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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灭烛怜光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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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攻占梁国的消息传进了临安府,军队班师回朝,百姓夹道相迎。白马鞍鞯上,坐着南王和左将军独孤明德。身后是浩浩荡荡握着长矛的行军队伍。
人山人海的围观人群中,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指着马上英姿勃发的两人对身旁的小女孩说:“丈夫当如此,剑指河山,不负此头!”
虽已入冬,皇宫内却仍有繁花似锦,一树树寒梅欺霜赛雪,开得正茂。
晴川坐在宫廊边,心里全是忐忑,他终于回来了。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他们分离了四个年头的寒暑春秋,她盼了那么久,想了那么久,终于就要见面了,原以为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心里该是平静,没想到欣喜一下子涌上来,叫她不只该如何是好。
可晴川却没心思全想这些,那男人说,未免夜长梦多,皇后的事情要尽快解决。他们连夜对了口供,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涔涔地往上冒。若是成功,她能帮日暮报了仇,若是失败,只有死路一条。她将句子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突然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自己这里走来,是徐德。
“怎么样了?”她忙问。
“将军已经上朝。你可以过去了。”
武官上朝,必要解剑。这起码说明独孤明德并未发现事态有变。
晴川松了口气,随徐德走到殿旁候着。不久便听到太监宣她进去。叫的是她八年前的名字,她真正的名字——前右丞相慕容言之女慕容余音。入宫后,他们革了她的姓,换了她的名。现今又听到这个曾经煊赫一世的姓氏,晴川有种仿若隔世的感觉。
独孤将军站在最前面,背挺得笔直,大臣们纷纷为晴川让开一条路,看着她的脸色各异,她走至他身边站定,这个意气风发的皇亲国戚甚至于连瞧都不屑瞧她一眼。
晴川道明了身份,龙椅上的男人问什么她便答什么,男人坐得太高,她只能看见他的衣据,一切都像预计好的那样,她详细述说了那封以假乱真的信的来龙去脉,带着为了家国天下的理直气壮。
只是偶尔眼神闪烁,想寻找修拓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
宣和帝假装发了怒,雷霆震惊,毕竟是帝王家出身,做戏做惯了的。
“荒唐!独孤明德,枉先皇与朕待你甚厚。你竟做出这种卖国求荣的事!来人!将他押到天牢里去,择日处死!”
天子一怒,群臣皆惊。
独孤明德被几个侍卫押了下去,昨夜南王要了他的军符,说要交给皇上,怕功高盖主,总要走个形式,他虽是有疑心,可他被胜利冲淡了戒心,未曾想皇帝的棋竟下得这么快,让他措手不及。一步错,步步错,他甚至连防守的准备也没有便已经输了整盘。
饶是台下不少三朝元老,看惯风云开阖,遇上这么激烈的变局,也惊得说不出一个字。不知谁先叫了声:“吾皇英明!”于是齐刷刷地跪下山呼万岁。
徐德向对面的太监个脸色,太监高宣道:“退朝——”
这才纷纷散了去。
6
毓秀宫里,独孤皇后跪在地上,她是绝世的美人,纵使现在泣不成声,也是如梨花带了雨一般的娇艳。
“皇上,哥哥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臣妾这里有皇上御赐的免死木牌,还请皇上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饶他一死吧!”
