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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厉鬼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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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间忽然下起了大雨,风潇雨晦,乌云密布,山林间的槐树被雨水打的劈啪作响,但见山间走来一蓝衣少年,长发用莲花冠高高束起,星眉剑目,手里握着一个八宝三清铃,不知是用何等材质制作而成的,在黑夜中发着幽幽青光,他从高处走来,脸上是雀跃的笑容。
那长右许是担心这是来抢亲的奸夫,沉声质问眼前的新娘:“奴奴,这人是谁?”
姜宁哪里知道这是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她只感觉身边的妖气剧增,一股威压扰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只得掐着嗓子开口:“奴……奴……也不知……”
长右一听这声音便觉古怪,它一把拉下红盖头,眼前的女子确实是玉奴的长相,可是这神情它一眼便知所娶非人,它像是受了什么打击,眉头紧皱,薄唇微张:“你、你不是奴奴,你是谁,你是谁——”
说罢他仰天长啸,口里发出尖锐的吟哦声,脸上的人皮被他的猴脸撑破,露出了他本来的模样,和村中的雕像一般无二,肉身也增大了数倍,一身精壮黝黑的肌肉上爬满了长毛,看在眼里十分骇人。
它呼号过后,山林里便窜出一群猪身鸡爪的怪物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龇牙咧嘴地盯着姜宁和这个突如其来的少年。
姜宁这才看清楚这个男子的长相,并不是她认识的人,可是这人身上的蓝衣她却一眼认出来了,那不是大师兄的衣服吗?
“你是谁,怎么穿着我大师兄的衣服?”姜宁知道事情败露,不用再装玉奴,嗓音便恢复了本来的清脆。
“你猜猜奴家是谁?”眼前的人竟发出了女人的声音,这娇滴滴的音色姜宁一下子明白了,这人竟然就是那个玉奴!
“你、你是男人?”姜宁满脸不可置信,虽然自己也曾女扮男装,但是如他这般连音色都可以以假乱真的实在是凤毛麟角,她从未见过。
“哪里来的小鬼,胆敢扰乱山神娶亲?”不等他俩闲话,长右身边的四个侍者纷纷站了出来,目露凶光,这少年嗤笑一声,摇晃着手中的法铃,三轻一响,口中喃喃:“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杀鬼万千!”
霎时间惊雷四起,猪头鸡爪怪拱在了一起,口里发出呼噜的声音,倒像是挤在一起的猪崽。
少年手持法铃缓缓走来,恍若天神降临,长右却不惮他,大臂一挥,伸出布满黑色鳞片的爪子冲向此人,少年立马躲到姜宁身后,抓着她的衣服,求救道:“好妹妹,救救我。”
姜宁瞪了这少年一眼,真想骂他一句厚脸皮,奈何利爪近在眼前,她急忙掏出腰间的软剑,身子灵活地向左侧一扭,抬手欲挡长右一击。
长右果然力大无穷,这挥舞长臂的力道震得姜宁虎口发颤,生生裂了一道口子,鲜血从中流出,姜宁浑然未觉,提着剑与长右缠斗起来。
少年趁机躲到了角落,继续晃动法铃,四周的精怪们纷纷挣扎起来,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
长右却恍若未闻,四支狭长的耳朵动了动,仿佛还在欣赏这铃音一般。
“呵呵,黄口小儿还有点能耐。”长右发出嘶哑的声音,嘴里遍布獠牙,十分可怖,“可惜你这点法力奈何不了我。”
说罢它拍着胸部怪叫起来,天上登时下起了像冰雪一般寒冷的雨,打得姜宁生疼,她只感觉雨水淋过的地方如坠冰窖,她心里默念了一遍清心咒,发觉毫无用处,立马感到不对。
长右的身子在这冰雨中竟直冒热气,它双目赤红,紧盯着姜宁问道:“我的奴奴呢?奴奴在哪?”
姜宁哪里知道奴奴在哪,指着蓝衣少年说道:“是他,他就是你的奴奴。”
这一指才发现,这蓝衣少年已经偷摸走到了宫殿门口了,眼看半只脚已经迈了进去,长右手脚并用朝他疾奔而去,凌冽的寒风被它庞大的身躯带起,一时间地动山摇。
姜宁正想追去,四个侍者的手突然变成了长长的藤蔓,原来是白藤精分了四个分身,它们的长藤卷在一起朝姜宁飞来,她只好持剑应对,这白藤源源不断,怎么斩也斩不完,眼看就要把姜宁包起来。
危难之际,元祈高大的身影从林中奔出,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坏人在哪?”
