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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日 ...

  •   是夜,雨下的很大,打在屋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殷栩栩睡得很不好。
      一场秋雨一场凉,昨日夜里下了半宿的雨之后整个城内的气温明显降了许多,殷栩栩自问穿的并不少,但还是一阵一阵的咳嗽,可见这尹惜缘的身子确实不大好。
      杭京城依旧热闹而繁华,天气这么冷,阳光倒是挺好,殷栩栩坐在河边,抬头望着河岸边青黄相接的树叶一半绿油油,一半金灿灿。
      她手指上刚苏醒那日被发冠拉伤的口子已经完全愈合了,除了那一块比周围的肤色略暗一些外,伤口处的皮肤已经光洁如新,再过几日大概连印子都看不出来了。
      前几日周济给她修剪的指甲也已经浅浅冒出一点来,戳在掌心细腻柔软的皮肤上印出一个月牙的形状。
      她双手交握,感觉出这几日来体温在渐渐回暖,这具身体的生机是如此明显的在一日一日恢复,让殷栩栩不得不直视这个事实——她在渐渐适应这幅躯体。
      殷栩栩敲了敲脑袋,不敢让自己再深想下去,不敢让自己意识到,哪怕是这如此清冷的空气都让她无比的眷恋。
      七日之约……已经只剩两日了,她既没有找到自己所等的人,也没有解开自己的执念。殷栩栩总觉得,自己眼巴巴的在颖水河旁等的人,多半是她从前的情郎。
      殷栩栩失魂落魄的走过茶楼门口,接连着几天光顾,小二已经记住了这个总是带着面纱的姑娘,热情的招呼道:“姑娘,又来听戏啊。”
      殷栩栩摇了摇头,她昨夜都没睡好,再听戏也不过就是睡一场罢了:“你家包厢里点的什么香?”她打了个哈欠,想起了昨夜的噩梦。
      小二指了指西边:“喏,就那家香铺,我们家的香都是在魏掌柜那里买的。”
      殷栩栩揉揉眼睛,这才发现西边还有家香铺,牌匾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小小的门面,走进去空间却不小。
      刚走进去几步,殷栩栩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幽香,胸膛中乱跳的心都太平了些,香铺中的采光不大好,明明是白天,却还要靠烛台才能照亮四周的货架,矩形的香盒从左到右码放的整整齐齐,货架上的字却看不大清。
      刚想凑过去看个仔细,柜台后便传来招呼声:“尹姑娘。”
      殷栩栩吓了一大跳,她进门时那掌柜便站在那里吗?
      “魏魏……魏老板。”
      绿衫掌柜笑眯眯的:“姑娘想买点什么?”
      “前边那家茶楼厢房中燃的是什么香?我从前闻着睡的特别安稳。”殷栩栩想起周济疲惫的面色,往袖子里摸了摸,还好周济给的银子还在。
      掌柜哦了一声,替她倒了杯茶:“那香可不多,姑娘先在这坐一会儿,我去库房里找找。”
      线香袅袅盘旋,殷栩栩闻着熟悉的味道,刚想问这店里不是正点着嘛,一眨眼却发现掌柜已经不见了,只好呷了口茶,这香铺的窗户设的又小又高,只吝啬的透进一点光来,其余地方昏暗的犹如傍晚。
      殷栩栩左等右等这掌柜都不来,一只手撑着头,一点一点的陷入梦境。
      *
      这香是真的神奇,殷栩栩啧啧称赞,她感觉自己正半靠在榻上,明明想叫人,开口却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
      慢慢缓过来她才有些低哑的喊:“周济。”这梦境的贴合程度之高,让殷栩栩恍然觉得这分明就是自己在说话。
      周济坐在床边,拿打湿了的帕子给她擦额上的汗,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火,殷栩栩明明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尹惜缘,却还是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大概是装不下去了,周济将手上的帕子扔开,可怜的帕子沾满了凉水,啪的一声被重重砸在地上,尹惜缘扁了扁嘴,没敢出声。
      “你长能耐了啊,会撬锁翻窗了。”周济怒气冲冲,“这么冷的天你就穿着这身衣服在河边呆了一晚上,你脑子进水了你。”
      也不知道他生气的到底是尹惜缘溜了出去,还是溜出去的时候没穿够衣服受冻着凉了。
      “你等了几天了,人家来了吗?”周济冷冷的问。
      尹惜缘不说话了,小口小口的喝着米汤,明显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可她难得的乖巧却好像戳了周济的肺管子似的:“我早跟你说了姓沈的他不怀好意,沈家跟陛下那是有仇的,你还真信他能娶你不成?”
