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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夜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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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君,可是睡不踏实了?”管老笑眯眯地出现在她家卧室。
“你怎么又来了。”有意识时,桑箬已坐在椅子上,就是总觉着轻飘飘的,随时都能飞起来。
“长乐君有令,只要您神魂出窍,小老儿便需尽力劝戒,务必请您守心安正,不要出门幽游——吓到常人,恐不太便宜。”
“我只是睡个觉。”桑箬开始习惯了屋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小老头。
虽弄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可隐约知道自己认得它,“不知怎么就这样了。”
她有一个身体,一个脑子,白天黑夜的人生却把不同的记忆分别存在了她的D盘、E盘、和F盘。
“等您醒了,自会忘记幽冥中事,最多不过恍若一梦。”
“待回了人间世,便和寻常人一般,什么都不会记得。”这是眼前这个名叫管老的地精告诉她的。
“可我该怎么回去?”桑箬坐在椅子上,忽上忽下,感觉不到地心引力,还挺好玩儿的。
“得相熟至亲召唤,便可回魂。”
“那和没说一样,”桑箬无奈一笑,“我家又没个旁人。”
“或小君能自觉梦醒,也是一样。”
桑箬懒得说话了。
“小君若欲往别处,小老儿可前去相请长乐君?”
“等等!”桑箬又一转念,“你为什么……总叫我小君?”
“本处上有府君,近处又有长乐君,皆为界内尊长。小君既为长乐君所重,自然当称小君。”
“所以……你们这里的府君厉害,还是那什么的长乐君厉害?”
“自府君任了方伯,领此域已有千年……恐怕还多,小老儿所知有限,不敢言尊者事——初时,此间人族不多,只有乡社,尚未有城池,各处方伯还是一域之神明。”
不敢言你还是又言了?桑箬吐槽无能。
“即是小君欲知之事,小老儿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行了,行了,你说吧。”
“初时……”
“不要初十,从‘后来’开始说。”
“自上古绝地天通之后——”
“请,从你们方伯当城隍开始。”
“本处方伯领此地时,”小老头想了想,“人间正战乱频频。”
“我们这西隅地界,原属人世流放之境,到了那时候便常有躲避征战之人迁徙过往。后来人口渐蕃,烟火日盛,慢慢才有了这城邑。”
“不瞒小君,小臣亦是彼时方得在此落地,几经风雷,也算因缘际会,开了神智……”
“嗯嗯,后来呢?”桑箬急忙打住。
这小老头闲得久了,颇有些讲古的欲望,一不小心就滔滔不绝,歪到十万八千里,她可不敢让他起了头。
“后来……您也知晓,人间总是不甚太平,说到底,还是寿数不过百年……咳,嗯,若逢了盛世还罢;倘赶上乱世,说不得,一年便换好几个皇帝。”
“过去这么长年月,幽冥境与人间世虽有所隔绝,也还算略相通,何况……嗯,不能一成不变。便按着人世的习俗,以城划界,方伯亦改称了城隍。”
“只不过,咱们这一神属领之域,是依着方伯的能力所定,总不会常随人世而变。”
“比如咱们这西隅之地,安定数百年了,城隍府便在蔚城之东,现在也可以叫蔚城府。”
“方伯、府君、城隍……都是后辈位卑者称本处最大的尊长。”
“咱们这些形灵与人相异者,都算别种,化形入世的时候各个不同,说句不好听的——按你们说法——文化程度本来就不高。不同时候的叫法,混乱着称呼罢了,没谁在意那么多。”
“不过,我们这杏陵君为神久矣,颇为大度,并不计较,是而世众皆可称呼其尊号。”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桑箬点点头,“那么,你们方伯和那谁,谁的拳头更大?”
“下位者位卑,莫敢言尊者事。”
说这么多,属于是,说了一堆废话?
“长乐君非属此地,你们以前的人都晓得,过路的神明,不招惹是妙。”小老头眯起一只眼,笑道,“我们又何尝不是。”
“小君既与长乐君颇有交情,或当知其来处?”
“你是不敢说,还是不知道啊?”她能知道还问他干嘛!
“说不知道也算,尊者能力越强神域越深广,于弱者看来自成篱藩,形异者不可知其力量之深厚,灵异者不可知其灵息之宽广,下不能克上,实力悬殊,无从窥测——这和虫鱼兽类与你们生人,皆是一样的道理。”
“就譬若,小老儿作为灵异之族,虽能感小君与我辈相类,却不可知您灵力之深浅。”
“奉强者为尊,自然而然,不需要什么道理,便不用长乐君吩咐,我也不能拿您如何。”
也就是,这里的小妖怪根本看不破那谁,或那位府君的拳头大小,也就不能知道究竟谁大谁小?
