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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冀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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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容与父亲见了面,便一同进入书房之中,向堂上之人见礼:“伯父。”
镇北将军岑重原,岑氏如今唯一的武将,在岑家人一贯文雅的样貌之下,有着独树一帜的威凛气度,是多年镇守北地的经历所留下的刻痕。
岑重原笑道:“来了,坐吧,这一路辛苦了。”
他向堂下的玉雕匠人点点头,匠人便收拾了物件,起身一礼,退出书房了。
岑重原喜爱雕玉之术,府上延请了数名玉雕匠人长住,闲暇时便会去往工坊旁观。他的珍藏之中有一尊玉观音雕像,技艺极为精妙,远近闻名,曾经柔然使臣贺提真在出使陈朝时,便是用了这尊玉观音做引子,暗暗嘲弄了一番陈朝。
岑容只在少时与这位伯父见过一面,对岑重原的了解都来自父亲的介绍,此刻见他确实如父亲所说的一般,也生出几分亲切之意,笑问道:“伯父还是这样喜欢玉雕?”
岑重原微微笑了,道:“旁观他们雕琢玉石,有静心之效,我确实很喜欢。”
他们各自落座,斟上茶水,话题进入正事时,气氛便又庄肃起来。
岑容问:“父亲带族人来此,一切可还顺利?”
早在岑容被宋继昭从行宫强行带回宫中的那一日,岑家的行动便已开始了。岑重山入宫求见岑容,被宋继昭拒绝,双方不欢而散。做足了架势,岑家便就此闭门谢客,外人都以为这是在表达不满,但实际上岑府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将族人一批一批悄然送出了洛阳城。
作为明面上的焦点,岑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岑重山道:“还算顺利。外放的那些族人们,也有之前你与崔家的安排来保护,应该不久便会到冀州了。倒是四郎来了信,说他已在安全之地落脚,决定还是留在那里,寻机掌控局势。”
岑四郎。岑容想了想,记起这位族兄应当是在江南之地任职,点了点头:“既然他心中有数,便随他安排。”
他们最后若真能将陈朝覆灭,也是要发兵各地,清剿其他敌对势力的。岑四郎留在江南经营,日后也能派上用场。
岑重原道:“如今柔然退兵,北地现在已经平静下来,原本的叛军归降之后,除开一部分继续留在北镇,剩下的都来了冀州,被我分出一些安置去了定州与瀛州。”
他本是冀州刺史,此刻说起相邻两州的事务,却如同分内之事一般自然。想来在就任冀州的日子里,岑重原也已成功将定、瀛二州都收入了掌控之中。
岑容颔首:“朝廷的诏令应该在这两日便会下来,我会准备一份檄文,在消息传开之后便将它公布。”
岑重原出兵北地,协助伏连抗击柔然,又将收编后的叛军带回冀州,这种种行为本就是先斩后奏,并未得到朝廷允准。端午那一日宋继昭只收到柔然退兵的军报,现在后续种种消息都呈现到眼前来,岑容与岑家又已光明正大地脱出了洛阳,谋逆之名当然就要落到冀州身上了。
不过,这也正是他们需要的。谋逆的名号昭告天下了,岑家才好有下一步动作,才好让二十万北镇军更主动地选择他们这一方。
岑容道:“伯父镇守北地多年,北镇军经过这次柔然一战……应该都会追随您吧?”
这话问的并不只是表面这个问题,岑重原闻言沉默下来。
在北地受到柔然偷袭而重伤之后,他便一直有些畏寒,在已是初夏的此刻仍披着厚厚的大氅,沏茶的动作之间,也带着滞涩的迟缓。
过了片刻,岑重原缓缓开口,却是问:“这次柔然犯边,他们是如何退兵的,七娘了解过么?”
此事岑容在赶来冀州的路上时,便已向伏连询问过,点头道:“此次柔然出兵,主帅是当今可汗的小儿子,更有实力的贺提真则屈居为副。伏连兵分两路,一路佯攻贺提真,另一路则奇袭小汗王,最后成功将其斩杀于阵前。”
“柔然可汗本就忌惮贺提真,又轻视伏连所率的残军,认定贺提真是故意不发兵援助,才让小汗王死在战场之上。他下令强诏贺提真退兵,想要一举褫夺他的地位,然而汗国之中有不少贵族都支持贺提真,双方势均力敌,王庭乱起,数年之内再无心对中原用兵了。”
岑重原点了点头,淡淡笑道:“杀一个小汗王,换得柔然退兵,边境数年安稳。伏连这一战,是不是四两拨千斤?”
岑容听出他话中的意味,迟疑道:“伏连说,都是仰仗伯父您派去的援手,他才能行此分兵奇袭之策。”
“他是这样谦虚的?”岑重原笑了笑,又缓缓摇头,笑意从唇边消隐而去,“不,这一战,从头到尾都是他的计策。佯攻贺提真那一路兵马,虽是我的人手在带领,但因为有地形优势,其实并不难牵制住贺提真。而他亲自奇袭的小汗王那一路,却是直面大军,要在战场上将其斩杀,其中艰险……不必我多说。”
他慢慢道:“伏连,是个很有能力之人,比我麾下的所有将领,甚至是我,都更有能力。若我还能领兵应战,那尚且可以凭借多年声望压制于他,但如今……往后的战事,伏连带兵是最好的选择。”
而士兵,总会聚集到那个能鼓舞着他们,能亲自带领他们建功立业的人身边去。伏连被推举成为主帅,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岑重山手中顿了顿,微微皱起了眉。
岑重原一锤定音:“岑家,需要早做打算。”
伏连如今的身份,是被宋继昭所迫害,而投奔岑家的将领。但在不久之后,他必将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事之中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人总是被情势一步一步推着往前走的,伏连,也总有一天,会被推到他自己也没想到过的位置上去。
若不想在未来埋下隐患,谁主谁次,岑家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岑容对这个结论并不吃惊,但到被眼光毒辣的岑重原真正确认的这一刻,仍不由有些恍惚。
与两位长辈商议完事务,告辞回到自己屋中,岑容在案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时,心头浮动的,也还是这件事。
她想起那天晚上,在洛阳城外的别庄中,见到伏连的那一刻。有一个疑问,直到今日都尚未得到解答。
伏连在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冒着风险回到洛阳?
柔然大军退去,他们以少胜多,获得了无与伦比的胜利。作为把残军收拢起来,带领着所有人摘得胜利的领袖,伏连为何会如此干脆地把军部都交给伯父的人,放弃了笼络人心的大好时机,而选择孤身回到洛阳?
他会看不清形势吗?还是说……洛阳城中,有什么对他至为重要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