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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魔气入山动荡众妖,再回天宫心意坚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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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屋简单修葺竣工后,苏尘霜又加紧赶制了一套棉被,然后安安心心地将门一合,闭关去了。
顾言趁着苏尘霜闭关,自己又在一旁的竹屋搭了一个草棚,收拾了炊具,做了一个简易的厨房,然后收了晾晒得暖融融的被褥,回屋躺着养神去了。
苏尘霜闭关四日,顾言也没闲着,琢磨着又出炉了几样新菜式,等着苏尘霜出关了给他尝尝。
一向平静安宁的浩然山却在冬月十七这一日躁动不已。
这一日恰逢苏尘霜出关,但他却似乎比闭关前更加虚弱,脸色肉眼可见的煞白,脚下也是虚浮紊乱。他扶着门框而立,强压着气息四处寻找顾言的身影,但他目下空空一片,他一面揉着万蚁噬心的燥乱一面支撑着自己往顾言屋子里走过去。但屋内亦是空空一片,苏尘霜力竭席地而坐,来不及担忧顾言便觉胸口猛地一股沉重,转而喉头一热,苏尘霜冷不丁地咳出一口血来,他怕会被突然回来的顾言看见,于是连忙用衣袖揩。可他没见到迟迟归来的顾言,只模模糊糊地看见一团黑乎乎的小影子向他一跳一跳地蹦过来,苏尘霜怀里一软,身上的燥热感好受许多,那团柔软在他怀里异常的安静,他心头一蒙,眼前便黑了。
凌落丹元被苏尘霜以五百多年的修为滋养着,已经滋养得七七八八,他睁眼醒来时亦骇了一瞬,只记着昏死过去的前一刻,他还在青海海上全力向漩涡中心输送着压制之力,可翻江倒海之间他便被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魔气放倒了,明明感觉自己是沉入了海底,可睁眼醒来却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但他能感觉到体内的丹元受损严重,身体里留有苏尘霜的法术气息。
他爬起身来,推开竹门,外头是久违的天光,在这样灵力充沛的地方,他感觉身上轻快不少,于是走出去伸了伸懒腰,四下张望了片刻,只见一旁的竹屋门口正躺着一个人,那人似乎看着还有些眼熟。
凌落试探着走了过去,在看清了地上的人之后差点把魂儿吓出来,连忙扑过去将苏尘霜扶起来扛在身上,连拖带拽地可算是弄回了屋,将他放在床榻上后又好生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定他只是昏睡过去了并无大碍之后才终于舒了一口气,暗自喃喃道:“就不该让你下来……要是再让这一点希望出了事,有人非得疯魔了不可……”
苏尘霜睡颜安然,梦呓中低低地呢喃,却不知在呓语些什么,凌落看着他,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地坐在一旁,凌落守着他整一日又一夜,直至第二日清晨才走了出去。
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凌落抬眼仔细看过去,是个极好看的女子,长发如泼墨般,头上梳着朝云近香髻,不着装饰,只略施薄粉便使之一眼看过去顾盼生辉,但女子却面色清冷,仿若冰窟。
状若冰窟的美人直直地立在门外,见着屋里出来了人,开口不着冷暖地道:“他怎么样了?”
凌落心中飞转,抽出腰间的紫竹箫在手中摩挲,道:“他没事。你幻化成这个样子,不怕他日后落差太大吗?”
冰窟美人顾言不理他,直接走进了厨房里燃起炊烟,凌落识趣地没有跟去,自己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调息。
午后,顾言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鱼汤来,苏尘霜正好起身,见她进来,顾不得自己刚醒,连忙站起来道:“你方才去哪里了?我寻你不到,甚有些忧心,这几日我们便要离开此地了,你别乱走动了。”
顾言从床榻上拿起一件外袍替苏尘霜穿上,一面道:“我离开了两日,回来也有一日了,算下来你睡了有两三日了。”
“我竟睡了这么久。”苏尘霜骇然道,随即想到一件事,又道:“我闭关时感到体内灵气紊乱,才觉察到浩然山生灵气息动荡不安,本想出来与你商量,让你小心。可我没找到你便昏睡了,不想这一睡就是好几日,你去了哪里?”
