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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拒众仙赠宝下界,浩然山前与君分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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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上没有日月星辰,日月都在一重天与二重天之间,身处于二重天之上的其他地方,日月皆在脚下,穹顶是各色祥云笼罩,若遇上有时头顶也会是一片碧空,但天空中却绝不会出现星辰;天宫中的地砖一般由白瓦琉璃等材质做成,众仙脚下也是薄薄一片云层,仙气缭绕大约是如此。于是天宫里的白昼便是太阳透过云层撒落过来的亮光,但到了夜间月光不似日光那样强盛,便只得到处灰蒙蒙的一片,幸得天宫各处皆有灵树花草可供照亮,有些植被结的果子亦可发出微弱的薄光,大家聚集在一处,便使得这天界的夜间也曾添了些许光彩。
月光从二重天透过来照进六重天时已显得越发的微弱,几乎见不到几丝亮光。好在姻缘宫的宫墙上攀了些地锦藤,藤叶上落了许多萤火虫,在那一片围墙附近还有许多萤火虫盘旋着逗留,另一边的宫墙外种着一株紫藤萝,长长的花枝向下垂落着,花枝垂落的顶端簇拥着大片大片的紫色的蝶形花瓣,每一簇花都发着淡紫色的微光,一株紫藤萝便足以照亮整个姻缘宫了。
苏尘霜拖了张藤椅在庭院里慢慢摇着,半臂之距处悬空铺展着一张锦帛,苏尘霜就着墙外的光亮端详锦帛上的小字。这锦帛是晗渊片刻前从日游神殿中取来的有关南方异动的资料,上面写着,青海镇压心魔,近日异象环生,累得南方数城近日来有似有妖祟出没,凡定下姻亲的人家男女皆遭剜心惨死,初时以为是妖祟为了修炼取人心血食之,后发现被害者的心脏都完好无损的放在死者身旁,且日游神探查时却并未发现妖祟踪影,是以日游神只得上报天听,让天帝派出专人处理此事。
锦帛中对于镇压的这个心魔却没有更详尽的说明,只在最后注明了,心魔乃是大凶之物,需得小心,这之后未有更加详细的说明。
但要平定南方妖祟祸乱,先得去青海探一探究竟,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这话总是有道理的。
苏尘霜留在天宫这些时候,对于自己这副身子的过去也有所涉猎,记载里只说他在凡间罹难,但从他各方的旁敲侧击中得知,令红袖上仙当日罹难的始作俑者是一只心魔。
苏尘霜拂手将锦帛收入袖中,然后将眼一闭,索性不想了。
第二日苏尘霜起了个大早出门,他原是想避着点凌落,怕他又来找他聊往事叙旧,于是他简单交代了晗渊几句应对的话后,便一个人去了天河边信步闲逛。
天河里流淌着星星点点,苏尘霜鞠了一捧天河水上来,手里的水中竟泛着绚丽的光亮,他看不清那些是什么,只觉得晃得人心慌,于是他赶紧的将水放回了天河中,又看了看手掌上似乎被河水冻伤泛红的皮肤,他有些方才的举动了。
顶着红袖上仙的身子,可内里仍旧是只有五百多年修为的桃花精,他自然碰不得这天宫里的天河水,多日来已经渐渐接受了这副身子与自己的不同,方才他竟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才会这般莽撞。
天河水冰冷刺骨,许是只对他这种修为低的妖精来说,因他似乎在天河里看见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长发及腰,唔,姑娘浸在天河水里沐浴,垂下来的头发便漂在水面上估摸着应该及腰了。水光嶙峋,本着君子的言行举止约束,他不好多瞧那正半裸着的姑娘,只能背过身去,可鬼使神差的,他又忍不住扭过一分头来,没看见,又继续扭了一分——姑娘正背对着他,低下头捏了一绺头发于身前,似乎在轻抚发丝。苏尘霜唰的一下红了脸,他跟前没有一丝可遮挡自己的物件儿,心底泛起的羞耻心迫使苏尘霜赶紧离开了。
回想起天河畔的那一幕,苏尘霜觉得心里有一阵隐隐的刺痛。若要细究起来,苏尘霜也不知心底里升起的这一股刺痛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于是他干脆不理,不想起那一幕时便觉得好受许多。
从外头回到宫里时已至午后,苏尘霜思量着要不要回去,但走到宫门口时见晗渊抱着一大摞东西在门口东张西望,他疑惑着走过去,晗渊甫一见到他便丢下了手中的各色武器包裹,上前来揪住苏尘霜的袖子,像是十分委屈地道:“上仙可算回来了,今日您不在宫里可不知道宫里的热闹呢!”
