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表舅 ...
-
“呐,解决了。”一身睡衣挂着耳机的年轻人回到小楼,“一只地精都能近身,和普通人没两样么。”
“我回房去了,”看一眼时间,快到五点,年轻人摸出手机,“完了完了!挂机了……”
一边低头玩游戏,正要走出房门的青年忽然回头,“我下了道文告,应该没事了。”
“还有,我说啊……要不,什么时候,请人回家来坐坐?”双眼没有暂离屏幕,年轻人倚在门边,“反正你现在门也不出,是吧。”
卧室里只能听见游戏角色铿啷的厮杀声。
玩过一局,才想起没听见床上的人回话,年轻男人又抬头,“算了,当我没说。”
嗑哒一声,卧室的门轻轻阖拢。
4:49
窗外的风也停了。
桑箬躺在床上,握着手机,一动不动。
身体被禁锢的感觉消失的瞬间,她就真的清醒过来。
房间里的黑影也消失不见。
床帐外面,她能看见衣柜和窗户的轮廓。
微弱的光亮从窗帘透进来,天色依旧黑着。
草虫的鸣叫声少了许多,顶棚上倒是不再听见老鼠们跑来跑去的细碎脚步。
可她还不敢动,更不想离开温暖的被子。
仿佛浑身盖个严实,就不会被妖怪抓走一样。
“鬼压床”
一定是这样。
精神作用,她睡迷糊了。
这种事情也不是没遇到过。
桑箬记得,这和压力有关系,对,睡眠瘫痪。
她又检查一遍闹钟,重新开始数羊。
数着,数着,呼吸,和那些数字,慢慢协合起来。
‘平和呼吸,想想你的身体,看看五脏六腑——安抚它们,静下来,以正心思……’
耳朵里嘤嘤嗡嗡的回声越来越响。
‘听见什么?’邵衣泊问她。
‘像海螺里的声音,’桑箬闭了眼,听,‘又不一太样。’
那时,她还小,身体总不太好,偶尔睡不着。
夜半,邵衣泊就坐在她的床边,黑灯瞎火地守着。
‘每个身体,都是一片海。’
‘里面有日升月落,晴雨风雷……’
‘嗯!我听见打雷闪电。’小孩的桑箬闭着眼,咯咯笑,‘肚子咕噜叫——悄悄告诉你,我刚刚放了一个屁!’
‘不错,’邵衣泊在黑暗里说,‘受了这世间温润照拂,理当赠还予它,只不过凌冽激厉了些。’
两个桑箬都笑起来。
笑着笑着,便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闹钟还没响,她已经起床。
上班的地方离这金铃街,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桑箬站在厨房窗前刷牙,顺便把窗户推开来,透透气。
她现在一家小文化公司干着平面设计。
公司经营范围挺广,只要能赚钱,荤素不论,什么业务都接。
按照一位前辈的说法,“生存不易,哪还能挑肥拣瘦啊。”
简单吃过早餐,桑箬收拾清爽,背上小包出了门。
走到巷口,正遇见对面的任老太太买菜回来。
“早!任奶奶!买菜呢。”
“小桑啊,这么早出门。”
“是啊,今天加班。”
日常寒暄罢了,桑箬风风火火赶到公司。
周六加班是家常便饭,所谓的“双休”,有和没有并没太大区别。
不是她不热爱自己的工作,只不过花里胡哨小广告做的时间长了,难免心生波澜。
前辈们说这是一碗青春饭,过了30岁还干不明白,也就该转行了。
关于30岁以后……桑箬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索性,她还年轻。
作为行业基数庞大的底层一员,任劳任怨是必备品质。
在这个卷得厉害的时代,干就完了。
按照甲方要求,她把设计稿从头到脚检查修订一遍,午饭是快两点半才凑合的外卖,又做了些小零碎,时间就到了下午四点半……
辛勤工作的一天,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
桑箬这才不慌不忙下了班,背着小包,朝地铁站走去。
明天是真正的周末,一想到不必着急忙慌赶时间,她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懒散下来。
在夕阳余晖里坐车回家,呼吸着自由散漫的空气……她决定今晚什么也不干,刷刷剧,明天也一定要睡到自然醒。
从地铁站出来,天还没黑透,能够每天“朝有霞光相迎,晚有夕阳相送”,也是很让人高兴的事情。
桑箬买了些水果和零食,慢悠悠往巷子里走。
“小桑啊——”任奶奶家的房门敞开着,一眼就看见她,“你回来了!”
“是啊任奶奶,吃饭呢。”桑箬一边掏出钥匙,想着,又拿出刚买的葡萄。
“嗐呀,别客气!”任奶奶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前来,“你看,你家来了亲戚,等你半下午了……”
“箬箬!”一个满脸褶子的中年男人循着老太太的声音从任家走出来。
桑箬有些傻眼,“你是……?”