顾言替他整理好衣领,道:“没什么,处理了一些琐事。怪我不该不打招呼,若非如此,你也不必昏睡这些日子了。”
“这怎能怪你,都怪我自己修为浅,我只是担心你。浩然山灵气盛,生出来许多山精野怪,其中不乏凶残之辈,我恐你不知其危险,碰上个把不能对付的,担心你会遇险。”苏尘霜任由顾言替自己整理穿戴,又听她言语中似乎自责不已,连忙解释道。
顾言听了苏尘霜的话,却也不做声了,只将放在一旁的鱼汤端到苏尘霜面前揭开了盖子,道:“尝尝。”
苏尘霜愣了一瞬,脑中回想起那一晚的烤鱼,深有些惊恐。
顾言看出苏尘霜的心思,嗤笑道:“这是汤。”
苏尘霜想起顾言熬汤的手艺,心下一松,端过来放到嘴边喝了一口,甚感不错,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个干净。
他昏睡几日,腹中空空,早已饥肠辘辘,虽说他们这种做桃花精的吸食朝露月华,可修成了人形,也就渐渐有了些许凡人一般的习性,例如一日三餐,便是个典型的趋于凡人化的象征。
但趋于凡人化却不代表就真正成了凡人,而是在修行途中必经之路上,聊以打发漫漫修炼生涯的无趣之处衍生的一种乐趣。
大千世界,造化万生。若能够有造化投个仙胎也便能少努力上起码千八百年有余,可能生而为神为仙者少之又少;后世修行百十来年才顿悟飞升有之;生来灵性有慧根者有之;机缘巧合得高人点化者亦有之。
而更多的,则是像苏尘霜这种,以大千世界中的一个生灵之身苦心修行而得道。似他这般初时为蠢笨之物存于天地,倘或千百年后灵智得开,自己再潜心修行,修炼成人形,此为天劫,意为给予生灵万物同等机会开智,然后渡上雷劫,情劫这一共三劫,便可飞升得道,位列三十三重天宫里的一名无名小仙,之后如何在天宫中混得一个不错的仕途,那便要看个人造化了。
但万事万物想要成仙,必要先修为人形,修出人性来,方可进行下一步的修行,是以修人性是为所有修行者的门槛,苏尘霜幼齿时听落在他枝头采蜜的蜂蝶仙子们说话,说到凡人成仙不用多出这一步,便心生出许多羡慕之情来。
由此可见,凡人真是太好!
当凡人可以少努力很多年呢!
苏尘霜心绪飘飘然然地不知飞到了哪里,顾言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半天,他才结结巴巴地回过神来,说:“……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你的朋友醒了,正在外面扣墙角呢。”顾言收拾了锅碗走过去。
苏尘霜没听懂顾言说的什么意思,但他听闻凌落醒了心里很是高兴,于是疾步踏出屋外,看见凌落正背对着他这一方坐在角落里,埋着头不知在嘀咕些什么,苏尘霜走过去拍拍凌落肩头,后者抬头,见是苏尘霜,“哈”了一声站起来,高兴道:“终于是醒了!你感觉如何?”
“尚好。你方才在干什么?”苏尘霜回答。
“同寒月仙子通了个信。眼下青海镇压的那个孽障已然逃窜,此事非同小可,势必要上达天听的,想必天宫不日就会派人下来平乱了。你我略略修养生息后须即刻回天宫,继续长久留在这里实为不妥。”
“心魔既出,那凡间必然因此大乱,我想——”
“你还想什么!”凌落突然大怒,似想将这个拎不清轻重的蠢蛋给一掌拍个七荤八素的。
苏尘霜还能想什么,自然是去凡间看看,这毕竟是他自己请命的事,可谁知还只是勘察阶段,就把人给勘察出了青海。他心中懊悔不已,自责不已,倘若不是自己在浩然山耽搁数日,他同凌落一起到达青海,或许事情就会有不同的发展了。
他愧对于天帝的殷殷期盼,也愧对于好友的一片热忱,更愧对于凡间因此受难的生灵。
他想去看看,尽管说来是自不量力的一件事,但他也想尽一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为苍生做点事情,也是弥补自己一时疏忽犯下的错。
可面对凌落沉痛的表情时,苏尘霜却哑然了,说不出一句话来,毕竟是他害得凌落身受重伤,他无言以对。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顾言淡淡开口:“天宫是要回的,不过这事儿还由不得你们自己做主,天上那位自然是要给指示的,尘霜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先回天宫将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禀报了,再下界不迟。”
苏尘霜思忱稍许,觉得此法可行,又看了看凌落,见他怒气已消,又换上一副绝不可能再下界的神色,道:“此行还未开始,便已如此凶险,断不可再逞能。回天宫以后你不可再向天帝自荐,好好待在姻缘宫里养一养,还能将你缺损的这些修为给补回来。”
苏尘霜面上没有反驳,心里却不这样打算。
顾言也不再说话,兀自一个人洗碗去了。苏尘霜和凌落一直僵持着,过了好半晌,听见顾言幽幽的声音飘过来,她说:“什么时候走?”
