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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日 ...

  •   殷栩栩回去的时候,周济好像喝了很多酒,浑身都是酒气,他就这样趴着睡在外头的石桌上,也不怕着凉。
      殷栩栩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周济没有反应,看起来睡得挺沉的,殷栩栩拍的力气大了点,手毫无征兆的被他捉牢。
      “回来了。”周济的嗓子有点哑了,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笑意,他清醒的时候,很少对自己这样笑,搞的殷栩栩都看傻了。
      半天她才猛的摇摇头——醒一醒啊殷栩栩,他可是间接害死尹惜缘的罪魁祸首。
      可是这话显然并不能说服她自己,殷栩栩也趴在桌上打量着周济的眉眼,这个人吧,虽然看上去凶巴巴的,但其实她索求的事情他从来不曾拒绝,牵涉到尹惜缘的事情更是谨慎体贴到无以复加。
      “真可惜”,殷栩栩咕哝,“她不喜欢你。”
      难得周济喝醉了这么任人摆布,连自己松开的发带被她扯来扯去也只是笑笑不说话,殷栩栩起了点吓他的坏心思:“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为什么?”周济乖乖的应她。
      她幽幽的答道:“来……找你索命啊……”
      她做了个自认为挺吓人的鬼脸,周济眨着眼睛没什么反应,半天才说了一句:“真丑。”把殷栩栩气的半死,伸手去掐他的脖子,当然没用什么劲,但周济就这么让她掐着也不动弹。
      殷栩栩觉得没意思,这人喝傻了已经,只好放弃叫醒他的打算准备去屋里给他拿条披风盖着,没想到周济却一把将她拉到自己面前,酒气混合着温热的鼻息拂的她脸痒痒的。
      这么近的距离,殷栩栩感到胸膛里的心越跳越快,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推开的时候,周济却只是替她揉了揉方才趴在石桌上压出的红痕:“小骗子。”
      “你从来不来看我。”周济的声音飘散在风里。
      *
      殷栩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周济坐在床边不远处看书。
      见到她醒了,周济放下书冷冷问道:“你昨天又去那听戏了?七日之约只剩三日而已,我看你可一点不着急。”
      殷栩栩抱紧身上的被子,语重心长的劝他:“你就这么喜欢她吗?即使她心里另有所爱,嫁给你之后也不快乐,你也一定要娶她,酿成这样的悲剧,你还执意要寻她回来吗?”
      周济嗤了一声:“不过是说书人的胡编乱造罢了,我看别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
      殷栩栩慢腾腾挪到床尾离他近一些,等着他给自己解释,周济捏了捏眉心,不知是宿醉还是为何,他显得有些疲惫。
      他和尹惜缘的相识已经无法准确的追溯了,那时尹惜缘还躺在襁褓里,被柔软的布料包裹着睡得天昏地暗,只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
      周济伸出一根手指好奇的戳了戳她的脸蛋,把她给戳醒了,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开始啃他的手指。
      等到尹惜缘长到树墩子那么高的时候,周济已经拔高不少,爬树下河灵活的很,尹惜缘跟在他屁股后头半点女孩子样都没有,为此两个人都没少挨骂。
