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一章 无名坊内藏身,往事一探究竟 ...
-
天宫日游神禀报的,是南方数城受妖祟所扰,原因是青海心魔躁动,可心魔已经逃窜,魔气四散,更助长了许多邪祟的气焰,于是苏尘霜脚下这一隅土地,也不过是诸多受扰的地方中的一处。由于这里属受害区的最边上亦是最严重的地方,于是二人决定先来这里看一看。
尽管他们心中都对这里有了一些程度的预想,但他们真正踏上阁楼的阶梯时,依旧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阁楼上一排有十个房间,每个房间的门窗都是紧闭着,苏尘霜自然能够看出,上面有妖气封印的痕迹,是以门上没有落锁,却无人从里面出来。
探阁楼里的气息,估摸着应该有不下数百人,难怪这整个山庄里静悄悄,毫无人烟,甚至连门外的污垢也无人清扫。
这偌大一个山庄,竟成了空城。
苏尘霜拉住顾言意欲推门的手,警惕道:“别碰。”
然后双指间甩出去一道破裂诀,妖力做的封印不敌,噼里啪啦地碎裂开,苏尘霜以掌力一把推开一间房门,里面恶臭难闻,他与顾言随即以袖掩面,忍住胃海里的翻涌。
这里面打眼看过去男男女女老少都有,大家都垂着头抱成一团瑟瑟发抖,身上衣衫破败,有的头发凌乱,像被人以粗暴的蛮力拉扯成一团,有的头上发丝都结成了块。众人见有人开门,顿时吓得人头攒动起来。都呜咽着拥紧了身边的同伴,一面惊恐万分的喘息,一面迫切地往人群后方挤。这场景像极了屠夫杀鸡宰羊时,待宰的人被关在笼子里,惊慌的试图挤在一起,妄图这样逃过一劫。
苏尘霜在浩然山里曾听去凡间游玩回来的人义愤填膺的说起,大家都觉得这种站在制高点上欺负弱小的凡人,心里是有些扭曲的,至少在浩然山里,从不曾有过豢养牲畜的习惯,大家能拿来吃的,都是自己猎来摘来抓来的。
可他却从没亲眼见过族人口中说的残忍,而今看来,原来真正残忍的,并不是豢养牲畜宰杀,而是豢养人群来肆意杀戮。
苏尘霜与顾言相顾示意,然后退出屋子,用同样的方式打开了这一层楼的所有房门,里面几乎与第一间里的景象别无二致。
众人见他们并没有揪他们出去,虽然都敢抬起头来看,却仍旧是瑟缩不已。
苏尘霜站在屋外,从阁楼向下俯瞰,周围并没有生气,想是再没有别的地方还囚禁着人了,于是收回视线来想怎么安顿这些人。
人群嚷嚷中有一个稍微胆子大一点的男人,微微颤抖着身子站起来,声音嘶哑地问道:“你们……是法师吗?”
苏尘霜看过去,隔着厚重的凌乱发丝只能依稀看见那人脸部的模糊轮廓,一双暗黝黝的眼睛从发缝里透出诡异的光来,颤颤巍巍地由一个同样瘦削的女人扶着。那女人垂着头,佝偻着身子,满头乱发铺在脸上,苏尘霜看不真切。但这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差不多光景,他们二人的模样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想到这些人被折磨至此,苏尘霜胸中恻隐之心发作,他微笑着安慰道:“我们是法师,来救你们的。可否先叫上其他同伴一起跟我们离开这里?”
被困了多时,得知能够离开且有高人相救那自然是无有不应的,那男人连连道好,与女人相互搀扶着去其他房间召集人群了,其他男男女女见状也都跟着一起去帮忙,不多时,一大群狼狈不堪的男女便挤满了阁楼前的小院,大家都统一的精神高度紧张,生怕下一刻有人便尖叫着被拉出去剖心。
苏尘霜在前,顾言在后,二人照顾着众人往山庄大门走去,但庄内却突然飘起浓雾,渐渐不能视物,苏尘霜大惊,心中觉得不妙,便大喝一声:“别慌!站在原地不要动!”