姜宁哭笑不得,也不知师兄说的这坏人到底是这假玉奴还是这真妖怪?
元祈看到姜宁受白藤精掣肘,立马冲了过来,徒手提起缠在一起的白藤人身,生生将它们撕裂开去,白藤精避之不及,口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带着尖刺的舌头从嘴里似利箭般射出,直往元祈的面门冲去,元祈腾出另一只手,竟是一把抓住了这扭曲的舌头。
他力大无穷,白藤应是道行不深,吚吚呜呜地动也不敢动,北谷子连忙从林中钻出,给这半吊子小妖贴上了符咒,一边施法一边喃喃,不一会儿白藤软塌塌倒地变回了原型。
北谷子将绵软的白藤收进了乾坤袋里,正色道:“这山洞里定有古怪,那小子就是为了这山洞才骗我们来的。”
姜宁哼了一声,说道:“我看他身上没什么功夫,恐怕已经死在这洞里了,别管他了。”
话虽如此,却还是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这金碧辉煌的宫殿,虽然这小子骗了自己,但是萍水相逢,不救人她又于心不忍。
罢了,等下问他收一笔保护费便是了。
北谷子哪里不晓得自家徒弟的心思,他轻咳一声,说道:“进去看看吧,万一有什么好东西咱们日后也可以拿去卖钱,上次赤鸟的赎金没了,为师可没钱照顾你们俩。”
三人便朝着这洞穴走去,甫一进去便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味,姜宁快步朝味道传来的方向走去,便看见长右拎着那蓝衣少年,纤长的指甲已经刺入了他的肩胛,这少年的血味道极重,只是堪堪流了一些便散出常人开膛破肚才有的味来,长右咧着嘴,涎水流出,眼看就要咬上这少年的头颅。
好在这洞里是比照着前朝的宫殿所做,里头广袤无垠,园中到处都是曲水流觞,假山众多,姜宁悄然登上其中一座,咬破舌尖将血液吐在剑上,便攻向了长右。
元祈瞪大了双眼,对着长右大喊道:“啊!我的衣服!”
这件天青色云纹绣鹤对襟丝绸长衫可是师父才给他定做的,虽然他不懂这布料的道道但从穿着的舒适感就知道价值不菲,被这假玉奴抢走也就算了,现在被长右搞得破烂不堪,去哪给他找件新的!
他气得握紧双拳,大步跑向长右的方向,不管不顾地打了起来。
这倒是吸引了长右的注意,蓝衣少年也惊诧道:“天生神力?”
剑光闪过,姜宁的银龙软剑整根没入了长右的天灵盖,只听长右的脑门处滋滋作响,这回它是真的吃了痛,捂着脑袋蹲下身来。
北谷子急忙从手中扔出一物,拈决过后大喝一声:“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一条闪着金光的绳索从天而降,将长右牢牢绑住,它头上有剑,身上又被捆仙锁侵蚀,浑身疼痛又动弹不得,哭嚎了起来。
他面部扭曲,声如洪钟,状若厉鬼,心口处幽幽发出深紫色的光芒,姜宁知道那应当是它的妖丹了。
每个妖都有自己的妖丹,呈现赤、橙、黄、绿、蓝、靛、紫七种颜色,这种上古大妖的妖丹自然是最高阶的深紫色,妖丹其实对人并没有什么用处,据传夏商时期妖丹可以让人容颜永驻、长生不老,亦可助人打通奇经八脉,但是始皇摒弃此道,焚烧书籍,这些法子已经失传了。
北谷子从乾坤袋中掏出灵幡,分给姜宁、元祈和蓝衣少年,顺道问了一句:“小子,你是童男不?”
那蓝衣少年这会儿倒是安静了,只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姜宁的错觉,他的脸似乎比刚才红了点儿。
北谷子吩咐道:“捆仙锁只是一时之功,咱们现在需要结四象阵,我观你道法匪浅,应当会作法结阵吧?”