苏尘霜向晗渊投过去一个甚为不解的眼色,又看了看晗渊身后地上的那些家伙式,问道:“这些是什么?”
“这都是诸位上仙仙君府里的仙童们送来的,说是要送给上仙使,可他们丢下这些东西就走了,我这正想出去寻您呢!你可快瞧瞧吧!”晗渊越说越委屈,拉着苏尘霜的衣袖直往那堆东西走去。
苏尘霜一脸无奈又觉好笑:“他们送法器给我,你这么个模样是为了甚?不应该为了同僚之间竟然如此相亲相爱互帮互助而感到欣慰吗?”
谁知晗渊听了这话,将头摇得像是个被鞭策的陀螺,他好不容易停下来,苦着一张脸道:“从前上仙同他们哪里有这样深厚的情谊!还不是凌落上仙从他们那里诓来的,不是我在背后编排上仙,只是上仙这样做,将来怕是会替您惹得同僚不快,晗渊只是有些担忧……”
原来只是担心晗渊从其他仙僚那里拿东西来给自己,替自己招惹不必要的是非。苏尘霜念及此处心中有些感动,但他自认为这些东西也不是一定要收下不可,毕竟欠着别人人情比欠着千八百年的灵力还要麻烦。
苏尘霜意欲拿起一根凤翅鎏金铛瞧瞧,可手握上镗柄时却发现根本提不动,他试了两下放弃了,汗颜道:“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晗渊挠了挠头,想了片刻,道:“噢!这是寒月仙子宫中派人送来的!”
苏尘霜听了先是一惊,然后觉得不可思议。不想看着柔弱不可提剑的寒月仙子竟然在宫里搜罗了这么一件宝物,看这模样似有七八百斤。苏尘霜在心里遥想着瘦弱的寒月仙子在广寒宫中独自一人挥舞着七八百斤的凤翅鎏金铛,啊!他有些羞愧。
“你将这些东西拿去桓阳宫,告诉他我并不需要这些东西,让他还给人家。”苏尘霜理了理衣褶,正色道。
晗渊瞧着那些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东西,有些为难道:“上仙,这……”
苏尘霜知他是觉得这么还回去不大妥当,但要留下来他觉得更不妥当,既是凌落弄来的,那便交给他最为妥善了。
苏尘霜道:“你尽管交给凌落上仙,并无不妥之处,这些东西我下界用不着。平白拿人家东西做什么,我不要,你叫他若再自作主张就莫要跟我一道下界了。”
言语间虽然锋利,苏尘霜却说得不甚重,他晓得凌落不会太在意这些个,但苏尘霜要让他知道,他若再胡闹,自己就独自一个人下界了。
其实,他倒希望凌落能继续胡闹,他好找个正经的由头自己去南荒,也省的到时候还要想法子诓他了。
这一夜里过得十分宁静,晗渊送东西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自然是苦不堪言,刚一入夜,他送完东西回来便恹恹地去歇下了,苏尘霜没什么事,也懒得让晗渊在跟前儿待着,便放他去休息,自己则在红袖阁里看姻缘册。
他端看了良久,发现近百年来晗渊独自处理的事务是越来越好,譬如真正的红袖上仙将将沉睡那时,他勾画的姻缘总是错乱无章,正所谓乱点鸳鸯谱,是这无疑了。修修改改总还是没有出现太大差错,然近些年来尤其是近三百年来,姻缘册上越发干净了,勾画的朱笔也是利落果断,再没出现删改的痕迹了。
苏尘霜心里觉得,这个仙童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更何况对他这个仙尊也是尽职尽忠,并无二心。
只是可惜,他并非正主,终有一日他还是要回到自己的那副桃树枝子上去的,毕竟自己的修为不是能一蹴而就,而是需要潜心修习才能有所成就,他进到这副身子里,占了别人的位置,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苏尘霜就拥有了别人的仙生经历和能力,他在这里多待一日,被别人多唤一时的上仙,他都觉得极为不真实与心虚。
第二日昴日星官上工时,他已早早地起了,从姻缘宫出来时,正巧碰上凌落上仙一路风尘仆仆地往宫门口赶,一路赶一路道:“起迟了起迟了!哈哈哈!幸好你还没出门!”