      周济家新栽的梨树结第一颗果子的时候,两个人都馋的厉害,琢磨着让尹惜缘踩在他肩膀上去够树桠上的果子,结果上树容易下树难,小丫头的脚无论怎么晃荡就是踩不到周济的肩上,手头一个没抓稳,噗通就栽在地上。
      当天夜里大夫是跑完东家跑西家,府中传出的嚎哭声一声比一声嘹亮,尹惜缘是摔的屁股疼,周济是被打的屁股疼。
      周济被禁足三日,两个人只好隔着门缝叽里咕噜交流伤情。
      后来他们才知道,新栽的梨树不知是哪里来的品种,有些水土不服,结出来的果子淡而无味,尹惜缘咬了一口就没有兴趣了,周济倒是恶狠狠的啃完了,两人摸着还没好全的屁股赌咒发誓再也不吃梨。
      愿意跟在周济后头跑的姑娘并不少,但周济都看不上,他只允许尹惜缘一个人跟着,因为那些大小姐身上的臭毛病,尹惜缘统统没有,还特别的讲义气。
      曾经周济把家中名贵的花瓶砸碎了,两个人凑了半天的钱都不够,尹惜缘二话不说就把头上金镶玉的簪子当了帮他买了个一模一样的花瓶回来。
      结果那簪子是皇后娘娘的赏赐,尹大人花了三倍的价钱赎回,回来的路上捎带了根挺粗的藤条,还是尹夫人以死相逼才没让小丫头挨打。
      再比如说街上碰到只流浪狗,哪个姑娘不是嘤嘤叫着躲在他身后,只有尹惜缘会挡在他前面,明明吓得眼睛都睁不开。
      他时常觉得尹惜缘能好手好脚的活到现在,着实是个奇迹。
      后来追着他们跑了三条街的恶犬被尹惜缘抱回家养了,虽然付出了半月禁闭的代价。
      为了人狗和谐相处,尹惜缘画了张周济的人像放在家中,关禁闭的时候天天指着画教狗子说:“认清了,我是你的主人,这是我大哥,以后不许咬他。”
      可惜再见面的时候他的袍子依旧被咬出五个洞,周济咬牙切齿的问她:“你不是说这半月都在教它认识我吗?这就是你的成效?”
      直到周济看到尹惜缘用来教学的画稿才真正释然,也就比火柴人多几根头发,别说是条狗了,这就是他亲爹来了也认不出,周济七窍生烟:“尹惜缘,琴棋书画你总得会一样吧!”
      为了安抚他的怒气,尹惜缘连忙发誓会好好精进自己的画技,有生之年必定给他画出玉树临风的画像来,给他到时候相亲用。
      拉倒,周济觉得他这辈子是成不了婚了。
      两个人的第一次分离是因为周济开始去书塾了,课业繁重,周济每日披星戴月、早出晚归,两人半个月都碰不到一次面,元宵节前,书塾放的早,周济回家时难得天色还亮着,他看见尹惜缘一个人在周府门槛边堆雪人。
      杭京很少下大雪,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这么一大桶雪,两只手冻的通红,哆哆嗦嗦的给雪人捏帽子。
      周济突然鼻子就酸了,他不在的时候,尹惜缘都这么一个人玩等着他回来吗。
      回头看到周济,尹惜缘眼睛亮了朝他招手:“快过来!你知道吗,弄堂那边的哥哥教我去把屋檐上的雪扫下来,攒了这么大一桶,我们今天堆了一个时辰堆了这么大一个雪人!”
      “……”
      周济不干了,他辛辛苦苦的念书,尹惜缘却可以撒开了玩,还背着他认识新朋友,他痛定思痛,琢磨了两天,开始无意识的在尹大人面前念诵新背的诗句,偶尔再夹杂两句对太傅大人的称赞,师从天子帝师是多大的荣耀云云……
      不出意外的,半月之后,尹惜缘又一次闯了祸回家,被尹大人一纸书信送去和周济一起念书去了。
      尹惜缘至今都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有周济的手笔,而这,也成了周济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初时,一切都很好,两人一起天不亮就坐着马车去学堂,周济在车上背书,尹惜缘就坐在旁边打瞌睡,呼噜打的震天响,下学之后,两人便绕道去集市上玩个一圈,有时候分一串糖葫芦吃,有时候买话本子看。
      只除了一点,便是沈砚秋。
      那时周济便敏感的觉得大师兄似乎对尹惜缘格外的严厉,加上大小姐自己也不算好学,挨骂罚抄也是家常便饭,不过日子也还算过得下去。