“至多两日后。”凌落抢先苏尘霜开口。
见凌落态度坚决,苏尘霜不再致意,心里暗想回去再做较量。
但他们走了,顾言不知该怎么安顿顾言,他不好先开口留下顾言,毕竟她或许还有自己的打算。但想到等他们走了,顾言也要走,日后他再想要寻她,却不知该往何处去寻,苏尘霜就有些不舍。
苏尘霜正想问,顾言却像是看穿了苏尘霜心中所想,朗声道:“你们都走了,我留在这里多住几日吧,感觉这里景色甚好,我还挺喜欢的。”
苏尘霜心里却像是舒了一口气似的,十分轻快,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欢快起来:“那你便住下吧,这里别的都好,唯独简陋些,小言既然喜欢想住多久都可以。”
自打他们相识以来,他苏尘霜一直客客气气地称呼顾言为姑娘,但这几日相处,他对于这位救命恩人,且十分好看又善解人意的救命恩人生出了一份奇妙的感情,并非是那种污秽的不堪心思,也并非是对恩人的感激之情,具体是什么,苏尘霜想到深处只觉头昏脑涨。但他心底里泛起的心思是想要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的,于是称呼上也就有了些不同的改变。
顾言轻笑着点了点头,看他的一眼似带了些意味深长。
一旁的凌落见到苏尘霜一脸欢快的模样,手中转了转紫竹箫,然后哼哼两声走开了。
天宫一如往常,只是苏尘霜和凌落一路上看见的仙僚们脸上都略微有些异样,特别是经过他们身边时,都一改之前的热情,变成了闷头快步的样子。
苏尘霜正奇怪呢,难道是自己有什么不对吗?还是说自己的身份被人看出来了?
一旁的凌落神神叨叨的在手心里敲了敲竹箫,然后解惑道:“自寒月仙子向天帝禀报了青海一事,虽然天宫里都封锁了消息,但你先前殿上请命一事众人皆知,再加上当时寒月仙子禀报时在场的几位仙君又听到了这事,少不得在天宫里传出一些与你不利的言论来。你今日去见天帝时可不要太逞强了,认错便是。”
苏尘霜自然知道是自己疏忽,此事原该怪自己,但众人都这么阴阳怪气的对他,他心里难免有些膈应。
要不是为了各归各位,他才不会接下这么一件棘手的事呢!
可篓子已经捅了,收拾残局的也只能是他自己了。若不然的话,他眼下还不知道要在这个天界待上多久,也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原身,倘若背了疏忽待业这么大一个罪名,将来在天界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苏尘霜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搞定这个烂摊子。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浩然山里,还在竹屋住着的顾言。
想起她之前不遗余力的帮他,心中一暖。
凌落拉着心不在焉的苏尘霜踏进了凌霄殿。果然大家都早已站立在此,一排排列得整齐,他们二人走进来,却像是姗姗来迟一般。凌落微不可察地拽了拽苏尘霜的衣袖,一起屈膝跪下,手抱拳作揖道:“臣下未能尽职,令那心魔破出封印,今逃窜它方,日后恐再次为祸六界苍生,凌落与尘霜未能将其绞杀,却反受其害,自认为罪责深重,请天帝责罚。”
天帝依旧高高在上,却款款从容。他轻抬手,面上带着浅浅睥睨苍生的笑意:“二位请起。”
苏尘霜和凌落缓缓站起来,垂着头立在原地。不知为何,苏尘霜虽然没有回头去看,却总觉得背上有眼光灼烧的刺痛感。
天帝温婉却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头顶从容地响起。
“万法皆有因由,当日封□□魔,是为苍生免受苦难,却因此积下几百年的怨气,这五百多年来,青海的桎梏,众人的愤懑,令它冲破牢笼,今日之祸非尔等之过,实乃吾之罪过。”
众神仙低头行礼。
“尘霜,此事虽过不在你,但与你有些许因由,天宫中对你颇有微词,吾虽有心制止,却挡不住言语流传,人心浮动。功成、身败,皆由你一念之差。你可愿去人间寻回那心魔?”天帝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浮动,但言语间似有禅机。
苏尘霜本就没想作壁上观,他想着即便是天帝今日重重罚他,但罚完他他也还是要下界去的,一是为自己闯出的篓子,而是为了自己应承下来的事,红袖上仙这个壳子给予了他许多方便与荣耀,他不想坑害了上仙的名誉。更重要的是,他自己的壳子如今还下落不明,他必须要再次下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