蓝衣少年道了声“会”,北谷子便分发了作法应需的物件,四人分头忙活了起来。
四象阵依据先天八卦易理化合,并按东、南、西、北、中五行方位,四人占据了这片院子的四角,插上灵幡,又在幡前搁置了油面饼,便齐齐点燃黄符,一同喃喃道:“太上老君,伏冀威灵,时加护佑。”
一番礼毕,姜宁师徒开始舞剑作法,这蓝衣少年则不同,他掏出沾血的法铃,一边摇动一边观察着长右。
灵幡迎风而动,长右开始左右打转起来,应是痛极了,生生流出泪来,它颤着声问道:“你们要杀我可以,我只想知道,奴奴到底去哪了?”
姜宁见他死到临头还在惦记玉奴,便问假玉奴道:“小子,问你呢?”
“我怎么会知道,只有这个妖怪自己才会知道。”蓝衣少年叹了口气,神情不似作伪,那长右一直挣扎着要寻他的奴奴,这架势仿佛他们四个是恶人,在欺负这个寻觅妻子的男人。
几人齐声作法,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长右陡然睁大了眼睛,它张大了嘴巴,发出啊啊的声音,接着流出了血泪,接着便不在动弹。
众人皆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姜宁更是惊诧道:“它难道就这么死了?”
未免也太轻松了。
正当她打算上前一探究竟时,长右的胸口突然冒出一阵黑烟,一个忽明忽暗的人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相貌姜宁可太熟悉了,这不是玉奴还能是谁?
只见那女鬼哭嚎着扑到了长右的身边:“相公!相公!奴奴在呢,奴奴一直在你身边!奴奴从来没有怪过你,相公,相公啊——”
她耸拉着脸,嘴里发出呜咽声,却因为已是一抹孤魂而流不出泪来,她伸出苍白而虚无的手,几次想要触摸长右逐渐冰凉的身躯,一切都是那么无可奈何,她只能一声一声地喊着“相公”。
姜宁忍不住上前询问:“姑娘,你真的和它两情相悦吗?”
那女鬼瞪了姜宁一眼,并不想搭理她,过了会儿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张口问道:“几位道长,你们有办法让奴家和相公一起投胎吗?”
众人面面相觑,妖怪与人一同轮回,从古至今都是闻所未闻。
北谷子便道:“妖怪吸天地精气而生,本就不入轮回,这长右的精魄都凝在了这颗妖丹里,姑娘,就算是太上老君来了,你们也不能一同投胎。”
女鬼苦笑起来,哽咽道:“为什么,为什么奴家与相公两情相悦,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呜呜呜——”
她自顾自哭着,哭得姜宁都心有戚戚,虽然也曾听闻商纣王与妲己的故事,可是真正见到人妖相恋,又和平时听故事大有不同,想到长右还是他们合力杀的,她只能拍了拍女鬼不存在的背,安慰道:“逝者已矣,玉奴姑娘,要不我们超度你轮回往生吧?”
玉奴却摇了摇头,她说:“相公已经死了,奴家一个人轮回又有什么意义,就让奴家做一个孤魂野鬼,在这世间漂泊吧。”
姜宁又说道:“姑娘,孤魂野鬼也不能一直在阳世留存的,过不了七日你就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又如何?奴家自幼遭到村人排挤,若不是相公救了被虎狼追杀的我,奴家焉有命活?若不是那些天杀的贱人,联合那该死的南星子来祸害我们夫妇,奴家与相公早就远走高飞了!”玉奴说到此处便有些咬牙切齿,身上发出淡淡的红光,姜宁知道,那是已死之人的怨气, “那些贱人,受相公恩惠却心如蛇蝎,竟然骗奴家和相公要给我们办一场盛大的婚礼,而生生把我们分开!”
“都怪我,都怪我,怪我同意了他们的办法,奴家无脸苟活,亦不想再入轮回,老天爷,如果你真的有在天之灵,就让我魂飞魄散吧!”
她抬头怒视着沉沉的黑夜,黑气从她的四肢百骸冒出,身上的红光愈来愈重,姜宁心道不好,这女鬼要变厉鬼了,不等她想办法,那蓝衣少年直接掏出法铃,嘴里已经开始起杀鬼咒了。
姜宁连忙捂住他的嘴:“喂,不是吧,你师父没教过你,不能随便打消别人的魂魄吗?”
