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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入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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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白诏,后就得了一道示谕,告诉我们这个地址,寻到此人。”
“为何冒用人类身份?”
“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个身份,已算失踪人口——不在人世间,亦不在幽冥界。”
“本城律里,冒用失踪人口的身份,不算犯法。”
“上尊,现时间各城守各法。许多城市里,若以人类之身份杀伤了人命,也仅承担人类的刑罚了。”
“咱们这里,实属守旧……大家也得过活不是?我们只是各凭本事,为吃饭而已。”
“剥离个把异灵,一没有伤命,二没有混乱人类伦常,只能说我谋财,算不得什么大事……”
鱼长乐挥了挥手,黄色皮毛的小兽打一个滚,夹着尾巴跑出了小院。
小兽贴着墙角一路小跑,轻车熟路拐了几个弯,很快便隐没在城市的漆黑街巷中。
夜半三更,白日里喧嚷热闹的蔚城,早就沉沉入眠,大街小巷已少有行人,并不会有谁注意到它。
间或遇上夜行者,也只会当它是个流浪的猫犬罢了。
鱼长乐望一眼隔壁静悄悄的院子,确认无事,转头回到自家小楼。
二楼西头的房间,一如平常般安静。
“郎主?”他拧了拧把手,门却没开。
“明日我便追查此事,您先好好休息吧?”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
叹息一声,鱼长乐正要转身,忽地低头瞥见木门缝隙间映出一片红光。
“郎主?”鱼长乐急忙敲门。
看上去又旧又单薄的木头房门,摇动不已,却始终没有打开。
“郎主?”鱼长乐用尽力气踹了一脚,那木门依旧坚如磐石。
“火——”
他听见房间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火起了!”
“沐春?”
男人就像在和谁说话,又仿佛自言自语。
桑箬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到自己床前有人。
莫名而来的压迫感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你是谁?”她睁开眼睛,眼皮沉重得很。
“事情紧迫,”鱼长乐伸手一抓,原本好好躺在床上的桑箬,忽地被他扯着胳膊拽到了身前,“由不得你了。”
“啊?诶?诶!”桑箬只觉自己一个踉跄,不知怎地,就被男人扯着胳膊拖出了床帐。
这个邻居和平常看起来不大一样——他没穿普通人的衣服,也不再是个短头发的精神小伙,“这位大哥……”她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认错了人。
而且……她,飞起来了?
“不要回头!”鱼长乐一声低斥,听起来怒气冲冲,“现在不是你回神的时候。”
“可,可是……”她好像还在睡觉?桑箬又感觉不到身体的温度了。
她被这高大的男人拎着胳膊,嗖嗖吹着风,一下就飞出了天棚。
“好高!”她从来没有从这种角度,俯瞰过自己住的地方。
鱼长乐拎着她平地起飞了?
这是做梦吧!
“现在的境况,郎主入梦十分危险,我只能请你去唤他甦醒。”
对方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桑箬就觉自己像只大风中凌乱的破塑料袋,被他狠狠一推,便忽忽悠悠降落到黑色的瓦片屋顶上,又唰地沉入阁楼的木地板……
“啊……喂!你到底让我来做什么?”
一转过背,桑箬已身处一片浓墨般的黑色中。
她穿着短衫和长裙,正走上一座木质的楼阁——
楼梯两侧的雕栏上浮动着流云。
桑箬确信自己对这身体毫无知觉。
又不得不紧随着“她”,一步一步登上那木质的楼梯。
甚至,还能听见自己笃笃的脚步声。
她低头,又看不见自己的脚。
桑箬不明白现在的情况。
只晓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穿着中袖衣衫和中长黑裙的女人。
伸出一双年轻的手,她推开瑞兽雕花门,看到房间深暗处,有一张百工床。
她慢慢走过去,好像不愿意打扰谁——桑箬跟着那年轻女人的脚步,轻轻走进黢黑房间的深处。
磕啦磕啦一阵响动,就像风吹过贝壳。
桑箬抬起头,看见床上悬着一只挂了贝壳的风铃——它没有铃铛,只是被什么吹动,贝壳和贝壳,轻轻地,来回碰撞。
磕啦磕啦,响成一片。
桑箬和那年轻的女人一样低下头,看见……
床上的枕间,倚着一个黑衣黑发的陌生人。
男的。
他像睡熟了。
又像睡得极不踏实。
紧紧拧住眉头。
她们不知道他的五官到底如何,只感觉“看起来仿佛清秀”。
她朝他伸出手去……
手指穿过男人的黑发,还有他冰凉的皮肤。