“你大表舅!”身穿一件腌臜T恤衫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到了跟前。
“小箬啊,你妈可是我的亲表妹。”
中年男人的笑声嗡嗡作响,听在桑箬耳中,就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这情形,前所未有。
虽然她是个脸盲。
可随着那人越走越近,桑箬越来越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
“怎么这时候才回家?”那面目模糊的中年男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上前来,就要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桑箬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只是那感觉越来越奇怪。
她转脸看着站到一旁的任老太,视线又恢复了清明。
“你表舅下午就来了,”老太太拍拍桑箬的肩头,“看你一直没回来,我就招呼上我那里——这不,到饭点了。”
“你也别开伙了,来奶奶家,吃碗素面?”
“是啊,是啊。”那位“表舅”说话点点头,又要来接桑箬手里的袋子。
对方身上浓烈的汗馊气味,一阵一阵飘来,钻进她的鼻腔。
桑箬立时就像感冒了三天,鼻塞发作,什么气味也闻不到了。
不好意思拒绝,她只能轻轻让开手,用力眨巴一下眼睛。
益发觉得眼前蒙上了一层隔膜。
尤其在看向“表舅”的时候,就像隔了一阵又一阵朦胧的薄雾……
桑箬晕乎得厉害,明明,她能看清楚他的五官,和脸上每一个表情,也能听见他说的每一个字。
就是理解不顺畅,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何,她总也看不真切,这人,到底是谁?
“表舅”似乎没有看懂桑箬的抗拒,一步步朝前逼近,坚持要帮她拿东西。
桑箬急得连连后退,心里觉得仿佛见过这个人,又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对方。
本能地,她不愿意让对方接触自己。
拿东西都不行。
这感觉太奇怪,桑箬说不出心中的焦躁,任老太却又在一旁热情添乱。
桑箬心里一顿烦乱,正要大声拒绝……
“桑箬!”
她听见一道清晰的嗓音从旁响起。
院中巨大的桐树枝叶亭亭,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树影之下。
他身高腿长,两步走来,便站到三人中间。
“你可以回去了。”他对一旁的任老太太说。
“嗯……哎!好的。”任老太就像猛然想起来什么,忽地一拍手,“我灶上锅里还烧着水呐。”
转身一边往家走,老太太一边低头嘀咕,“看我这记性,回头就忘了。”
任老太走进红漆的铁门,吱扭一下,顺手关上。
傍晚的小院,立时安静下来。
年轻男人抬起手来,就在桑箬没看清的一瞬,从那手中平白燃起一道火光,“障!”
火光熄灭,就像方才忽然炽烈,一燃而过,从他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没看懂文告?”他朝前逼近一步,面对着桑箬的方向,眼神却转向距他们都只一步之隔的“表舅”。
“啊?……”桑箬没看懂,眼前究竟发生着什么事,“鱼,鱼先生?”
“小箬啊……”显然,她这位浑身汗臭的表舅同样不明就里。
“你,没看懂,文告?”住在隔壁院落的鱼姓青年,再次一顿一息地重复着这个她完全听不明白的问题。
“什么东西,也来唬俺?见者有份,休想独吞!”桑箬只听见身旁的“表舅”哈哈一笑,“而今是何年月了,还敢搬出红示?”
“老掉牙的把戏!”话音未落,身旁的表舅抬手朝她抓来。
桑箬本就被这些听得见却听不懂的对话唬得愣住,一时来不及反应,眼看将要被“表舅”抓住,身体却骤然朝前方扑去。
“啊!”前方只有一个人,鱼家的邻居将她一把抓去,桑箬已趔趄着站立在他身侧。
“孤不斩无名之辈!”桑箬听见身旁的男人朗朗说到,“假西隅城隍之命,四方见退!”
西域橙……橙黄?什么色号?
桑箬正在想自己这怕不是遇到了啥深井冰,就见她家卧室窗户上方悠悠飘下一张白纸……条。
倏然迎面飞来,贴在她的脑门当间。
正抓着她后衣领的鱼姓邻居,抬手一揭而下,将那张白色纸条——对,她没走眼的话,这会儿天色还没黑——桑箬完全能看见上面有红色的潦草笔迹。
那样式儿,完全就是很小时候看过的旧年妖魔鬼怪电影、要么神话剧里才有的、封建迷信常见道具……“鬼画符?”
显然,对面的她家老表舅也被这离奇转折的意外唬住一愣。
旋即瞪着一双红不红黑不黑的眼睛,看向她身后的年轻男人,“城隍?”
她家表舅骤然爆发出一阵连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