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临安若晴川》美作

2、见此良人

　　3

　　那夜，皇上急召，她匆忙赶去面圣却发现并没有什么急事，皇上不过兴之所起，要与她寒暄。

　　“梁国快破了，南王不假时日就能回来。”皇帝捧着奏章边翻边说，气定神闲，语调仿若不经意。

　　“恭喜皇上。边关得定，百姓夜不用再受战乱之苦了。”她在殿下小心翼翼地回。男人越是漫不经心，就越是危险。她在他身边呆了八年，怎么也能发觉他现在隐而不发的怒气。

　　果然，他“啪”地放下奏折，“是朕该恭喜你。苦等四年，终于一家团聚。”

　　四周一片死寂。他定定看着她，眉宇间尽是冷冽，像是要凭空把她看出一个窟窿来。一想到四年当中，她无时无刻不想着念着要和南王双宿双飞，怒气便翻滚着上涌。

　　“ 宣和。”晴川轻叫了声。

　　她抬起头，一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瞧向他，他只觉得心神荡漾，几乎要跨下阶去狠狠吻住她，可还是稳住了身子，倚在汉白玉做的椅上，敛下眼。

　　晴川看不出他的神情，他从来都是这样，天子威仪，教人看不出心绪。

　　“宣和，你有普天海晏河清，可我只有修拓。”

　　“你放过我们，好不好？”

　　他怒极反笑，“那你将朕置于何处？”

　　太监们在一旁生着火炉，殷红的火苗一下下往上串着，偌大的上书房便有了暖意。

　　烛影摇动中她缓缓起了身，行礼，帮他挂上窗边的风钩，然后退下。等到关上殿门时他看到她素净的脸慢慢隐到夜色里去。厚厚的衣裳衬得她越发娇小，像要被外头漆黑的夜淹没了一样。

　　4

　　临安的冬季难得放晴。

　　晴川走到天井前，打了水，开始洗衣裳。近来太监宫女看她的神色都有些异常，像是有事瞒着她一样。

　　正巧一个宫女过来，问她：“晴川姐姐，那些衣服都洗好了吗？”

　　“洗好了。”她说，“我去帮你拿。”她从屋里拿出一叠素色的妃嫔衣服来，想了想，还是开口问。“这次送来的怎么都是素色的衣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宫女名叫入画，和她是同一年进宫的，恰巧还是同乡，关系自然比旁人要好些。她支支吾吾不肯说，越是不说，晴川便越是感觉不对劲，硬是缠着她问。入画叹了口气，说道“姐姐可要做好准备。”左右看了看，见没有旁人，才附耳告诉晴川：“是二皇子没了，过两天宫里就要缟素。徐公公说皇上不让说，怕你太过悲拗，出什么岔子...”

　　晴川只觉得耳边“嗡”地一声，如平地惊雷一般，全身的寒意像长了四脚的蛇嘶嘶爬了上来，她踉跄错了个身，几乎要昏厥过去。

　　“怎么没的？”她死抓住入画的手，急得指甲都生生掐进肉去，直到入画吃痛喊出声，才放开一些，嘴里叫着：“入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漆黑一点点漫布她眼前的景象，晴川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响。

　　入画慌忙用手帮她拍背，等到晴川终于平静了些，才敢回答：“我晓得姐姐是该知道。孩子去了哪有瞒亲娘的道理。那边对外说是二皇子冬猎时摔了脚，伤口发炎病去的。可宫内...都传是东宫干的。不过也不是个准。姐姐只管听，可不要乱说话。”

　　晴川愣愣点了个头。

　　皇上向来宠幸日暮，反倒冷落了正宫的太子。皇后视那孩子如入骨之钉，除之后快。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干不出的。现下她哥哥掌着军权，战事正是关键的时候，她再怎么胡来也不会受大罚。反倒挟兵权以令天子，可以让日暮的死落到后花园的泥池子里去，到死也提不上来。

　　晴川走到毓秀宫，正是午后，皇上一般都会在那里小憩。宫门口受着几个侍卫和太监，其中一个正是徐德。

　　“徐公公，让我去见皇上。”她往徐德怀里塞了张银票，徐德本就善察言观色，看她一脸惨白，早明白了三分，只低声对她说，“皇上昨夜才和皇后吵了架，心情一直不好，你说话要小心些。”

　　想必是为了孩子的事吵。他曾说要将天底下最好的都捧给那孩子，他是真的宠着疼着日暮，又怎么料到是这种结局。

　　“皇上。”她福了福身。

　　“什么事。”座上的男人抬了头，瞥见她满脸悲痛欲绝的神色和未干的泪痕，不禁皱眉：“是谁告诉你的？”

　　“这个不重要。事到如今，我只想说一件事。”她站在殿上，任着窗棂外亮得灼眼的太阳照在身上，几乎连发色都带了丝金光，散出一轮轮的晕圈来。

　　“你是想让朕治她的罪？”

　　“晴川不敢。先父任右相时曾勾结外敌谋我大宋，东窗事发后，本该满门抄斩，先皇怜我年幼，才派入宫里来。我一直想回报先皇不杀之恩，正巧前些日子看旧物时，发现了封信。”

　　“哦？”皇帝挑眉，“写了些什么？”

　　晴川微顿，眼波一时汹涌，声音却还是柔柔软软：“是皇后家通敌的来往信件。”

　　宣和帝细细看着晴川的眉眼，她眼里是汹涌着的恨意，她恨皇后杀了她的孩子，也恨他让她卷入这重重的宫闱当中，再拖不出身来。

　　“信在哪里？”

　　“晴川早将信呈给了皇上。”

　　本来就是没什么信的，她是想让他仿造几封。

　　她赌他对孩子，对她的情分，她更知道他本就想除了支系庞大的独孤家，从来外戚专权就是皇帝最痛恨的，何况梁国灭了之后，大宋边关十年内再无变数，身为武将的独孤明德自然派不上用场。他可以用她慕容家的名号去清剿皇后一家，她则要借他的手来替枉死的孩子报仇，她想的不过是一招借刀杀人，双赢的结果而已。

　　可她还是想得太浅。

　　从来螳螂捕蝉，都有黄雀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