一把摸了个空。
好似感应到她的存在,他睁开眼。
“沐春?”他问。
“啊——是!”年轻的女人答应他。
桑箬和他一样,抬头便看到面前悠悠飘忽的发白灵体。
这下子,她也不再是那个女人了——她的视角又变成了第三个人——桑箬吃惊地看着像个阿飘的“沐春”,看她低头捧起男人的长发。
可沐春的手指,依旧从他的发丝间穿了过去。
“你又来了?”男人坐起身,缓缓靠向身后的枕头。
“不必用功么?”他问她,“不日就要大考了,考不好时,学堂里的先生要打你手心。”
“那些功课,早就做完了,书也温好了。上学这么久,我还不曾挨过先生的戒尺。”叫沐春的少女,轻飘飘地,坐到男子的床边,“还有,我们是女学堂,多是女先生,我们管先生叫密斯——有密斯刘,密斯卢,还有密斯许……”
他微微抿了抿唇角,让桑箬和沐春都生出他在笑的错觉。
月光从木头窗棂上方正正洒在两个人坐着的床前,桑箬看见他们,静静地坐在那儿,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轻,风一吹就会飘走……
画面忽然变了色彩,明明方才还在月光下,现时里又变作一片昏黄。
“我愿与你结誓。”她说,张口咬在他肩窝里。
那里原本还有一个陈旧的印记,和她新咬的,重叠起来,错了位,就像一个小小的箭头。
他肩头受伤,流出暗色的血。
男人苍白了唇,用黑色的眼睛默默盯住她。
桑箬感到口中有涩味。
刚才,好像,咬了他的,正是她自己。
那么用力。
他肩头的伤痕很显眼,一定破了皮。
还流血了。
桑箬却琢磨着,嘴里弥散开的不像血腥味,而是一种……涩涩的苦。
“舒沐春,”她听见自己说,“今生与你结誓——赠以姓氏,此后,你就随我之姓,舒,名……”
她忽然问他,“你有名字吗?”
“曾经,有的。”他点头,又低头,轻声说了几个字。
然而她们都没能听清楚。
“间臣。”年轻的女郎忽然笑了,“舒,间臣。”
磕啦磕啦磕啦——那女郎抬高了纤白的手腕,腕上,正有一串贝壳穿成的手链。
她笑着摇动手腕,手链上的贝壳,便发出一阵磕啦磕啦的声响。
桑箬觉得这个梦挺吓人的。
现在,她确定这是一场梦。
她又不是猫,怎么可能那样咬人。
窗外的月光穿过玻璃窗,洒在年轻的沐春身上。
她的身影很快就被一片红光照亮。
火,越烧越大。
无尽的火焰,迅速将他们包围。
桑箬喘不过气来,她正抱着一只书匣,里头的每一本书,她都不舍得放弃。
“沐春——沐春——”
她听见火海外有谁在呼唤自己。
轰隆隆的闷响从头顶上方一阵阵碾过。
就像万钧雷霆在云端滚过。
“飞机!是……的飞机!”
无数尖叫呼喊,离他们那么近,又仿佛那么远。
有什么,正在她的身边,就在她的四面八方,轰然倒塌。
爆炸的巨响传来——
世界……
安静了?
桑箬觉得自己死了。
她的身体轻盈无比。
脸上,还莫名其妙,湿了一片?
她睁开眼睛,知道自己正好好躺在卧室安稳的小床上。
这世上再没有任何地方比得过自家温暖的床。
可是,方才的梦,她却一点也没忘记。
不敢起床,桑箬拉起被子狠狠擦了一把湿透的脸。
头一次亲眼看见自己死了,这感觉,真是又伤心又奇怪。
哪怕它只是一个梦。
房间里的红光退去,鱼长乐试着拧动门锁,啪哒一声,推开卧室的木门。
一定是他眼瞎,室内隐约出现一地月光。
按理说,有大树遮挡,这个房间很难照进日月光华。
房里的人如梦初醒,脸上贴着汗湿的长发。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五官深陷的模样有些骇人。
鱼长乐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帮我找些东西。”舒间臣抬起头。
“您如今,已经不能制……”鱼长乐大约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无妨。”男人伸出手,手中出现一只黑色的画筒。
“许是那人贪心未足,倒叫我恢复了些精神。”
他打开画筒,抽出一幅卷轴,徐徐展开。
卷轴上,是一幅水墨山水。
仔细看时,山水之间,隐约露出一片云雾缭绕的亭台楼阁。
在阁楼中宴饮的,是穿着各朝各代不同服饰的各色人物。
这些人物有男有女,神色各异,有的长得像骷髅,也有的面目还新鲜。
有一个现代装束的中年男人,也在其中一处美人环抱中,快活饮酒——他个子不高,面目猥琐,身上的短袖衫,起码半个月没洗……
舒间臣卷起画轴,重新装进黑色画筒,脸上露出一丝膈应的神色。
见素无表情的男人难得撇了撇嘴,鱼长乐权当他方才笑了。
“身体真的没问题吗?”他担心地又问一句。
“不知什么原因,最近也慢慢恢复了生气。”舒间臣迟疑着抬起自己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月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
“既如此,明日还要照常出门了?”
想来自己问了句废话,鱼长乐默默退出房间。
“桃木啊……现在这个年月,哪还能找到千年的桃木?”
脑筋一转,他忽地想起一个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