众人在浓雾升起时便窸窸窣窣地开始不安起来,便在苏尘霜说这话时已经不能看清身边的伙伴了,心中更加慌乱,听见苏尘霜铿锵有力的声音,才略微停住了不知所措的脚步,站在原地仍旧瑟瑟地发颤。
顾言在队伍最后面稳定人心,在这样的浓雾之下,即使是她也不能看得清前方,心中有些担忧最前面的情况,但她心知不能问。眼前这群人已经是惊弓之鸟,对于他们二人的到来心中抱了万分的期许,于这群人而言,他们就是能活下去的救命稻草,是信念。倘若让这群人觉得连他们自己都摸不清状况,只怕他们会立刻疯狂逃窜开来,届时再要想救人可就难了。
“大家都伸手拉住自己身边的同伴,跟着我!别掉队!”
声音从队伍前方传过来,人群听了指示立刻照着做起来,不多时众人便紧紧握住了身边同伴的手,但人群足有四五百人之众,列成行就弯弯曲曲占据了整个庭院,不过总归没有人落队。
浓雾似乎没有散去之意,原本暖意融融的日光在此时也消失不见,苍穹下云层叆叇,苏尘霜手里抓着一名男子的手,那手腕皮包骨似的,有些硌人,浓雾遮云蔽日,虽然离得如此近,却除了手上的触感之外,再不能感知到更多了。苏尘霜来不及心疼这些人的遭遇,心里飞快的想着应对之法。
在这样暴露的室外又身处于不可视物的浓雾之中是最不可取的,是以得尽快找到容身之地,但要容纳这样多的人群,必须得是一个类似于佛堂这样的大屋子,因为不能将众人分开,以免照顾不到。
苏尘霜思量着,另一只手里也飞快地结着印。
“去!”
一声大喝,一道银白色的光从浓雾中穿过,带着细长的淡光笔直插入浓雾,不知钉进了一个什么物什,苏尘霜拉了拉,感觉物什很有些坚硬,于是带着众人顺着白光走。
这法器其实自从在浩然山里用过一回之后,苏尘霜就没再碰过了,因他心知这是红袖上仙的法器,自己不好多碰,以免玷污,但自己在这种困境无法可想,只好借来一用,谁知它竟这么容易上手,苏尘霜捏了一个引路诀,在头上轻轻一带,它便立刻就飞出去了,看起来似乎还……殷勤的很。
苏尘霜引着众人走进一间屋子,一进屋子便能看得清楚了,屋内空间很大,四周有小窗,但并未用叉杆支撑起来,屋子正中间有一个木质的隆起的平台,四周有山水画面的屏风,角落的架子上有各式各样的五彩衣裙。
人群全部进来以后,顾言合上了门,落了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从地上瘫坐的人群中穿过来,走到苏尘霜身边,看向他凝视的方向,会心一笑道:“这应该是个歌舞坊。”
苏尘霜点点头,歌舞坊,他曾有所耳闻,是个供女子练习舞姿的地方。
只是在妖祟作乱的世道,不论是靡靡之音,还是霖霖佛音,都无法留的长久,若不尽快除去妖祟,只怕凡世受苦难的生灵会更多,他抽身寻回原身的机会也就更为渺茫了。
“外面是在下雨吗?”先前那个帮他召集众人的男人开口。
苏尘霜循着声音向他看去,他正趴在门上贴着耳朵听。
有人想去推窗,苏尘霜大叫:“别开窗!”
那人听见苏尘霜大吼的声音就立刻吓得松手,但已经迟了,窗户被推开一个缝隙,被他突然一松,砰的一声又合上。
窗外像是瓢泼大雨噼里啪啦地打着屋檐,方才那一点缝隙,离得近的已经看清了,吓得肝胆俱裂,张着大口却发不出声音,苏尘霜看着窗沿边流进来的殷红色的水渍,心里有了一个不敢想的念头。
“大家都别慌,不管外面有什么声音,发生什么,都别开门开窗。”顾言趁着声音告诫。
众人哪里还敢有动作,只管抱紧了身边的同伴瘫坐在地上,已经许久没有休息好,此刻得了片刻安定,又有两位法师在,许多人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只有那坐在窗边看到了外面的场景的几个人,瞪大了双眼惊恐万分,不敢入睡。
苏尘霜看着众人各种姿态,心知此时安慰的话已经没有作用了,只有尽快将他们带离这里,才能使他们真正得到慰藉,于是也便任由他们惊恐紧张,不再多说。转身拉过顾言走到一处屏风后面,压低了声音:“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了,可外面正在……小言可有良策?”
