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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呵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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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忒!”
“表舅”笑够了,将青年扔给他的白色“符纸”揉吧揉吧,撇在地上,又咳出一大口唾沫吐在三人当间。
“哪来的乡下小子,不懂规矩!”
桑箬抬头望望她家邻居,又转眼看看她那远房的“亲戚”,一时竟没有多嘴的勇气。
她悄悄动了动,想让邻居大哥松开她的衬衣后领。
对方手下却没松动分毫,转而开口道,“蔚城西北数百里外大茶山,下有饮牛江,东河之系。去百里又有老瓦官山,旧年称白云台,山中熊氏,算来——”
姓鱼的年轻人歪头想了想,“传家也当有二十多代。”
“怎么,石、钟、融三家,如今,竟没有一个能说话的?”
“你是……什么东西?”站在对面的中年男人恶声道。
“称孤道寡,还敢问爷家门!”
桑箬虽听不懂他们谈话的内容,却明显感到“表舅”的声音已少了许多凶狠。
“形异诸族入世者,一、不啮生人;二、不戮同侪;三、不辱尊者。倘有违……”
“削耳、斫尾、断趾爪。”
“本君恶血污,尔自选其一,”鱼家的邻居睥睨着,转看向桑箬,“了断速去。”
桑箬想想,这好像也不关她事吧,总看她做什么?
“山里虾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桑家表舅抬手叉腰,笑道,“偏要看看,你能把俺怎样?”
“如此,”年轻男子轻轻一笑,“改日再往熊氏诸门下谕罢了。”
桑箬未见身旁的年轻人如何动静,只觉微有风起拂面,就听噗通一声!
对面站立的中年大伯双膝跪地,方才叉腰的手撑在院中泥地上,头磕也在地上,嘴里大喊……
“乞请尊者宽宥!”
待对方再抬头时,桑箬身上那种奇异的感觉消失了——再看时,跪在地上的,是一个略有些猥琐的胖子,三十来岁,皮肤黝黑,头发凌乱,眼神飘忽。
一定不会是她之前见到的那位邋遢大伯。
刚才自称她家表舅的人呢?
不是一个至少五十岁的半老大爷么?
无论怎么看,除了一身衣着,跪在地上那人的模样身形,与自称她家表舅的那位,绝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你到底是谁?”为何冒充她家亲戚?
也不对!刚才,明明不是这样,大活人还能原地变脸?
天色渐晚,外面的街灯渐次亮起,小院中更显昏暗,桑箬的眼睛却没了朦胧之感。
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陌生胖子,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事……
不等她想个明白,桑箬双眼暗沉,立时就要扑倒。
一道轻盈人影倏地出现在三人之间,立地,是个二十出头年轻的女郎。
她稳稳扶住失去意识的桑箬,转对年轻人道,“长乐君,主人无意与诸族生隙,还请手下留情。”
地上的胖子竖着耳朵,正听闻有人保命,慌忙又拜,“卑人白云台钟家之后,族名阿样,入此世六十余年,此前并未有违三誓之约……”
“俺虽入世时日不短,家累却甚众,前几年向城中,新添了丁口,又贷款买了房,尤觉度日艰难。”
“此回,不过是听召受命——吾城中,近有白诏,言:若能捕捉得此间异灵,可以自行处置。”
“若俺知晓有尊上在此盘桓,实没有偌大的胆子,敢来相扰。”
青年看一眼身边的年轻女郎,又见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胖子浑身乱抖,冷冷一笑,“那便罢了。”
“饶你一命,莫要罔生事端。”
“多谢不杀之恩,卑人斗胆,还请告知尊号。”
年轻男人回头看他一眼,胖子立即伏低又拜。
“你既已听得明白,可称长乐君。”
“是。”胖子连忙点头,正要告退,又被那长乐君叫住。
“传与城中诸门下,此间有上君,休要冲闯,扰了吾家郎主清净,莫怪自己命数不济。”鱼长乐一抬手,看不见的屏障已自消弥。
年轻女郎背起桑箬,飘忽而去。
“禀……尊者,”胖子面露难色,“俺自位卑言轻,可否告知上君名号。”
“吾家主人之名,岂是尔等可闻?”
长乐君想了想,又问,“白诏,何者所发?”
胖子急急摇头,“卑人莫可知。”
“再乞问尊者,吾侪听传闻,不久,有巫行于世,则大乱将至。”
“想来,长乐君……尊者既有来历,必然知晓,”胖子说着,抬头谄笑,“大巫不出,已有数百年了。”
“不知此话,或可信也?”
“休得捕风捉影,”鱼长乐皱眉挥了挥手,“胡说八道。”
地上的胖子立时没了踪迹。
圆月初上,夏夜风起,金铃街的小巷间飘来烟熏火燎的炭火气味,卖宵夜的小商贩开始陆续出摊。
鱼长乐将手插进裤兜,正要离开,回头看一眼静悄悄的小院,又皱起眉头。
“果然时代不同了……城隍名号都不管用了?”
大手一伸,手中又凭空有了一张白色符纸,想想,他将白色符纸一抖,翻作黄色。
“竟敢说我老!”
鱼长乐挥指而画,黄色的纸条上立时多了一片更加繁复的图案。
他抬手将黄纸贴上桑箬家的正门,明光一闪,那符纸又消失了去。
半墙之隔的街巷,不时有行人走过。
小院中安静得就像另一个世界。
鱼长乐推门而入,径直走进客厅旁边的小卧室。
方才突然出现在院中的年轻女郎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对着拉得严实的床帐,紧盯着床上熟睡的桑箬,空洞了双眼,一眨也不眨。
“你才有几分力气,又耗费灵息,何苦来。”鱼长乐对那面无表情的女郎道。
“我只管她,平安无恙。”女郎开口说话,嗓音平板,毫无顿挫。
鱼长乐抬手摸了摸,发现那女郎身体没有温度,近看时,不仅脸色苍白,就连呼吸也无,胸膛更不起伏。
“罢了,你别撑着精神,还有功夫管别人——我自在此守过今晚,安心休息吧。”
说着,他从裤兜里摸出手机,伸手拍拍女郎的肩头。
那面色苍白的年轻女郎,哗啦一下,就像漏了气,顷刻间委顿下去。
最后,“她”变成一张缩小的人形纸片,搭在椅子上。
鱼长乐拈起纸片人,折叠几下揣进裤兜里,旋即坐到椅子上,长腿一伸,打开手机玩起了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