苏尘霜在心里给了他一记白眼,暗道:早知如此该再早一些起的!
两人会了面,凌落说起昨日之事,一边召了祥云,一边问道:“你怎么不要那些东西呀!可都是我费了好大劲才赢回来的。”
苏尘霜看着晗渊在宫门口弯着腰作揖,直等他们行的远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宫去,心底里也莫名地浮起一阵涟漪来。
“你赢了那些东西却让他们送到我宫里来做什么,你自己留着使更好,我又使不动那些东西。”
凌落“嘶”了一声,从腰间取出紫竹箫来在手指间转得灵活,他一面转一面道:“还不是你不怎么下界,自打飞升就一直待在天界里,仅有的一次下界,还重伤回来,要不是你发间这个灵器护着你一缕心脉,你早神陨了。这次下界我好歹给你弄了些兵器来,你看你还不要。”
苏尘霜盯着他手里的紫竹箫入神,只觉得有些手痒,并未留意他口中所说的“灵器”。但看桓阳略带沮丧的模样,他觉得还是没有借来看看的必要了。
“我如今使不了那些东西,跟你说件事,你别惊讶。”苏尘霜正色道。
凌落收起紫竹箫,将它重新别回腰间,然后一脸认真地听着。
“我、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的灵力减退了许多,听说南荒有一处浩然山,那里灵气充沛,此番下界我想先去那里看看,给自己补给补给灵力。”说完又担心凌落会拒绝,立刻又道:“用不了多久,只需三日便好。”
其实倘若他顺利找到自己的原身,不用三日便可完成他的计划。
但他临了却有些犹豫了。
倘若真的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那这个红袖上仙岂非又会重新归于沉睡?他此前自请下界除祸,又答应了天帝将晗渊未办好的那几桩差事做个了结,如今他要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剩下一个不知为何又昏死过去的红袖上仙,那凡界那些事又会如何?倘若有一日真的红袖上仙醒了,天帝会否降罪于他,或者降罪于姻缘宫?那些正受着苦难的凡人又会否心生怨恨,恨天界对人间的灾难视若无睹呢?
心念至此,苏尘霜决意还是先等一等,等办完自己揽下的这些琐事以后再说。但自己的身子还是要去看一眼的,以免他魂不附体的这段时间原身遭受毁坏。
若果真如此,他便再不能回去了。
想到这里,他捏了个诀加快了脚下的行程。
好在苏尘霜提出要先去南荒浩然山时,凌落并没有表现出太拒绝的意思,只说是让他尽快。为了苏尘霜的安全着想,他自告奋勇地说要替苏尘霜去探探路,在苏尘霜眉心点了一滴朱红的鲜血,那血立时就渗进了皮肤里,隐隐地发出一丝丝淡淡的月白色。
“从前与你交换过这通灵诀,但你如今沉睡几百年,又灵力减退,想来这通灵诀早就没用了,今日我施的这个要比从前那个久一些,可用上千八百年了。你可以放心去吸取几日灵气,我先去探探,有什么事我会用通灵诀告知与你。你若有事,拉一拉你左手尾指上的红线,我便能听见了。”凌落看了看苏尘霜的左手,眉头微皱了皱,又道:“这个你还记得吗?”
说实话,苏尘霜哪里是不记得了,他是压根一点儿也不知道!
但他还是抬起了左手,试探着勾了勾尾指,那上面果然就有一根极细的红线显现出来,而凌落左手尾指也被牵动着微微波动。
苏尘霜在心里怔大了双眼,感叹这世间还有这样的术法。
“你还记得就好。我先走了。”凌落松了一口气,然后告别道。
苏尘霜不忘叮嘱他:“注意安全。等我一起。”
凌落“嗯”了一声,拍了拍苏尘霜的肩,自己召了一朵祥云转身消逝于浩然山山头。
苏尘霜望着凌落离去的方向良久,心里一块石头半落不落,悬在胸口很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