“那就再等等。”顾言轻声,却说得极为认真。
“等?”苏尘霜不解,问道:“等什么?等那怪雨停吗?”
只怕怪雨停了也还会有别的东西阻挡他们离开,他们人数众多,想要钻空子撤离也根本行不通,眼下他们俩是这群人的核心,要是将他们分开送出去,只怕到了外面也会被绞杀,即便是能安然无虞,但他们只有两人,来来回回这里又有多少空子可以供他们钻?
“等妖祟自己来。”顾言看着苏尘霜身后的窗户,窗纸上已经被染得通红,却没有渗进来。
苏尘霜原本还想继续问,可屏风外再次传来的人声打断了他。
“你们听!它来了!它来了!!”有人惊叫。
“是它!它来了!!!”有人附和着惊叫。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惊慌,人群又开始哗然。
苏尘霜被这些人吵的脑仁儿疼,不是都说了,不要惊慌嘛!
突然,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屋内鸦雀无声,只有顾言叉着腰,特意做出一副女儿家娇嗔作态:“吵死了!”
苏尘霜看着甚觉得好笑,但忍住了没有表现出来,竖起了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似乎除了雨声之外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愈来愈响,清脆的,仿佛像是编钟,声音却又不大,听不太仔细。
苏尘霜干脆放弃,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从刚才到现在还没问问这些人的情况,于是静下心来问道:“你们都是如何被抓,又如何被关在这里?”
众人离得近一些的听了,都呜呜咽咽地哼哼起来,苏尘霜意识到他们被施了静音咒,于是扭头去看顾言,只见她娇俏地耸了耸肩,人群立刻就有几人七嘴八舌地开始吵嚷起来。
苏尘霜赶紧抬起双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见众人逐渐安静下来,才道:“大家一个一个说。”
有人便抢先开口:“我们家才定下亲事不久便被抓来了,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成亲前一晚明明好好在家睡觉,可第二天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也有人道:“对啊对啊!我也是睡觉的时候被抓来的!”
还有人哭着说:“我爹娘听说有妖怪抓成亲的人,特意派了许多府兵在我房间外守着,我害怕的一夜没睡,可不知怎么就昏倒了,第二天一睁眼,就到这里了!还有好几个姐姐跟我一起,可是她们都被带走了!每次都是这种声音,只要乐声一响,妖怪就来了,屋子里的人就会被抓出去几个,他们在外面惨叫,声音可吓人了……”
说着便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旁边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子将她拥入怀中,以手轻轻拍她的背安慰她。
苏尘霜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心道邪祟想要掳人,肉体凡胎又怎可抵挡得住呢。
外面雨声渐渐停了,但随之而起的是重重的敲击之声,苏尘霜再仔细听,似乎像是乐坊内的鼓声,他向屋内四角看过去,角落里果然有四面大鼓,以红木制成的支架放置,鼓锤未动,可鼓面却振振作响,似与外面的鼓声共鸣。
渐渐地,外面的鼓声稍停,又紧接着有银铃声响起,丝竹管弦此起彼伏,乐声中似有衣裙猎猎作响,有脚步踏踏。此时声音稍大起来,愈渐明朗,竟有令人身临其境之感。
倘若不是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这般奏乐,该称得上是妙音了。
可惜眼下,谁都没有心思去欣赏这种诡异的声响,只是因为这声音带来的血腥场景更加的害怕。
苏尘霜眼眸微亮,心中似乎想到什么,立刻问人群:“这里可有发生过什么?”
