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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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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琤重生后还是第一次与他接触,一时失语,无意识咬着唇。
她听见那位太子殿下着急询问的声音,问侍女是否确定自己醒了,为何没有动静,又提高了声音问自己还好么。
要是之前的沈如琤,陈景延这样哄着她、来看她,估计早欢欢喜喜又强装矜持地叫对方稍等,仔细打扮后才愿意见人。
现在她却只觉得堵得慌。
她听见了推开门的声音,对方穿了一身月白,上有金绣,锦绣云纹腰带对称垂挂兽形玉组佩。
他带着冷气进来,绕过屏风,看见地上的碎玉簪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看向呆坐在被褥里的人,露出无奈神色:“起来了怎么不应声,我还疑心你是不是病重了。”
沈如琤恍然回神,垂下头道:“……只是睡迷糊了,还没回神。”
“坐了多久了,只着里衣当心着凉。”陈景延低声叮嘱,俊朗温润的脸上带着忧心。
沈如琤不说话,他就耐心地继续道:“听闻表妹身体抱恙,几日未出门,心头挂念,趁着出宫办事来看看你。”
“时间紧张,只好清晨叨扰,表妹勿怪。”
他是那样关心她,眼睛柔和地看着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亲厚,合该如此。
沈如琤却只想起对方拿出圣旨前那一眼,那句“没有婚约,如琤,那只是小时候大人们的戏言”,那支穿透自己胸口的箭。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太子说,轻轻将她汗湿的耳发别到后面。
沈如琤看着他的脸,缓缓摇了摇头,手指攥紧了床单。
她想,都是假的。
那支箭的样式,她曾在太子书房见过,还兴致勃勃去碰,好奇问表哥为何在书房放这些尖锐之气。
却因此被向来温和的太子斥责,为此还闹了好几天脾气。
没想到再见到那种箭矢是在别国。
箭矢上涂了毒药,她虽一时没有死去,被拓跋氏的人救走,眼睛却在高烧中瞎了,恐惧地躺在床上。
每天每天都很痛,毒药侵蚀着她的身体,五脏六腑都破碎了一样,却被一贴又一帖昂贵的药材吊着命。
照顾她的人来来往往,默认了她最终会死,所以偶尔会有人说漏嘴——
说最初他们要的是另一个公主,怎么送来的是这个。
说她不能死,否则南国说不定借机开战。
又说南国人真狡诈,故意在他们的地界杀了自己的公主。
……
她一开始,就是被抛弃的棋子。
代替圣上更宠爱的公主、对方更喜爱的胞妹出嫁和亲。
她不懂,如果对自己无情无义,为什么要演出这样一副温柔深情的样子。
现在怎么能一边心中厌弃她,一边对她说出这种话。
她知道自己应该先把对方敷衍过去,总之不能让其他人起疑,但她实在没办法。
“……呕。”
沈如琤苍白着脸扶着床沿捂嘴干呕起来,对方伸过来扶她的手被她打开,发出一声脆响。
太子看着自己遗留着些微疼痛的手,不快地眯了眯眼,像是看一只坏脾气的、抓伤他的小猫,最终收敛了情绪,正要说什么,守在外面的侍女听见声音进来。
沈如琤呕得撕心裂肺,要把胸腔里的愤懑和那些恨啊爱啊全都呕出来,眼角有咳出来的眼泪,苍白的脸上因为呼吸不上来有不正常的红。
“去请大夫。”陈景延低声说,一边给她拍背,感受到自己手下的背脊一僵,却没有停下动作。
有些奇怪,对方往常虽然骄纵,却没有拒绝过他,今日倒是反常。
大夫来的时候,沈如琤已经晕过去——纵然不得父亲宠爱,但到底出身富贵,金枝玉叶,常年养得身体娇气,这几天睡不好、吃不进,情绪大起大落,不晕才怪。
“她如何。”陈景延问。
鹤发的大夫战战兢兢:“回太子殿下,郡主并无大碍,只是近来心气郁结所致,我见桌上已有安神丸,就再开几贴祛火静心的药,先服用几天。”
陈景延皱眉,心气郁结?
他实在不懂对方有什么好心气郁结的。
沈如琤是长公主与承安侯所生,称当今圣上一声皇舅、称太后一声祖母,又有萧家在背后撑腰,虽早年母亲因病薨逝,却仍然活得再顺风顺水不过,从小娇宠到大,最近也未听说发生了什么。
不过有时候对方又确实会在某些莫名其妙的地方生气纠结……那简直是无理取闹。
陈景延于是不再深思,只当对方那娇纵脾气犯了,在哪碰了壁,又见天色不早,叮嘱几句就匆匆离开。
沈如琤不过午时就醒过来,闻到了一股药味。
神色威严而紧绷着唇的中年人进来,并不高,脸颊有些干瘪。
他身后跟着两侍女,其中一个是早上服侍她那位,手里捧了药碗,另一名就是梦中的春雨,年纪更大些。
“醒了?”中年人让侍女放下东西掩门出去。
沈如琤看着他“嗯”了一声,声音轻而细:“……父亲。”
原来这中年人就是候府的主人,承安侯沈世衡。
沈世衡对这个女儿感情相当复杂,虽然不喜对方脾性叛逆,但到底是嫡亲的骨肉,见她这样蔫巴巴而脆弱地躺在床上,忍不住叹气,怒其不争:“你说你……小肚鸡肠,倒给自己气病了。”
沈如琤还有些从昏迷初醒的头晕脑胀,闻言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
什么小肚鸡肠,什么把自己气病了?她怎么不知道。
承安侯看她一眼,以为她是没听清,继续训斥道:“几天前燕儿与你在后院不过因着一些小事起了冲突,你身为长姐,非但没有一点气度,倒咄咄逼人。回来后还闭门不出,是给谁脸色?你妹妹连着几次上门赔罪都给拒之门外,现在还给自己气出好歹。”
“你这做的什么事!”
