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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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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东安村。
徐照宁正焦急地到处找着家里那调皮的小女孩。
她大声呼喊着:“浔儿,浔儿。”脚步匆匆,竟不小心被路上的小石子绊了一下。“这小囡囡,天还没亮就没影了。”边嘀咕着边快步走向湖边,心里猜想许是又缠着相公带她一道去镇上了。
东安村三面靠山,一面靠湖。村人外出要么走水路,要么走山上的小道。相比而言,水路总是方便些,但因为自古以来有个关于湖中水怪的传说,村人很少有人会凫水。顾浔一家三个月前来到东安村后,擅长游水的顾子湛便自制了一艘竹筏,成了船公,闲暇时便做些竹制品,拿去村外的小镇上换些家用东西。
徐照宁走至岸边,便瞧见远远地一艘竹筏正载着三个人向这边驶来。其中一个小家伙虎头虎脑的盘坐竹筏中间,一看见岸上着深蓝色衣裙的妇人便开心地跳将起来,“娘亲,娘亲!爹爹载了个会飞的叔叔回来了!”
照宁这才注意到竹筏上一身着白衣之人。因为小顾浔突然跳起来,竹筏有些晃动,但是白衣者却站得稳稳的,丝毫不受影响。他还贴心地扶住了没站稳的小顾浔。
竹筏靠岸,顾子湛向照宁介绍道:“这是三清门的青苍子大侠,这是我的内人徐照宁。”
“素闻三清五侠,青苍子最有游侠风范,今日一见果真是如此。”徐照宁作揖道。
青苍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不过就是三清门下最闲散之人罢了。今日遇上子湛兄,一见如故,便厚着脸皮来蹭饭了。”
子湛道:“青苍兄,这是什么话。小女顽劣,要不是你出手相救,她今日可就遭了大罪喽。这边走。”
四人边走边闲聊着,期间,小顾浔也插上几句,童言无忌,总引得三位大人咧嘴笑。
原来,先前在镇子上,青苍子一个飞步将小顾浔从迎面飞驰而来的马车前救下。
饭后休憩,徐照宁察觉青苍子总是时不时看向自己,便也看向青苍子。青苍子惊觉之前举止之不妥当,连忙解释道:“我觉得照宁妹子很像一个人。”
“谁?”顾子湛有些慌张地脱口而出
“几个月前,在京城所见。是徐——街头偶然见到的一个姑娘。”
“这样。”
“不过顾兄一家在这乡野里居住,倒也清楚江湖之事。刚刚照宁妹子还提及‘三清五侠’之名,这都是几年前的虚名了。”青苍子有意试探。
“我在这里做船公,偶尔会有些江湖人士来东安村闭关修习,与他们闲聊多了,便也知晓些。”顾子湛忙回答道。
“既是如此,我也便留在这山清水秀之地修习几日内功心法,子湛兄,可愿意?”
“那是自然。”
当晚,青苍子便留宿在顾家,住在了正房东侧的一个小屋。
翌日,小顾浔本打算一大早便去湖边玩耍,看到偏房紧扣着门窗,明明屋外无风,屋内却好似有股强劲的风往外吹,那窗户纸都鼓了起来。她十分好奇这武功高强的大侠是在做什么,便轻轻地走到小屋的后侧,小屋的后侧原来是个鸡舍,但顾家三口并不会养鸡,便空置在这里。而鸡舍和小屋紧挨,只一墙之隔,墙体右下侧的一块砖有些破损,小顾浔便睁大她小小的眼睛往里头看。
只见,青苍子正盘腿坐在床上,嘴里念念有词说着什么,两只手摆弄来摆弄去,左右用劲,竟然能带出一阵风来。青苍子双手摆弄了一阵后,拿起床上的一本书翻看了一下,之后又继续运气修习内功。从未见过此等场景的小顾浔则惊喜坏了,心里想着要送个什么东西给青苍子,求青苍子收自己为徒,这样她也能手掌带风了。这边想着,双脚已经往湖畔迈去,想着蹭上爹爹的竹筏去镇里买点有意思的小玩意。
等她到湖畔,却发现爹爹的竹筏还如昨日回来一般系在柳树树桩上。小顾浔在湖边等了好一会儿,却迟迟不见父亲来渡口。便只好往家走去,还未至家门,便发现住在村口的大伯将瘫倒在院子里,鲜血直流。
“大伯,大伯!”
“小顾浔,别回——家。”大伯彻底断了气。
泪水不住地从小顾浔的眼眶留下,她又惊又怕,想起了爹娘后,轻手轻脚地往家 。至院子墙外,听到屋内有吵闹声,她躲在墙头往里看,便瞧见了青苍子拿剑插向爹娘的场景。靠在门槛上的娘亲发现了她,向她示意快走。她吓得双腿直哆嗦,急忙收回往里看的目光,只觉双目瞬间一片漆黑。待她再往里看时,青苍子已经不见人影。她冲进屋内,爹娘都被剑刺伤多处,血流不止。小顾浔无助地哭喊着,一股浓烟又不知从何处飘来。
顾子湛硬撑着最后一口气,对小顾浔说道:“好浔儿,能去湖边,给我和你娘亲打点水来吗?”