人群里的大都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和二十来岁的男子,或有的不居于此,对于这里并不知情,过了好半晌,一名瘦黄的男子站起身来向他颤颤巍巍地晃着手,身后跟着那个暗黄色的身影。苏尘霜看过去,那男子正是先前与他配合救人的男子,于是走过去洗耳恭听,谁知他只是晃手,然后将手放在自己嘴巴上点了点,苏尘霜恍然明白,原来是方才他站在后面,顾言解静音咒时没解到他。于是苏尘霜又向顾言看过去,她微微点头,苏尘霜再回头时,那男人已经能出声了。
“我是从小长在这里的,知道这个地方,刚才我们一进来我就觉得眼熟,现在听见这乐声,我突然想起来了。”
男人眯着不大的眼睛,似乎在回想,想到什么,旋即就说了。
“这儿啊,原本是叫永乐坊,是个歌舞坊,我从前还来过这里,被我爹知道还骂了我好一顿……咳咳,这儿原本,应该是被大火烧了的。”
他终于说到重点,苏尘霜立刻走过去,神色凝重:“可知有什么人被杀?”
“为何是被杀,而不是被烧死?”顾言眼眸中带着疑惑,站在他身后微微侧头看他。
“自然是——”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得屋子里有人闷哼一声,人群立刻站起来往后面退,登时就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苏尘霜来不及细说,只挤出人群往空地查看,原来是有人经不住外面的乐声诱惑,好奇的将窗户打开了一丝缝隙探看,却瞬间被剜去了双眼,倒在地上,众人一看,那人心窝处已是空洞一片,脸上身上的伤口处都还汩汩地流着血。
苏尘霜面色凝重,在长袖下攥紧了拳头,他厉声道:“如果还想活着,就别再不听劝阻,我等二人舍命相救,却不希望有人横生事端!”
他虽然有心想要解救众生于水火,但这众生委实太不听劝了些,若放在浩然山上,大家齐心协力,断不会出现这种拎不清的人。
苏尘霜是有些气恼了的,他可不想人没救成,反倒将自己搭进去。
众人见法师真的生气了,便忙点着头答应。
这下终于安静下来,不再有人横生枝节,苏尘霜再次稳下心来,道:“你方才问我为什么是杀死而不是烧死。”
顾言点点头,“嗯”了一声。
“据天宫收到的奏报是,‘妖祟取人心却不食,不以其增进修为,暴尸于人前’,初时天宫认为是妖祟,我亦如此认为,但日游神查看时并未发现妖祟踪迹,既然是妖祟祸乱,又怎会查探不到踪迹呢?如此,那必定是肉体凡胎怨气凝结,以致魂魄不散,才不会被日游神查探到踪迹。”苏尘霜逐款解释,说完后又低下头沉思,喃喃道:“或许是因为心魔在青海的封印松动,以至于魔气泄露,这里离青海虽远,但同属南方,怨气凝成的魂魄吸收到散出来的魔气,才终成邪祟,只不过如此一来,便不是简单妖祟了。”
顾言听他自顾自的呢喃,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然后在人群里找之前那个男人。
男人原本就佝偻着身子,虽然看着只有四十左右,却已经直不起腰板了,大约是被折磨得厉害,他也瘦得吓人,若不是身边那个女人扶着,只怕是就要倒下来。
他从人群中好不容易钻出来,顾言一见了他便要伸手去拉,却被他宛如触电一般的甩开了,顾言诧异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恼怒,那男人立刻赔笑道:“小人已经许久不曾沐浴,身上脏的很,莫脏了仙姑的手才好!”
说罢又由身边那女人扶着,颤颤巍巍地走到苏尘霜面前,他从沉思中抽出,继续问道:“我方才问你,这里可有人被杀,你还没回答我。”
男人眯着眼回忆了一番:“我记着这里三十多年前吧,有一个舞跳得极好的舞姬,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死了,哦对了!就是被那场大火烧死的,之后这里就荒废了,有人说这里半夜还会有哭声,但是我那时没打听太多,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只不过——”他一面说着,一面伸着脖子四处看,看到惊奇时道:“这里竟然和三十多年前一模一样……真是奇了,这里本来应该是一片废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