      直到那日尹惜缘跑去了春喜楼,她自己对于斗蛐蛐无甚太大的兴趣,纯粹是因为周济的生辰要到了,而她想把周济一直看中的那只常胜将军买下来送给他。
      尹惜缘原本是不会迟到的,都怪当时南将军的小儿子和她杠上了,非要和她竞价,害得她把玉佩都当上了,还浪费了半个时辰才赶回学堂。不仅逃课,还出入春喜楼,同南将军之子这等纨绔混在一起,沈砚秋铁了心要给她个教训,无论周济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
      尹大人和夫人虽然心疼,但毕竟只是打了几下手掌心,又是尹惜缘有错在先,都未曾拿此事做文章,就连圣上被尹惜缘又哭又闹着要给沈砚秋治罪吵得头疼,也不过当做小丫头一时的气话,随口说若她何时课业拿了头一名,便随她心愿。彼时谁都没想到尹惜缘真的会拔得头筹,也没想到这会成为圣上打压沈砚秋的绝佳理由。
      但那时周济更没有想到的,是尹惜缘会为了圣上一时的玩笑话而真的下苦功夫念书,看着被她口水浸湿的课本,他还以为这只是一次偶然的心血来潮。
      可是沈砚秋竟然真的愿意教她,为什么呢?周济想不明白,沈砚秋明明知道尹惜缘是为了报复他。
      慢慢的,尹惜缘开始不再同周济一起回家了,因为沈砚秋会留下来给她单独开小灶,周济说她一个姑娘家这么晚回家不安全,她却摆摆手说,“没事,师兄会顺路送我回去的。”
      笑话,沈砚秋就和太傅大人住在一起,这顺的哪门子路,明明就是她撒泼打滚的让沈砚秋送她回家。
      周济半是玩笑的同她说,大师兄这么严厉的性子,真的会因为你哭几声就特意送你回家,可别是看上你了。
      他以为尹惜缘会大笑着反驳,或是皱眉说他脑子进水了。
      可是她没有,她竟然有些紧张,压低嗓音悄声问他:“真的吗?你真的觉得他喜欢我?”
      就是从那时,周济开始觉出了不对劲。
      书塾中也栽着棵树,这树倒是不结果子,不过有一天门外来了几个娃娃,眨巴着眼睛说自己的风筝挂在树上了,尹惜缘于是自告奋勇的替她们爬上去拿风筝。
      又是一样的剧情,上树容易下树难,风筝是被扔下来了,可她死活不敢跳下来,周济觉得好笑,走过去准备抱她下来——他的个子已经很高了,绝对不会再把她摔着。
      可是尹惜缘朝他挤眉弄眼,冲着他做口型让他别过来。
      周济站在一边,看她假惺惺的冲着沈砚秋淌眼抹泪的干嚎:“师兄——救我师兄——我下不来啦——”
      沈砚秋让她怎么上去的怎么下来。
      尹惜缘耍无赖:“那你不要管我好了,你让我一个人在这树上自生自灭好了——世风日下……这年头做好人没好报啊……师父昨天还教什么来着……待善人宜宽,啧啧啧。”
      沈砚秋无语,任由她像猴子一样攀在自己身上:“这树才八尺高。”
      周济看着尹惜缘笑得贼眉鼠眼,觉得她笑的真难看。
      沈砚秋被圣上召进宫洒扫经书阁的那天,杭京城微风斜雨,满地泥泞看的人心烦,周济从来没看见尹惜缘跑的这么快过,果然没多久就摔个狗啃泥,她身上、头发上都脏兮兮的,搁平时大小姐早就嚷嚷开了。
      可是那天,她都没有看清雨丝中是谁把自己扶起来,就提着裙子去追沈砚秋了。
      周济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不来书塾的这段的时间发生了什么,周济忙得很,他忙着为大虞朝的未来建设添砖加瓦,成长为国之栋梁,才没有时间去注意尹惜缘和沈砚秋的事情。
      只不过吃饭时,他偶尔、会不经意、瞥见尹惜缘摸沈砚秋发红的耳廓,凑过去低声同他讲话,然后被沈砚秋卷起的书册轻敲在脑门上。
      去马场学骑射的时候,沈砚秋会寸步不离的跟在她的马匹旁边,会在她咳嗽超过三声之后命她去室内休息。
      尹惜缘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唯一的停顿就是渴了喝一杯水,然后继续叽叽喳喳,真不知道她怎么能有这么多话,周济都替沈砚秋觉得她烦。
