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调解人》南尘焰火

66、第六十六章

　　周荣心中绞成一团，平日里存在感极低的心脏此时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慌乱中强行抽出来的理智也仅能让他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不至于打颤。

　　他跟着挟持周轩的蓝袍鬼在黑暗的逃生楼梯里一层层往上。

　　在先前从长乐那里知道了周轩还存在的那一刻，比起刚才真正看到他的魂时，那种震撼的感觉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短短的一分钟里，两人曾经相处了二十几年的种种画面浮现于脑海，从小到大的嬉笑，打闹，拌嘴，交心，关怀，冷战，隔阂，误会，一切一切都走马观花似的快闪而过，最后，震荡的巨响像挥之不去的梦魇，在他耳海中乍然响起。
　　他迈出的左脚脱离了大脑控制似的一个踩空，整个人差点跪下去，幸好肌肉有条件反射，伸手抓住旁边的楼梯扶手，才稳住了身体。

　　他已经跟着他们走到七层，这幢老旧的大厦楼梯间里阴暗森冷，阴天里灰暗的光，从狭小的窗户里透进来，墙上刷的石灰粉早已发黄，上面到处是不知来自什么东西的污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让人身处其中就能感觉到不适。

　　周荣暗淡的目光朝上一瞥，蓝色的鬼衣消失在八楼的转角，他沉默着继续跟了上去。

　　刚踏进来的时候就知道，这楼里摆了人机阵。
　　它能让人放大内心的贪嗔痴。

　　这种阵相较于平时来说对他影响不算大，但是此时此刻，他有些怀疑心中这些滋味的重量到底来自于真实的自己，还是被这阵放大了的。

　　很快就到了顶层。

　　刚靠近他就察觉到一股浓厚又冲撞的阴邪气息，仿佛成千上万只阴鬼都躲藏在顶楼那不过百来平方的八间屋子里。
　　饶是他体质极阳，都抵挡不住那层层涌过来的邪气。
　　才走到顶楼电梯口，一股阴寒气掠过指尖，就环在那儿再也没离开。

　　周荣顿下脚步，伸手扶住身边发黄的墙面，稳了稳心神。

　　他就这么不加思考的跟进来了。

　　许是指尖凉气刺激到他了，混沌的思绪中掠过了一丝清明，他觉察到了此时这令他感到茫然的诡异之处。
　　不对。

　　他脑袋里像有上万只火虫在燃烧，这感觉有点像激素分泌过多的蠢蠢欲动。
　　这是失去理智的前兆。

　　可是他应该有很多需要理清的思绪才对。

　　内心有两条线在拉扯着他。

　　周轩应该就在里面的其中一间屋子里等着他去救。
　　但是往里面去，那漫天的阴气提醒了他思考一个迫切的问题，可行吗？

　　呼吸越来越快，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震得他浑身发软。

　　这层楼不对劲！

　　冷汗从额角滑下，他咬牙一撑墙壁，后退几步，踉踉跄跄的退到了刚才进门的楼梯间外。
　　还没来得及站稳思考，一声轻轻的地板摩擦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那是来自人类的脚步声。

　　他瞳孔骤然紧缩，本能的快速转身，同时侧身后退一大步，这让他躲过了从他身后剁过来的匕首。

　　“哟呵，还能站得起来？”持刀偷袭的男人嗤笑一声，语气里净是嘲弄。
　　这男人和先前偷袭他们，而后被邪师清理干净的杀手们拥有同样的气质──狂妄，狠戾，反人类。
　　就像在同个窝点培养出来似的，让人看了可气又好笑。

　　周荣退到门后，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的手指不受控的微微颤抖着，劲瘦的手背以及修长的手指骨节边暗藏的青筋此时全都凸起，他不动声色的摸向别在身后的短刀。

　　“这些大爷说得也不靠谱，忽悠我说什么到时候碰到目标的时候肯定已经变成了一只软脚虾，碰见他，随意给他一刀就过去了。”杀手愤然而笑：“现在看来，还挺倔犟？我得回去重新和他们商量一下酬金的问题了……唔，这长得还挺标致，可惜了。不过，早死晚死你一样得给我死！”
　　杀手拎刀冲了过来，怒瞪又裹挟着笑意的眼睛布满了因常年不良生活造成的红血丝，匕首破空响起了刷──的一声，寒光贴着周荣修长蜿蜒的脖颈而过，下一秒，一条细长的血线冒了出来。

