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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微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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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你就是少巫,等你老了,也许,成了大巫——你的骨头变成沟通的桥,做人神之间的使者,是世代相传信守誓言的证明。”
“你不可背叛自己的族人,更不能背叛部族的神。”
她想了想,“我只是和一个自己选择的异族人在一起,我们没有世仇,并不会背叛我的族人。”
“你也不该离开自己的家。”
少泷说不出话,长辈们也无法理解,她怎么会生出离开的想法。
长久以来,除了被驱逐,没人会选择主动离开自己的家族。
“走出你出生生长的这片土地,离开自己的根,从此漂泊无定,抛弃故土,你的枝叶会枯萎,至死也不得安宁。”长辈们告诉她。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她去他暂住的河边草滩,请求他留下。
“首领是所有部族的首领,无论走到任何地方,都必须听从他的命令。”他说。
“曾经,他令一族的人,去寻找太阳的家——他们的族长,从东边一路向西,追着太阳奔跑,跑到腿下没有了脚,走到血液干枯,爬到再也爬不动……他没找到太阳的家,最后,也再没回到自己的家乡。”
“我又怎么能停下来?”
她为难了,好像,自己没有可以劝阻他的理由。
“我们,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分别向东、向西、向南、和向北……”他又说,“寻找起死回生的方法。”
“为了让被驱逐的族人回家。”他想起震怒的首领,‘若想抵消你们的过错——除非我的孩子活过来,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在那之前,我们不能回头,更不可以停下脚步。”
“可……这世间,真有起死回生的方法吗?”她问。
“天地这么广阔——”他惨然一笑,“大约……总会有一个法子。”
“找到这样的法子,又有什么用?”她坐在水边,双足放在欢快流淌的小河中,任清澈流水冲刷自己的脚背。
“为了世间不再有伤心的父母。”他想到失去幼女的首领,也想到自己的家人。
“可人,终将会死去的呀。”她不明白,“就像每一个祖先,死后,都回到我们来时的地方。”
“总有人不甘心,想要活得更久一点。”他并不怨恨首领的愤怒,“谁都希望,有家人陪伴。”
“我可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我们这一族,倚靠着这身后的大山,它有连绵无尽的深林,住着许多神灵,还有我们的祖先。”
就如姨祖母说过的那样,人和神,原本就来自同一个地方——
她笑起来,“等有一天,我死了,也回到那里,变成一棵树,要么,一只蜂,飞来又飞去,看着山下的孩子……”
如果离开这里,正如长辈们所言,她真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是,长这么大,我从来不知道,还有什么药,能让人起死回生。”
“有这么一个人,一位北方的巫师,告诉首领,他遇见过。”
“曾经,在某些部族的传说里,他活了很多很多年,就像日月一般,从东到西,由南到北,留下过许多传说。”
“大巫说,也许真有这么一个人,永生不灭。”
“假使真有这样的人,”她笑起来,“谁又可以证明,他真的永生不灭?”
毕竟,没有人亲眼看见,又怎么能证实他真的是真的?
“我们都这样想,可……那位大巫告诉首领,”他皱起了眉头,“也许,神灵可以。”
“首领命我们向四海的大巫请教,又向四方的神灵祈祷,询问他的消息。”
“即便人无法见证,首领说,也许,神可以告诉我们一切。”
“这倒没错,”她笑着点头,“姨祖母总说,若有不懂的事,问问老人;老人不懂的事,问问祖先;祖先不懂的事,问问山林里的神。”
“那么,你由东海走到了这里,究竟有没有打听到消息?”
他从怀里拿出好好裹在树皮筒中的兽皮,“我从东海一路向西,走过那样多部族,每个地方的人,都不一样。”
“你把它们画下来了?”她看到兽皮上的一座座山林。
他的家乡,真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怕记不住,也可以证明给首领看。”有一天回去的话。
“世间那么多人,都有自己的家,在不一样的地方,喝不一样的水,吃不一样的食物,过不一样的生活——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领地,有自己的神。”
“它们护佑一方的河流、山林和土地,与生活其间的部族世代为誓,血脉相守。”
“如果有一个长生不灭的灵魂,曾经行走在大地上,他必然留下生活过的痕迹……即使人的生命不够长久,也该有神会记得。”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也无法确定。
“和我说一说,你们的神,是什么样?”
“它啊……有点呆头呆脑的。”她支起了下巴。
阳光照在少泷黑色的长发上,叫他看得出了神。
“你确定要自己出门?”长乐打断他的回忆。
坐在窗前的人,转头看看短发的精神小伙,又低头看看自己盖到膝间的长发。
“不能晒太阳,不能淋雨,惧光、惧水、惧油污、怕风吹、怕尖锐的东西……虽说,”鱼长乐笑笑,“这些东西,咱们现在也不怕了啊。”
“生命只有一次,对吧?还是要好好珍惜。”
话音未落,一个与他身量相仿的年轻人,出现在二人之间。
年轻人浓眉大眼,五官端正,与窗前长发清瘦的男人有几分神似,看上去又和鱼长乐有些相像。
“唔,端方有余,略魁梧了些,”鱼长乐围着那年轻人转了一圈,“收收腮帮子,这年月虽不甚时兴白面书生,也不绝类前数十年。”
“审美都会疲劳了。”你敢信?
“现在小孩管这叫……捏脸。”鱼长乐笑道,“眉毛稍微淡一点,皮肤再白两个色号。”
“还有一件,”一边帮忙穿衣整理,鱼长乐看着面前渐渐有了生息的年轻人,苍白的嘴唇慢慢显出健康的红色,他满意拍了拍对方的肩头,“虽您神域宽广,咱们毕竟在人家地界上。”
“寻常小兽出门的时候,都要自敛声息。”
鱼长乐把年轻人推到一面镜前,“您也不要走得太远了。”
“我可不是担心断线,”他又解释一句,“太远了,容易累。”
年轻人看着镜子里的身影,从头到脚,他抬手拉了拉头上不长不短的发,又整理一遍总也抹不平的衣服。
“嗐!没事,现在的人就这样,随意,不用太讲究。”
鱼长乐回到窗前,椅子上的人就像熟睡,低垂了长发掩住的脸,几乎感觉不到呼吸。
他将人一把抱起,轻轻放回床上,小心拉起厚厚的帐幔。
“路线,怎么走,工具……就像昨日演示过的,您不用担心。”
“我就在家待着,哪儿也不去。”
“若有事时,随叫随到。”鱼长乐送年轻人下了楼,又郑重拍拍他后背,忽然觉得自己很有久违当爹的感觉。
天上下起连绵细雨,冰冷的风,胡乱吹得桑箬满脸水珠子。
她把小车骑得飞快,万幸没有迟到。
挤电梯的时候,汹涌的人群把她推到贴墙,被迫紧挨着一个背双肩包的年轻人。
他没戴口罩,还低头用力盯着她,看得人怪不好意思。
桑箬低了头,发现她的雨衣滴水,不小心溅到人家脚背上。
崭新的小白鞋,叫她有些于心不忍。
“对不起!”下电梯的时候,她飞快塞给那人半包纸巾。
刚进办公室,组长就通知开会。
“例行总结!”
顺带,分派任务。
桑箬开开心心抱一摞文件夹回到座位上,这个星期,又是忙碌的一周呢!
不一会儿,人事带着一个人走进他们部门,先进了部长办公室,不一会儿,又召唤她们组长。
“喏,就用这台电脑吧。”组长朝桑箬旁边的旁边工位一指。
“好,多谢。”那人伸手拉开椅子,放下背包。
桑箬转过脸,低头看见一双有些眼熟的白色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