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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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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走异乡的人,你为何来到我们的土地?”族中议事大堂里,她的母亲问。
“首领病得很重,我要为他寻找救命的良药。”
“东海到这里,有多远?”
“我已走了几个月缺又月圆。”
“那病很重吗?”
“他在海边失去了心爱的小女儿。”
她的母亲点点头,“这事,我们大概知道。”
“是的,他很伤心。”他低头,看着胸前的贝壳项链,“驱逐了守护她的卫士们。”
“不找到她,他们和族人,一个也不能回家。”
“可是,什么样的药才能医治心伤?”一旁的少女忍不住出口问。
他的眼神染着忧愁,年轻姑娘觉得自己的花环,好像,也没那么鲜艳了。
她希望族里的大巫能帮助他。
“我们到四方,祈求各地的神,希望得到一点有用的消息。”
她的母亲点头,“我们很遗憾,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
“西边泠水的族长,我还需向你询问一件要紧的事……”他想了想,又看看她周围的族人,“是关于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她的母亲看向大巫,接着,便对几个族人道,“你们都离开吧。”
转脸,族长又对自己最年少的女儿皱起眉头,“少泷,你也出去。”
少女迟疑着走出议事大堂,她看到大巫的神色肃穆。
尽管,她的姨祖母总是神色肃穆。
他在她们这里盘桓了些时日,没有寻到想要的东西,很快,又将踏上西行的路。
夜里,少泷找到沉,“我母亲是族长,将来,姐姐也是族长。”
“我……”她想了想,“也许先是少巫。然后,等我老了,也会成为大巫。”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忽然笑了。
“你会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在这里,你的族人里。”他说,“你们一起,修好你的房子,屋顶的草,记得要盖三重——这样,冬天才不会冷。”
“还有,你们的孩子,”他从脖子上取下贝壳的项链,挂到她的胸前,“他们会有和你一样漂亮的眼睛。”
“那……你带我走吧?”她很认真,抬头看他的眼睛。
一个异乡人,带走族长的女儿?他揉揉她头顶的黑发,“你母亲也会像首领一样伤心。”
“每个家族,都竭力维护自己的家人,我不能带你走。”何况,她们这里的习俗,即使成婚,也是男人嫁在女子的族里,他不可能破坏规矩。
“你们那里,不是把女人娶回男人的家?”她不甘心。
“是这样的,有些地方。”他点点头,“我们趁着天黑的时候,把自己心爱的姑娘带回家去。”
“那你娶我吧?”她的眼睛又明亮起来,在微风习习的夜色里,“到你的家。”
“不行,我回不去,”他摇头,“找到药之前。”
也许,再也回不去了……
“我熟知这世间一切,唯只不敢任意揣测你的想法,只好隐藏起来,不轻易……与你相见。”
睡到夜半,一阵窸窣细碎的声响从头顶碾过。
桑箬翻了几个身,睁开眼,屋里黑得厉害。
窗口传来细微风声,改装后的合金门窗还算结实。
每天夜里,她都会检查好几遍,确认门窗都上了锁,才敢睡觉。
住在一楼就是这样,窗户外面,桑箬搬来的时候,还特意加了一层防盗网。
已经醒了,索性爬起来喝水,时间还早的很,她重新躺回枕头上,想逼自己再多睡一会儿。
嘀笃窸窣的声音间或响起。
桑箬盯着帐顶,瞪着上方看不见的天花板,听那些吵闹的小动物从左跑到右,又从右窜到左。
她现住的这套小平房,听说,最早还有黄泥墙。
后来经过改造,保全了梁柱和屋顶的人字框架,才换成结实的青砖墙。
比起稍后年代建造的水泥预制板民房,又多了一个封闭的顶棚,也就给老鼠们提供了跑马的场所。
“老街巷里这些平房,想没有耗子?那不可能。”
何止是耗子,还有虫:数不清的蚊子、有时候是蟑螂、各种蚂蚁、绿色的蚂蚱、奇形怪状她叫不出名字的地方物种……总能从任何意想不到的缝隙里钻进来,登堂入室。
南方的城市,尤其到了夏天,可不就是这样。
搬来没多久,桑箬就给自己网购了一顶加厚!加密!全方位包裹的大蚊帐。