鬓云乱洒,泪眼朦胧的样子,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动心。
皇帝的语气也是难得的柔和,:“本来皇后的要求合情合理,可你哥哥犯的是卖国大罪。南王听说了二皇子的死,以为是你干的。你知道日暮其实是南王的儿子,他现下手握重兵。若朕要免独孤明德的死,怕是投鼠忌器。”
独孤静执掌中宫,经历了多少事故,自然知道他的意思,说道:“臣妾不会让陛下为难,臣妾德行不备,错杀皇子,自愿被罚冷宫。”
宣和帝没有接话,把玩着手中娄雕的蓝天乾黄如意。
终于,皇后眼中一丝丝泛出了绝望,独孤家人才单薄,嫡系之中真正有能力的只有独孤明德,其他人不过鸡犬升天而已。若独孤明德死,树倒猢狲散,她在朝堂之上再无依靠,她对皇帝也再没有价值可言。他日清除外戚势力,总有一天独孤家会是慕容家的下场,她也早晚会步惨死的慕容皇后的后尘。若独孤明德生,只消他收敛锋芒,韬光养晦,独孤家就仍有希望。权衡轻重,她明白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她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臣妾会自行了断,还望皇上能让臣妾地下安心。”
“放心。”男人点头,淡淡地说,“朕会厚葬你。”
此时晴川正等在毓秀宫的外头,她原想先去找修拓,可皇上说起码等事情周全了,便让她在宫外候着。正等着的时候,几片雪花飘了下来,很快就越来越多,四周一片银装素裹,地面上都覆盖了皑皑一层白。晴川听走过的宫女说:“怎么冬至下了雪,真不吉利...”这才想起来原来已经冬至了。
身后传来一阵声响,晴川回头,看到独孤静由宫女搀着走出来,走到晴川身边时停了脚步。 “听说是你在朝上指正的哥哥?”她红着眼眶问。晴川点点头。她听了反而倒冷笑了出来,“我早知道二皇子是南王的儿子,又怎么会去害他?那时在他身边的全是皇上的亲军,你要为你儿子报仇,却没想到找错了对象...”
周身风雪呼啸,晴川身上三万六千多个毛孔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恍惚间听到徐德对她说:“皇上让你进去。”便没了心神一般跨进门。
殿内殿外俨然两个世界。晴川快给冻伤的身子在突然的温暖里微微颤抖。
“静儿已经被赐死。”宣和开口说道。语气仿佛是在告慰她。
宫女们拿来了紫炉,雾气一层层涌上来,男人的脸被掩埋在白白的氤氲当中,晴川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轮廓。
“是你杀了他...你把修拓怎么样了?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她颤着声问他,有种竭斯底里的声调在里面。
皇上沉默,片刻之后似笑非笑,“也没怎么样,只不过明日他就要被革职流放到关外去了。”
“其实是你害了他。我不过说要让你当皇后,你就慌了。连夜传信给他。你以为边关僵持了多年的局怎么能突然破了?是修拓同意割三洲国土给吐蕃。他以为我真要抢你,急冲冲想要回临安,却不想落了这么大的把柄给我。当年我把你和日暮留在宫里,谁都知道是押了作人质。我叫他交出兵权,他不肯,我才只好杀鸡儆猴。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你,我一说要伤你性命,就什么都答应了。”
窗外雪嘶嘶下着,寒意刺进她的骨头缝里,钻心地疼。
“你明知道那是你的孩子。”
“是么....我那死心眼的哥哥倒认为是他的。晴川,你读过史记吗?纵然日暮能当嬴政,我也绝不会是子楚。帝王将业,从来都是斩草除根。”
男人说得云淡风轻,晴川一时间像是被抽去了所有仅剩的力气,身形摇摇欲坠,她连恨都恨不起来了。
冬至的夜总是来得很早。
晴川坐在自己房里,革职流放既然是明天的事,虎符未交,就还有变数。如今修拓惦记的只是自己,如果自己死了,凭着他手里的兵权和从来的名望,怎么也能和宣和分庭抗礼。
她想起修拓总是浅浅笑着,眸中带着暖意。
他总是让她感到很安心。
她想起他对她说,要带她去楼兰看黄沙漫天,去黔南看海角天涯。春观夜樱夏赏月,秋听枫落冬望雪。相伴偕老,白首不离。
他说,他不要这天下,只要她。
往事历历在目,最后却定格在三人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场景上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晴川抬头,三尺白绫赫然挂在屋梁之上。
一切都结束了。她想。
窗外,夜色深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