      殷栩栩从没见过周济发这么大的火,尹惜缘好似也被吓到了似的,只低头捧着碗,看不清什么东西砸在碗里,她轻声嚅嗫:“他答应过我的,他答应过我陪我一起去看花灯节的。”
      “花灯节都过多久了!就你这个傻子还一直在等他。”
      骂完了,周济又开始后悔了,低下声去哄她:“你就消停点吧,我答应你,只要你病好了,我亲自去找他,爷就是绑也把他绑到你面前来。”
      *
      像是一本书被翻过了一页,这段剧情到此便结束了,殷栩栩还没来得及回过神,便被拖着拽进了下一页,阳光直射,格外的刺眼,她像是趴在桌子上晒太阳,不知道等了多久,她转过头去问侍女:“他都去了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说罢也不等侍女回来,便站起身提起裙子:“我自己去找他。”
      飞快的从楼梯上跑下来,殷栩栩看见了周济正站在门口和人说话,她放慢了脚步走到门口,想听听他在说什么。
      “这都几天了,人还没找到?”是周济在问。
      侍卫模样的人答道:“余阳山高路远的,咱们去的人也不多,实在不方便大张旗鼓的找人,只不过沈家的几个庄子都打听过了,并没有看到沈砚秋。爷真的确信他回余阳了吗?”
      周济有些烦躁:“前些日子太傅告老还乡就是去的余阳,过了没几天沈砚秋就失踪了,哪有这么巧,继续搜。”
      殷栩栩躲在门口,感觉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余阳……她记得沈家被圣上下旨贬去的就是余阳,也就是说除了沈砚秋跟在太傅身边以外,他的族人都在余阳。
      这样想来,沈砚秋不求财不图名,杭京于他而言不过一个栖身之处罢了。
      难道沈砚秋真的早就想好了要离开杭京,跟尹惜缘的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报复而已吗?殷栩栩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周济刚转身踏进门口,就看到后面站着尹惜缘,一时间愣住了:“你……”
      “别找了。”尹惜缘的语气听着还挺冷静的,“他都回去了,我还能不明白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你吗,这件事情不能就这样过去,”反而是周济比较着急,“等把沈砚秋找回来再和沈大人商量怎么办,总之不能让流言愈演愈烈。”
      尹惜缘居然还有心思安慰他:“你放心,有我舅舅在,想娶我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可那些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周济很激动,想来最近是听了不少类似的言语,“你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吗?”
      “这我当然知道,我不愿意嫁谁也不能逼我,若是爹娘催的紧,我大不了求陛下让我入宫,在太后娘娘身边做一辈子女官。”
      周济愣住了,他不相信这是尹惜缘当场想出来的,只能认为她早就隐隐有了预感,为自己留好了退路。
      “愣着干什么,今日新上的茶点你还没尝呢。”那语气云淡风轻的,殷栩栩却觉得心肝脾肺肾都在疼。
      “尹惜缘,”周济忽然拉住她的袖子,这是他第一次那样严肃的叫她名字,“你真愿意入宫吗,一辈子都出不了宫墙,就这样老死在宫中。”
      “两害相权取其轻嘛,”尹惜缘故作轻松,“我宁可陪在太后娘娘身边,也比嫁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好。”
      “那如果是我呢?”
      “什么?”