“嗯嗯。”
“往小路走。”顾子湛嘱托道。
“小心点,别摔着了。”那是徐照宁对小顾浔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浔自小道跑向湖边,甚至还摔了一跤。等她将水桶灌满水,用尽全身气力提上来时,却发现大火正在吞噬整个东安村。她着急着撇下水桶要往家跑去,却不料衣裙被水桶拉扯,整个人翻倒在地,头部撞到了石头,晕了过去。
醒来后,顾浔便已经被青苍子带到了三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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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顾浔苏醒后,青苍子才出关又入后山岩洞闭关去了。遇安在房内休息了几日,又跟着易友安修习了几日《易坤经》后,便自己独自在后院练剑。
又过两三日,遇安独自一人在后院练剑,正巧碰上再次出关的青苍子。青苍子并未多言,从后院亭子里的篓子里拿出一柄木剑,开始挥舞三清剑法第七式。三清门下,还只有大弟子清远学完了第七式。师弟师妹们有不少三清剑法才学了二三式,已是吃力。
青苍子演练了一遍第七式的基本招式后,道:“运气要稳,这一式重在以巧胜拙,似是无力与对手周旋,却是在观察对手招数,然后亮剑锋,迅速出招……”说着,还拿起一柄木剑,以作演示。
这是这些年来,青苍子第一次单独给遇安教学。看着青苍子认真教学的模样,顾浔不由得分心,青苍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在这三清山,她觉得自己看不透,可若离了这三清山,就真能看透了吗。游侠必然是做不成了。也许青苍子将自己留在身边,就是为了以防她复仇。可小时候青苍子一剑便可刺死自己,何必将自己养育大,现在——哦,现在青苍子想要杀自己还不是轻而易举。难道这就是青苍子追求的趣味,杀父母、收留孤儿、养大、为他所用,用而无能然后弃之如敝履?
想到这里,遇安忍不住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定是那爱看话本的小石头不久后又要来三清门了,自己竟也忍不住开始胡编乱造了。
青苍子看到遇安敲打自己,语气温和起来:“不必心急,第七式的要领便在心静。”
遇安收了收心,取出软剑练了起来,第七招果然不可急躁,招式繁复又不必像第六式般用劲,遇安使的又是软剑,稍一急促剑刃就容易歪斜。练了近两炷香的时间,她看了看站在一旁望着远山思索的青苍子,不由得杀心渐起。她紧握剑柄稍一歪斜,便转了招式,直冲青苍子后背刺去。
原本垂在青苍子耳侧的一缕白发因剑气飘起,软剑刚要触碰到青苍子的衣裳,青苍子迅速向前迈步而后转身,抬起手中木剑将软剑挡住。遇安也并不收剑,继续以软剑对打青苍子的木剑。青苍子的功力自是在遇安之上,只是手中木剑很快被软剑砍出一道道缺口。他本不想出招,但遇安的剑气和杀气越来越重,青苍子顿时明白,于是心里装满了秘密的房间的大门被猛的推开——终究还是藏不住。
青苍子随即不再一味躲闪,饶是一柄普通木剑在他手里也成了一把好兵器。他并没有对着遇安的杀意反击,反而故意引导遇安使出三清剑法第七式。遇安经验不足,果真下了套。第七式讲究巧劲,而遇安此时只顾着出狠招,招式与出剑者的意图相悖,软剑一下子乱了套,在空气中乱弹了起来,青苍子用木剑用力一挡,软剑从遇安的手中掉落。
“再练练吧。有些事,你不必着急。心乱了,容易入魔。”青苍子捡起软剑交还给遇安。
“入魔就会杀人放火吗?”遇安冷冷地问道。
青苍子看着遇安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个人面面相觑。
“我确实动手了,并非有意,只是走火入魔,失了神志。但未曾放火。这些年我从未忘记我的过错,只是尚有其他事需要承担。”
看着青苍子一脸诚恳的样子,遇安顿时有些心软。
“遇安,你经验尚浅,若真想复仇,还是再练练吧。”
这句话又像是揶揄遇安的不自量力。
“我不叫遇安,我叫顾浔。”遇安眼神坚定。
青苍子看着眼前之人执拗而又坚韧,真是像极了某个人,然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对遇安说道:“好,既如此,我还有个东西要还给你。”
