他。”
　　棘犹豫道：“这......”
　　其实不是棘不愿意将荷君借给老翁，只是外人都不知，棘本人却知。
　　他手下有一支暗部，名为“鬼”。虽然“鬼”名义上的首领是离，但实际上离长日跟随棘身边，并未多管暗部内的事宜，“鬼”基本上完全由荷君运筹。此时如果将荷君借出，“鬼”又不可一日无主，离就只能自己一力承担了。
　　“你在担心什么？那个孩子的力量比你想象的大多了，你大可放心让她去做事。她那样听你的话，你看她太紧了，只会耽误了她。”老翁撇嘴道。
　　棘沉思了一会，终于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