      “如果别有用心的人,是我呢?”周济盯着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嫁给我你的日子不会和从前有任何分别。”
      尹惜缘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看他的神色不像在开玩笑才甩开他的手:“周济你有病吧!”
      殷栩栩看的正起劲,忽然间眼前便被蒙上了一层红雾,其余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脖子酸痛的厉害,身上也像压了什么沉沉的,直到那层红雾被人拨开,她看见了周济的面孔。
      尹惜缘低下头去,触目所及是裙摆上振翅欲飞的凤凰和大红绣被上的牡丹与鸳鸯,殷栩栩一震,这一应物什都和自己刚从这具身体苏醒时看到的拜访一模一样。
      周济替她摘下发冠,尹惜缘抱着双膝坐在床角同他说话,殷栩栩挠了挠脑袋,总感觉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和从前一样,并没有因为成亲而有什么分别。
      场景倏忽间又如烟消散,她模模糊糊看见桌上摆着的线香已经快要燃尽了,可她还没有看见最重要的回忆——照当前的回忆来看,她已经接受了被沈砚秋背叛的事实,还嫁给了周济,那后来为什么又忽然决意赴死呢?
      殷栩栩着急起来,眼前的景象也随着她焦虑的情绪而变换的飞快,像是被人匆匆翻过的书册,终于定格在了尾页,随着视野渐渐清晰,殷栩栩有种感觉,这段回忆已经到了尽头,她已经来到了尹惜缘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梳妆台上零散的摆放着几封信件,送信的侍女有些好奇:“夫人,这人已经送了第三封信了,您不回吗?”
      尹惜缘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找了个借口应付过去把侍女遣走了,直到她视线转向桌面,殷栩栩才看清了那前两封信的字迹,是沈砚秋的字迹,她只匆匆瞟了一眼,看到沈砚秋约她子时在颖水河边相见。
      这实在是一个太过冒犯无礼的请求,先不说沈砚秋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抛下她离开了杭京,换做是任何一个女子,也不可能大半夜的跑去河边同人相见,可这偏偏是他们两个曾经的约定,殷栩栩不知道沈砚秋想干什么,但她看得出尹惜缘不打算赴约,不然怎么会连着收到第三封信。
      心烦意乱的打开信封,殷栩栩的视线凝滞了,因为信封里并没有信件,而是一块玉佩,是一块曾经属于尹惜缘,在两人相恋时作为定情信物赠与沈砚秋的玉佩,上面还刻着她的小字,任谁看到都会明白这块玉佩是属于谁的。
      殷栩栩早已在心中怒骂了起来,沈砚秋这分明是在逼她与自己相见,这块玉佩就是对先前两封来信石沉大海的威胁,如果尹惜缘今日再不出现,保不准两人之间其他的信物会被他拿来作什么。
      这下尹惜缘即使再不情愿也必须赴约,她不能坐等沈砚秋作出其他更加疯狂的举动。殷栩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不知道沈砚秋在想什么,曾经那个清风霁月的师兄怎么变得如此可怕,他疯了吗?
      眼睁睁看着周府陷入黑暗后尹惜缘轻车熟路的溜出后门,殷栩栩像是一个看戏的幼童,心里不住的呐喊,不要出去,起码叫上周济啊……
      沿街的店铺早已禁闭门窗,颖水河畔一个人都没有,尹惜缘有些恐惧的将外衫裹拢了些,月色清亮,河面平静无波,只偶尔传来一阵鸮声,惹得她一阵战栗。
      不知从哪条街巷传来的脚步声愈走愈近,尹惜缘猛地转身,只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她壮着胆子问:“沈砚秋,我来了,你想说什么。”
      她面朝着那人,背后是静静流淌的河水,那人影低哑的嗓音吃吃笑了起来:“你终于来了。”
      “你们这些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说罢他猛然间一推,尹惜缘骤然向后跌入河水中,夜色中,她仰着头,终于看清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殷栩栩睁开眼时,最后一截燃尽的余香从香炉中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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