　　周荣此时浑身发软，他能躲过这一刀完全靠的是意志力。
　　他转身躲过杀手的同时，同他调换了个位置，现在是杀手靠近门边，而他在楼梯上。

　　这顶楼的阵法忽然让他有点琢磨不透了。
　　他怀疑到底是不是阵法的问题，大多数阵法不至于让他如此，这已经有点像中毒了。

　　脖子上的刺痛让他思绪又清明了不少，这一发现令他找到了突破口。

　　他突兀的低笑了一声，抬起左手手腕，右手举着刀，飞快划了下去。
　　刺眼的红从血管里流淌出来，顺着手腕蜿蜒开来，冰冷的身体有逐渐回暖的趋势。

　　那杀手不知他玩的哪一出，活动了下粗壮的脖子，嘲讽道：“怎么，才刚开始呢，就吓得想自我了结了？要不还是让我来送你上路吧！”

　　周荣向旁挪了一步，躲开他手里的刀，抬脚朝他腹部用力踹了一脚，杀手壮硕的身体朝后一歪，很快单手扶墙站稳了，他不在笑了，横眉怒目飞扑过来：“我他妈宰了你！”

　　周荣的黑色夹克敞开着，刚才那一个动作，手上的血溅花了内衬的白色羊绒衫。

　　放血没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力气恢复得还是太慢了。

　　他不打算和这人继续动武，转身飞速下楼，那杀手错愕中不带停顿的追过去。

　　狭小的楼梯间，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玩命追逐着，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阴森恐怖的大厦里。

　　周荣额边的黑发被热汗和冷汗轮流洗刷着湿了一大片，脖子上青色的筋脉爆凸，嘴唇因为血液循环加速而发红。
　　可他眼神是冰的。

　　这大厦的逃生楼梯层层环绕，中间是空的，如果伸头去看，每一层都可以看到。刚才他往下瞥了一眼，一个穿黑衣的人在一楼一闪而过。
　　这时他在八楼，他们两人近距离追逐的动静太大，他听不到来人的脚步声。但他基本可以肯定那是另一个杀手。

　　“你知道雇佣你们的人是谁吗？”周荣压抑着喘息声，刀尖打到铁做的扶手，锵──，一阵刺耳的铁皮剐蹭声和他的声音同时响起，回荡在这如蟒盘踞的廊里。他开始放慢脚步，眼神死死盯着身后跟着缓步下来的杀手。

　　那男人知道自己有人接应，他定然跑不掉，于是停下脚步，懒洋洋的歪头问道：“怎么？怕了，想谈判？”

　　“今天的结局只有两个，一个是我死在这里，然后你死在外面。第二个是我活着出去，你的雇主死在外面。”周荣直接抛出烟雾弹：“你知道他们的头是做什么的吗？你们杀人的可能很少涉及到那个方面，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比你们厉害一些，他不仅能杀人，还能杀鬼。奥──还能让鬼杀人。”

　　杀手像听到什么国际笑话似的毫不留情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操……我他妈还以为他们要杀的是什么高官厚禄呢，也没和我说是个精神病啊？”

　　周荣无视他讽刺的话，说：“手机带了吧？不过我猜这里没信号，有信号的话，你会收到今天的新闻推送，此时此刻这一座城，有近十个高官站在天台上要往下跳。武警，消防，公安全都到了现场──你觉得诡异吗？”

　　“我刚才进来之前也带了便衣，你们职业素养如何，看到了吧？”
　　“为什么他们忽然撤了呢？因为他们紧急被调去支援了。”

　　“能做到这样的人，你觉得你拿了钱就能全身而退？”

　　“实不相瞒，你杀的是别人还好，你杀的是我，出去怎么样都活不成。”

　　杀手嘲弄的表情消失，目光冷了下来。
　　狠戾的盯着周荣，似乎在盘算着他话里的真假。

　　半响，他将信将疑掏出手机，快速低头瞥了一眼，信号已被屏蔽。
　　这次他似乎认为可以谈判了，问：“你是谁？”

　　“曼城公安系统隐藏的旁支，负责料理阴间事务的相关人士。”周荣说。

　　“放屁，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觉得这种机构国家会让普通人知道？”周荣冷眼扫了周围一圈，说：“可惜这大厦的鬼都在顶楼，不然我勉为其难给你变个戏法也好。”

　　他说得太像那么一回事了，那杀手不受控的一僵。
　　那一停顿，就像是在想他杀过的人的冤魂会不会常年就围绕在他身边。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现在只有我能救你。你真正的雇主是个二十年前就死过的人，借着别人的命和人皮又活了一个轮回。你这样的在他眼里就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孩，用完之后他为了不留下破绽，把你杀了和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知道之前他雇用的几个杀手怎么死的吗？”周荣冷眼笑着：“一个在逃跑过程中毫无征兆的淹死，一个在警察的车后座上自己咬断舌头，气绝身亡。你想清楚，我不管阳间事，你杀人的事不归我管，出去了我也没心思管你杀什么人。那是公安正厅的事情。”