“可以这么说。”
这么想来,自己的拳头,也该不小吗?桑箬抬起细弱胳膊,又想一想鱼长乐,还有那位府君。
和他们比起来,长度,首先就不够。
嗯,算了,她又不要和人打架。
“那你怎么突然冒出来!”想来,并不怕她了。
管老想一想,“许是小君不类恶灵,有凶状。小老儿久无事可做,忽尔感应到,上来看看,不过想找同族聊聊天。”
……桑箬一时竟不知怎么答对才好。
“若我不回去,又会怎么样?”
“血肉之身乃纳魂之器,生魂暂离日久,恐有伤寿数。”
“那我还是好好睡觉吧。”桑箬试着闭眼,又睁开,好像……没什么用?
再有意识时,她已走进入夜的小楼,四周静籁无声,灯光都已熄灭。
这屋子,她来过?
桑箬轻车熟路般上了二楼,走向楼梯尽头的一个房间。
门,自己开了。
“日前撞到杏陵君,被看破巫灵体,城隍府抓去公考,竟还考过了。你说,这是什么运气?”
她听见有人说话。
“这白诏,不知何方所下,没有家名,不见族纹,悬在城中公告处,我也揭不掉。”
“且问过官家的人,说如今各方开放界域,通行自由。外来的人做买卖,不伤本处大妨,他们也管不上。”
桑箬走进房间,悄悄在沙发后面站定。
“照我说,既不是城隍的官诰,又不露来路,正不知是冲谁而来呢……”
她认得说话这人,“传说中的长乐君”。
“不如就让她在本处应了公干,还能多受人家长君照看……”
坐在床上的人忽然抬起头,直直看向正碎嘴不休的鱼长乐。
“你偏又不肯。”
见对方忽然不看书了,紧盯着自己,面上一副阴晴不定的神色,鱼长乐转脸一笑,“好了,好了,当我没说。”
“不过……”
“你讨她回来,当真应了杏陵君一事之托?”
“是。”
床上的人回话,是男人的声音。
“也没说所托何事?”
“没。”
桑箬站在鱼长乐身后,又转到他身边,晃一晃手,对方却没搭理她。
“唉!”鱼长乐无奈叹一口气,“替去了城隍府报到的,是对街城中村,就是那条宽一街,街尾,收破烂的眼镜。”
见听他说话的人依旧看着自己,没给反应,鱼长乐开始转移话题,“就是人称憨子的那一个——前段时间考的,差几分,没录上。被你提了她走,就补录去了城隍府。”
“你知道……”
“我累了。”
说着,床上的人合起手里的书,啪!
正说话的鱼长乐,倏地不见了身影。
就在桑箬眼前——她伸手,快要拍到他的时候。
砰!
房间的门关起来。
鱼长乐站在门外。
面前的门,关上了?
多年不曾有过的事,他,竟然被扔出来!
抬手摸了摸心口,他要回去自闭一会儿……
桑箬转脸看向那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他坐在床上,低垂着头,正抬了一手挡住自己的脸。
她才发现他黑色的头发,很长很长。
对方几乎和她一样,风吹就能跑了。
桑箬朝那迤逦铺到床边的黑发伸出了手……
一阵平地风起,迎面朝她吹来。
身体变得温暖。
桑箬终于回来了!
朦胧中,她看见一道起舞的身影,像风一样轻盈。
翌日清晨,不到七点半,桑箬出了门,准备去上班。
“任奶奶早。”
对面住的老太太也一身齐整走出来,正在锁门。
“小桑啊,”任老太太笑眯眯转过身,“上班去啦?”
“嗯,”桑箬点点头,见对方肩背着小包,拖一辆买菜小车,头上还戴了一顶遮阳帽——“这么早就去买菜了?”
“最近,后头西贝商厦,就是安乐广场那里,免费按摩。”老太太总是笑呵呵的,精神也不错,“请我们去听课,健康讲座,听完了还送鸡蛋呐。”
桑箬了然一笑,“早上空气好,多出门走动走动,确实有益身体健康。”
“不说了,我去赶公交车。”任家老太太挥了挥手里的老年卡,笑呵呵朝巷尾方向走去。
“您慢点走。”
分头走出巷口,太阳已金光灿烂地升起来,照着老街道的错落屋顶,给灰色的屋檐都映出了金边。
桑箬才想起来那广场的位置——周围居民楼多,没什么热闹商铺,平常,除了跳广场舞和带孩子遛弯的老人,年轻人去的不多。
确实挺适合开保健讲座的。
她扫了一辆小车,身后传来钉钉的车铃声。
佟易也骑车出了巷口,今天,他换了一顶白色帽子。
“走么?”
“是啊!”
“一起。”
“好。”小电车滴滴叫了两声。
佟易便从她面前驶过。
风里有一阵淡淡的气息,像木头,像柜子,又有些像——大学里的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