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笙》墨染秋心

3、追梦这件事，是少年人特有的权利

　　父母回房以后，九笙独自在客厅坐了许久。
　　他想，自己可能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自己的父母。
　　理智告诉他，父母也曾年轻过，但在九笙的印象里，父母本该生来就是如今这幅模样。
　　有记忆以来，他们每天谈论的话题除了自己就是柴米油盐。小宝的多吃了半碗饭、小宝长高了、小宝要上学了、小宝的成绩进步了、超市的蔬菜下午五点以后会打折、郝大叔摊子上的肉比别人家的新鲜、媒体说转基因大豆油对身体不好，赶明儿换一个牌子……这样的俗人，真的有过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吗？他们也曾有过从诗词歌赋聊到过生理想的惬意时光吗？
　　不玩游戏不听音乐不追星不看热播剧、不知道当红明星、不理解时尚潮流、不喜欢新款电子产品的父母，完全就是传统固执的封建家长，这样的人，哪怕曾经年轻过，也该是十分无趣才对呀。
　　九笙越想越混乱，猛然想起母亲说的，三年后自己才二十一岁，就要步入社会工作养活自己，再也没有时间考虑诗词歌赋风花雪月，要变成像他们一样的俗人。
　　“嘶——”，九笙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个画面太可怕了。
　　脑子乱成一锅粥的九笙神游回房间，扑倒在床上蒙头就睡，连梦里都在和别人抢特价商品。
　　第二天早上，睡眼朦胧的九笙闻着饭菜的味道飘出房间。餐桌上的早饭看起来比以往简单，馒头，豆角炒肉，小米粥，水煮蛋。
　　在餐桌前坐定，下定决心关心父母的九笙忽然问了一句：“妈，准备这些早饭到底需要多长时间？”
　　“不算很久，半个多小时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九笙低头，默默计算。如今高考结束，早饭时间开始迁就父母的上班时间，母亲公司离家远，路上需要一个小时，吃饭洗碗需要半个小时，早起做饭半个小时，洗漱半个小时，还要预留半个小时防备各种意外。也就是说，哪怕不迁就自己的上学时间，母亲还是需要早上六点就起床。
　　“那我以前六点半就上早自习，妈你五点半就要起床了吗？”
　　陈佩芝笑得温和：“五点半哪里来得及？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课业又繁重，早饭自然要精心一些。”
　　原来是这样吗？九笙低头大口吃着馒头，满心不敢置信：自己平日里十点睡六点起尚觉得困顿不堪，可母亲日日十二点睡五点起，做好丰盛的早饭等自己，父亲每日送自己去学校，也从没让自己迟到一次，他们白日里还要上班养家，也没时间补觉，难道就不困吗？往日里挑肥拣瘦动辄抱怨把叛逆当洒脱的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他们曾经也是我这样的少年，那他们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蜕变成完美父母的？
　　夺眶而出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嘴角，九笙舔了舔，咸的。
　　闫家父母对视了一眼，感慨万千。自家熊孩子，这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慢点吃，别噎着。”闫明礼轻轻拍了拍九笙的肩膀，“我们很开心，真的。”
　　九笙抬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呛住，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陈佩芝也赶忙挪过来帮他拍背：“这孩子，这脾气性格也不知道到底随了谁？”
　　好不容易缓过来，九笙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饭，神情严肃地站起来：“爸，妈，过去是我不懂事，劳您二老操心了。但是我保证，今后，我一定做一个让你们骄傲的孩子。”
　　“坐下坐下，”闫明礼把九笙按回椅子上，“你有这份心就够了。但是你要知道，我们不需要你长成让我们骄傲的样子，我们只要你长成让你自己满意的样子。”
　　让我自己满意？十八岁的大男孩此刻还处在迷茫之中，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顿饭的最后十分钟吃得格外安静。九笙心不在焉，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食物，而闫家父母则是满脸欣慰，吃饭的动作都比平日里轻快了许多。
　　时间走到了七点半，九笙赶忙揽下了洗碗的重任：“爸，妈，你们去上班吧，我来洗碗。放心，绝对不会把碗打碎。”
　　闫明礼出门开车，陈佩芝起身换衣服：“那就辛苦小宝了。对了，你白天没事的时候可以考虑一下我们昨天的提议，当然，选择权在你，我们依然尊重你所有的决定。”
　　九笙满脸严肃地应承：“我会的。”
　　陈佩芝伸手捏了捏九笙的脸：“别这么苦大仇深的，少年人就应该没心没肺肆意张扬，来，笑一个。”
　　“妈！”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中午自己点个外卖，别饿到自己知道了吗？妈走了啊。”
　　话音未落，陈佩芝已经消失在门外。只留下九笙一个人站在餐桌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扬起了一个极浅的笑容。
　　收拾完厨房时间还早。九笙给自己死党发消息：“我打算复读了。”
　　死党的消息回得很快：“老九你这就没意思了啊，咱不是说好一起做叛逆少年的吗？你这中途变卦算什么？”
　　“想明白了一些事，有空的话就来趟我家，等你。”
　　张征是个风风火火的少年，没半个小时就到了闫家。
　　“好你个老九，说吧，我倒是想听听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你这么快变卦。你别告诉我你是顿悟人生，打算痛改前非。”
　　“不要着急，先坐。”九笙端过饮料放在张征面前，“阿征，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父母并非一生下来就是现在这样。”
　　“你这不是废话吗，谁不是从小长大的？谁一生下来就是四十岁？”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有没有有想过，二十年前，父母也许是和我们一样的叛逆少年。”
　　“不能吧，就我家老张那唯唯诺诺的性子，他叛逆？开玩笑呢！”
　　“这可不好说，我也没想到我家老闫当年也是校草级别的人物。”
　　“你这么一说的话，倒也有可能。但我还是没办法想象我爸叛逆不羁的样子。”
　　“你回去问问你妈，我敢肯定，会突破你的认知。”
　　“行吧，不过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这和你打算复读有什么关系？”
　　九笙的声音有些沮丧：“就感觉要不是因为养了我，他们如今可能还是当年的追梦少年。总觉得一直这样下去，挺对不住他们的。”
　　“行啊老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已经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了。”
　　“不跟你贫，你呢？什么打算？我们一起复读吧？”
　　张征捧着水杯低着头不知道看向了哪里：“你这么说，我心里也觉得怪不是滋味的。如果我们对他们而言是负担，那我们自以为叛逆潇洒的这几年其实就是做了混蛋？白眼狼？把人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呃，也可以这么说。”
　　张征猛地放下水杯，狠劲拍了拍九笙的肩膀：“九哥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你自己醒悟了还要带上我，就冲这一点，你就是我亲哥。这份情，兄弟记住了。”说罢，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那架势，甚是豪迈。
　　“大恩不言谢，九哥，我先走了啊。我家老张今天调休，有些事，我正好问个清楚。改日再约啊。”
　　关上的门带起了一阵风，九笙呲牙咧嘴揉着肩膀，心里暗暗吐槽：这小子，手劲真大，改天一定宰他一顿。
　　张征回家以后是怎么和他家老张沟通的，九笙无从得知。
　　只是，那天晚上，张征打电话过来，声音哽咽：“阿笙，你知道吗？他说追梦这件事，是少年人特有的权利，年长者的责任是保证幼崽拥有良好的生活条件。我觉得我这几年怪不是人的。”
　　九笙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张征宣泄，末了，他听到张征说：“阿笙，我们一起努力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儿子的，总不能输给老子。”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