他就看不得她这女儿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高傲脾气,越发觉得沈如琤无礼娇纵,重重放下手里的茶杯,发出一声巨响。
沈如琤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当时估计刚重生,哪能顾得上其他……但现在回想,前世确实发生过这么一出事情,还闹得她被禁了三天足——
沈飞燕不知什么原因得了父亲一只镶玛瑙衔尾金镯,见她时拿出来好一通炫耀——不止是镯子,更多是父亲的偏心。
前世还未经历那些事情的自己哪能忍这口气,当场就摔了对方镯子,又仰着尖下巴,叫侍女从自己的首饰盒里给妹妹挑个更好的开开眼,不然总紧着些次品当宝贝。
给沈飞燕气了个半死,当时就嘤嘤流泪,堪比葬花,可怜兮兮说姐姐怎能这样作贱父亲的心意,她听着烦,懒得与她演,就径直走了。
想起来怪爽的。沈如琤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在沈世衡发怒前压了下去。
“我看你是毫无悔改之意,就借养病好好在院里养着罢,也好好正一正你这脾气。”
“我提醒你,这月廿三你妹妹及笄,你身为长姐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就算是演也得好好演,姐妹不和的笑话还想闹得多大?”
沈世衡见她漫不经心地不当回事,说完这话带着怒气甩袖走了
又禁足。还有什么劳什子的生辰。
沈如琤“啊”了一声,觉得有点好笑,又怎么都笑不出来。分明是他自己来看她,却字字句句向着沈飞燕,最后倒还要为她不顺从而发怒。
她抿唇,真没意思。
来看她的人,一个比一个没意思。
隔了会,早上那个侍女推门进来,捧着药碗请她服药,这次沈如琤没有拒绝。
她沉默地喝完,被苦得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倒是那侍女见她这厌烦喝药的模样,多问了一句:“可是太苦了,良药苦口,不过奴婢这还有些蜜渍杏干,郡主不介意……”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骤然住了嘴,郡主哪能吃她的,若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何况还是这种脾性。
都怪自己在家中照顾弟妹成了习惯,怎么就管不住嘴。
沈如琤却不知道她想什么,犹豫一会伸了手:“给我。”
侍女一惊,最后还是掏出怀里纸包,递给她。
沈如琤挑了颗长得最圆最可爱的,慢吞吞含进嘴里,廉价的、融化的甜味和酸味驱散了苦涩。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砸到了吗。”沉默中,沈如琤忽然干巴巴问了一句。
侍女有点茫然,不懂她问什么。
沈如琤憋了半天:“……清晨。”
侍女这下想起来了,倒觉得好笑起来,这怎么和没长大的小孩似的:“回小姐,没伤着。”
沈如琤又干巴巴哦了一声,最后问了句,你叫什么。
她是真忘了自己这个时候的侍女,她的丫鬟总是换来换去,除了母亲留给她的——不过对方嫁人了。
“奴婢叫珍珠,是新被主母派来贴身伺候您的。”珍珠解释,“前一个染了风寒,就回家去了。”
沈如琤点了点头,没有反驳那个女人并不是这里的主母。
她很快在对方的服侍下洗漱用饭,又顶着对方并不是很赞同的眼神起了床,在院中歇了会。
沈如琤在院子里将将养了好几日,每日干得最多的就是发呆,仍然是食饭不香,眼下青黑明显,看上去比之前还瘦,实在是呆不住,偷跑了出去——
“你替我去脚店再买些蜜渍来,什么都要一些,银钱就从院里支。”沈如琤忽然说,支开珍珠,“我回房间睡一会,叫人不要来烦我。”
等到人走远,才一个人从窗户偷偷翻出去,默默走到后面仆人少的角落,那里被一棵几人合抱的榕树挡住,堆着好几个废弃的木箱。
沈如琤抿唇笑起来,这地方还在。
她总是顽劣,呆不住,有时候是逃避禁足,有时候是烦婢女护卫,就借这里偷偷出去,晚些再偷偷回来。
可惜后来被人发现了。
沈如琤不再多想,稍微挽起袖子,露出了白皙纤细的手腕,上面套着白玉镶金福镯。
她轻快地踩着箱子爬上去,翻上墙沿半坐着,却对上一双狼一样绿莹莹的、深邃的眼睛——
墙下竟然有个高鼻深目的男人!
沈如琤心中一慌,压着声音尖叫着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