遇安跟着青苍子来到蘅芜殿,青苍子从木柜里拿出一个檀香木盒,“你的,遇——顾浔。”
顾浔犹豫着接过木盒,她记得这木盒上的花纹,是爹爹刻的——一个竹筏在湖面上飘荡,竹筏上有两个人一大一小,而岸边还有一个人远远地看着船上的人儿。远处是连绵的山和即将下落的夕阳。那是在东安村的日子。每每她缠着爹爹带自己坐竹筏,娘亲总是会在岸上看。有一次她趴在竹筏上划水玩,不小心掉进了湖里。等被爹爹捞上岸,睁眼便瞧见娘亲梨花带泪地看着自己,却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娘亲永远那么好看。
顾浔打开木盒,里头是一个香囊。香囊上绣着一个“浔”字,只是这浔字并未绣完,还差了“寸”字中心的一点。这一点,再也无法不齐了。
一滴泪自顾浔的眼角落下,滴到了香囊上,香囊里还未装任何香料,若是娘亲还在,会装什么呢,白芷、艾叶还是薄荷?顾浔记不清了,双眼也早已被泪水模糊。
良久,她抬起头,向着青苍子坚定地说道:“我要取你性命。”
青苍子似是早就准备好了应答,他回复道:“三年后,三清山,你来取。”
顾浔不解,微微握紧手中软剑。青苍子并未理会顾浔的动作,自顾自说道:“三清剑法剩下的招式,你若还想学,我自会教你。若是不想找我,就去后山岩洞吧,那里的内壁上刻着图谱,想走想留,任由你。不过,江湖险恶,人心难测,遇安你,哦,不,顾浔,你可要当心——”这几句又满是关怀。
语罢,青苍子进了蘅芜殿的内室。
顾浔看着青苍子的背影,握紧手中软剑,心里想着自己绝不会手软。思量片刻之后,她便去了后山岩洞。岩洞的石门紧闭着,顾浔将掌心放在石门右下角一凹陷处,用力一推,石门便打开了,待她走进石门,石门又缓缓合上。
后山岩洞的内壁上除了三清剑法的招式图还有其他一些使用棍棒小刀等武器的招式还有使用拳脚功夫用的《三抱拳》,大约是给失剑人士用于临时博弈。
从洞口往里十几丈的距离便可至一开阔空间,想来青苍子平日闭关都在这里面练剑。遇安将岩壁上的蜡烛点亮,细细观察洞内环境,发现东南方向有一小小石床,石床上放着一本破旧的秘籍,封壳上写着“青冥真经”四个字,上头还有斑斑血迹。
“青冥真经,青冥真经。”遇安在心里念叨着,忽而想起幼年时遇见青苍子时,他身上正带着一本秘籍。难不成这就是让青苍子走火入魔之物。遇安细细翻看,却发现这书里文字偶有缺漏、错误,现都被人用笔修正补足不少。
顾浔冷笑一声,所谓“逍遥散人”说是不与人争斗,不屑江湖纷争,不过是单纯的武痴罢了。如果当年的他,真因为这本残缺的《青冥真经》入了魔,害死了爹爹和母亲,那她顾家究竟是为何如此悲惨。她只记得小时家里也算是个普通的富庶人家,爹爹从军,常年在外征战不在家,她在娘亲的照料下长大。娘亲不喜外出,家里迎来送往的客人也很少。她也只和家里下人的孩子一起玩耍。六岁那年,爹爹又要外出征战,这一回他带上了娘亲和自己,说是以后便搬家了。她第一次见到大草原,见到广漠的沙滩。可没多久,她和娘亲又跟着爹爹去了东安村,去东安村的路上,爹爹卸去军装,换上了麻布衣服,一路赶路奔波,而她还在半路上还掉落了一颗乳牙。
当年,究竟是如何一番光景?如果火不是青苍子放的,那究竟是谁?
“顾子湛。”顾浔不由自主地念出了爹爹的名字,十年过去了,有谁会记得他吗?如若想查明当年真相,下山是必然的。
顾浔细细看着石壁上的三清剑法的图解,发觉第八、第九式其实就是前七式的变式。想起青苍子的话,不自觉地笑了笑,这两式对着图谱学习根本无益,只有实战才能明白其中的奥秘,而如今她又怎么可能去找青苍子。看来,她在青苍子这边的学艺确乎到头了。刚巧两人在这个时间捅破窗户纸,正是够巧了。如此一来,她便没有继续留在三清山的必要了。
不多时,洞外传来吵闹声,顾浔稍稍走近洞口,侧耳倾听。
“大师兄,大师兄怎么可能会受伤!”
“大师兄一出山就遭此险境,那,那我们岂不是只能一辈子呆在三清山上了?”
“别胡说,定是有人设计。”
“可师父还在闭关,莫长老又去吴大娘家了。这这……”几个师弟师妹甚是紧张。
“不管了,现在这里我最大,我做主,直接冲进去找师父就是。”是释然的声音。
“师兄,万一师父练功要紧时,你一打扰走火入魔怎么办?”
“听三伯说,有回他给师父送饭,看见师父咯血了。”
“那你们说怎么办?该死的飞鸽传书,不传给师父和莫长老,偏偏到我手上!”释然怒道。
这时,岩洞的石门猛地打开,顾浔从洞内走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