      就在两人的友谊因为尹惜缘的重色轻友而单方面岌岌可危的时候,出了桩不大不小的事情,秋猎的时候,士族子弟会和几个皇子一同比试骑射水平,这前三甲的位置自然不会有人同皇子争抢,只不过后几名的竞争还是挺激烈的,毕竟谁都想在圣上面前露个脸。
      周济的骑射算是排的上名号的,却冷不丁被南公子——同尹惜缘抢蟋蟀的那个纨绔公子摆了一道,眼看着他射得的猎物一骑绝尘,便暗中放冷箭朝着他的马腿射了一箭,他整个人狠狠的摔下马滚进灌木丛中动弹不得,是被人抬着出猎场的。
      这件事闹得挺大,惊动了圣上,南将军也只是笑着说,猎场上误伤是常有的事,顺口道了声歉便算是过去了,可尹惜缘却不依不饶,执意要圣上严惩凶手。
      “凶手?哪里来的凶手,不过是意外罢了。”南将军脸都黑了。
      尹惜缘却据理力争:“事发当时那附近根本就没有猎物,别说兔子了,连只耗子都没有,谈何意外?”
      圣上打圆场:“一时看花了眼也是有的。”
      “看花眼?怕是南公子看准了周济的马才拉开的弓吧!”
      尹惜缘在众人面前寸步不退据理力争的飒爽英姿自然是周济醒过来之后听她自己说的,不过她只守到周济苏醒便进宫去了,扬言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尹大人劝她、皇后劝她、甚至连周济他爹都劝她……南将军手握兵权,掌握整个校练营,他们都不愿意为了自己得罪南将军,不愿意得罪圣上,他们说不值得,可是尹惜缘愿意。
      那个总是哭哭啼啼耍赖的小丫头跪在圣上面前问了一句话,陛下曾经劝她跟着太傅大人好好念书,学习律法,明理崇德,她学了,如今陛下只要说一句话,说她学的那些东西,统统都不作数,她便就此作罢。
      尹惜缘说完那句话之后,圣上罕见的对这个宝贝侄女发了怒,问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平静答道,请陛下着人彻查此事。
      听到这里,周济有些奇怪,他还以为尹惜缘那样风风火火的性子会直接要求圣上按律处置南公子,后来他才知道,这句话是沈砚秋替她出的主意。
      圣上松口答应了,三月之后,从边疆凯旋的校尉接替南将军掌管校练营,南家彻底上缴兵权,四月,南公子欺行霸市东窗事发,连带着曾经谋害周济的罪行统一清算,按律处置。
      圣上并不在意他是摔伤了手还是摔断了腿,只不过当时不想打草惊蛇罢了。
      可当时尹惜缘不知道,她真就什么都不怕,只要是认定的事,她什么都敢做。
      *
      殷栩栩对原身油然而生一股敬佩,头一次带了点不忿对周济说:“既然你们是过了命的交情,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呢!”
      周济抬头望着她:“我说了我没有,夺人所爱的事,爷没有兴趣做。”
      “她已经过了该成婚的年纪,一直拖下去,会有很多对她不利的流言。况且,她和沈砚秋的事情杭京知道的人并不少,若是等到将来圣上给她赐婚,她在婆家只怕会过得很艰难。”周济说的很隐晦,“这也是尹大人的意思。”
      “那还不是你们不让她嫁给沈砚秋,难道嫁给沈砚秋就这么不好,你们就宁可她去尼姑庵吗?”
      “尹大人并没有反对她嫁给沈砚秋……起码没来得及反对。”周济含糊说道,可能是因为看着这张脸,他没有办法说出口。
      “什么意思……”殷栩栩心头油然而生一个恐怖的猜测,“是……沈砚秋不愿意娶她?”
      光是有这个念头,殷栩栩便感到心脏传来细密似针扎般的疼痛,似要将她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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