少年挣脱了她的手,继而说道:“好妹妹,她自己要求魂飞魄散,不趁现在打死,等下她吸干了妖丹里的精气,就变成比长右还棘手的厉鬼了。”
姜宁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女鬼与长右的妖丹紧密相连,妖丹的颜色已经变成之前的五分浅,再过不久就要被这女鬼汲取得干干净净了。
“她怎么会从这妖丹里出来?”姜宁一头雾水,上下打量这个女鬼。
北谷子却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这妖丹里的蜃景。”
“蜃景?” 姜宁这才明白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平时不读师尊写的道经,现在听也听不懂。
“小子,你的法铃好像有点意思。”北谷子看向蓝衣少年,“你是不是南星子那死老头的徒弟?”
“哈哈,师叔果然才智过人,晚辈荀玉,见过师叔。”荀玉俯身作揖,继而说道,“师叔既然明白了,那我可要继续了?”
北谷子点点头,荀玉便接着刚才的法事,可这女鬼吸了妖丹里的精气,又岂是这么简单便可魂飞魄散的,她抬手露出尖如弯刀似的指甲,上头黑气四溢,虽然鬼不能伤人□□,却可蚀人精魄,这一爪下去,至少要昏迷三天。
姜宁连忙问师兄拿了桃木剑,和北谷子二人手持黄符一南一北与女鬼对峙起来。
院中妖风四起,磷火营营,玉奴不理姜宁和北谷子二人,直冲着荀玉的方向挠去,荀玉一边摇铃一边施咒,到底是新生的怨鬼,三人同时施咒她便晕头转向起来,第一爪只堪堪爪到了荀玉的鬓发。
她抱头乱窜,怨气的侵蚀让她难以冷静地思考,她一面露出同样黢黑的尖牙,一面又只能呜咽着怒吼:“世人皆以为妖为恶,人为善,可是相公从未伤过人一丝一毫,我只愿与相公做一对比翼鸟,奈何天理不容,奈何天理不容!”
长右的妖丹已被玉奴吸走了大半,大妖的灵力在她体内乱窜,可她这样一个初生小鬼,难以招架这无穷的精气,她的怨气引着她反手又像荀玉爪去:“我听到了,你就是南星子那贱人的徒弟,我要你不得好死!”
“元祈,咬破自己的指尖,再掏出为师放在你兜里的糯米来。”北谷子一声令下,元祈眼也不眨便将带了自己血液的糯米撒向了玉奴,空气里登时散发出一股恶臭。
玉奴的魂魄在血糯米的灼烧中逐渐消散,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荀玉,心有不甘,生生拔下了自己的一颗鬼牙就要朝荀玉的身上扎去。
“小心!”荀玉避之不及,姜宁无奈只能飞身过来用符咒挡了一道,鬼牙的黑气一半散在了姜宁手上,一半散在了符咒里。
她扬声质问道:“你说你相公未曾伤过人一丝一毫,白家庄几十具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白家庄,奴家从来没有听闻过!”玉奴自拔鬼牙,又魂魄受损,已是油尽灯枯,不等她多言,北谷子召来一道魂火向玉奴飞去。
须臾过后,玉奴魂飞魄散,院中的妖风也随之停歇,灵幡垂了下来,众人都疲惫不堪。
还没等他们稍加歇息,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抖动,一颗碎石砸到了气喘吁吁的北谷子,他猛地抬头——
“不好,这宫殿要塌了!”
北谷子抬头看了一眼这殿内虚假的天空,上面的漫天星辰变成了石壁裂缝,零零碎碎掉下来诸多碎石烂土,眼看就要砸向他们。
姜宁受鬼牙侵蚀,感觉体内忽冷忽热,热的时候仿佛置身被三昧真火燃烧的丹炉,冷的时候又仿佛堕入有千年寒冰环伺的地窖,她自感寸步难行,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却又无法开口说话。
荀玉见状,连忙将法铃放在她手上:“握着这个会好一点,你还念得动清心咒吗?”
姜宁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在心里默念清心咒,奈何身体疼痛难忍还是支撑不住,昏过去之前,她只记得,她亲眼看见荀玉将长右的妖丹捏碎,嘴里还喃喃了一句:
“哎,又是个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