住在对面的任老太,是这院里生活最久的一位,大约在八十年代搬家过来。
据任老太太讲,他们这个三合院,原本属于一户人家,老早以前便搬离了。
后来又换过很多住户,最多时,每个房间都塞满了人,起码五六户,再又陆续搬走……房子几易其主,才变成如今的三户。
他们的屋舍不临街,原来应当是整面院墙的一边,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被占了去,跟前立着一根老电线杆子,现在,半道砖墙外,还有一个信号转换箱。
院子当间,又有一棵不清楚多少岁的老桐树,任家老太说,它已被“市政编了号子”,不能任意砍伐挪动。
所以,他们这院内的屋子,没法像外面街道上的房屋一般改做铺面。
如他们两户中间最大的那一套房子,就一直被出租,数不清换了多少人家。
至于桑箬家的房子,早些时候还有人住,赶上城市规划危房改造,断断续续修补了两三年,便不再有租客。
旧房修整好,直到桑箬找来之前,也空了好几年。
总之,如今这套三十来个平方的半古董小房子,厨房、卫生间皆是改建的,一个客厅,一间卧室……不大不小,刚好足够她一个人生活。
搬来住了一年多,到今天,每每想起这事,桑箬都觉得十分奇妙——她家的长辈,某位不曾听闻过的老人,居然在一座毫不相干的城市里,给她留下这样一个神奇的住所。
对于漂泊在外刚入社会的小毕业生,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头顶的天棚上,耗子们跑过的声音,时远时近。
桑箬早已不能不习惯。
只要它们不“下楼”来折腾——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将这些房客驱逐出境。
没准,人家从曾曾曾祖辈就一直居住在此,比她资历可老多了。
唧唧居居的虫鸣,在墙外响起。
间或,院中的老桐树上,还有只老蝉会知了几声。
桑箬躺在枕间辗转了一阵,想到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她必须起个大早,再扫辆小电驴……
踢——踏——踢——踏——
一边迷糊着,桑箬皱眉睁开了眼,屋里还有声响。
那不像老鼠,老鼠的脚步声,没有这么吵。
踢踢,踏踏,是的,脚步声,在她房间里,有人的脚步声。
桑箬陡然睁大眼睛,她的床帐外,有一个黑色人影?
那人走路的样子,颤颤巍巍,拖拖沓沓,不怎么利索。
因为蚊子多,她总把蚊帐压得严严实实,此时,桑箬开始庆幸——对方不一定能看见她。
那个慢慢行走的人影,缓缓地,拖拉着脚步,正一步,一步,朝她的床边走来。
无论如何,她准备先假装熟睡,静观其变,然后再出其不意,一跃而起!夺路而逃!
一边这么想着,桑箬一边抬手,想拿枕头当武器,最好能骤然掀被子趁对方措手不及盖个满头满脸——
她的手,动不了了!
“迷药”、“致幻”、“麻痹”、……“先X后杀”、“又X又X”……“不明XX”、“拋X荒野”……
各种加粗加黑的诡异字眼,咕噜着,滚滚钻进她的脑子。
“邵衣泊!”桑箬尖叫一声,又开始呼唤那个熟悉的名字。
可她的嗓子没发出任何声响,就像被消了音,又像被谁扼住脖颈。
桑箬躺在枕头上,拧动着肩膀,想抬手扔些什么,随便什么东西!
她清楚地看着,那个黑黢黢的身形,不知是否发现她已醒了,正抖抖嗖嗖,一步一步,踢踏踢踏……慢慢朝床边挪过来。
可她的手指动弹不得,除了眼睛,浑身上下,她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动弹不得。
桑箬用力吸着气,呼吸,呼——吸——,她不能坐以待毙。
哪怕挣扎没有任何作用,她不要坐以待毙!
黑色的身影,佝偻着,拖着脚步,慢慢走到她的床边。
接着,对方抬起了手。
桑箬用平生最大的力气睁圆了双眼。
嗯,像铜铃一样。
她瞪着对方的手抬起的方向。
那人要是敢做什么,她一定咬死它!
桑箬狠狠咬着牙,臼齿间磨得咕吱作响。
一个东西,要么是棍子,压着床头的蚊帐,慢慢向她戳过来……
随便那是什么好了,就在桑箬用力瞪着对方的同时,那道黑影,一寸一寸,顶着蚊帐,快要戳到她的眼珠子。
可她连扭头都不行!
除了她的那对儿小双眼皮儿,她的身体,完全不听自己的话。
屋外风吹得厉害,卧室的窗户,哐啷,响了一声。
桑箬躺在枕头上,瞪着快要戳到眼珠子的蚊帐凸起处,欲哭无泪。
回头,她一定要去追评!蚊帐质量挺好的!
桑箬用力闭上双眼。
谁还能来救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